谢蘅窗有苦说不出,心中暗骂虞洽卿。正想反驳,不料,宁波同乡却像炸开了锅,对他大加攻击。宋汉章和傅筱庵虽然没有到会,地位却高,大家顾及他们的面子。谢蘅窗就不同了,他直来直去,没有人际关系网作依托,大家正好拿他出气。一个人嚷道:“实在人不实在,竟干缺德事。如果不是他在报纸上乱发文章,事情压根不会发生。”
“对!”又有一人道,“哪次出了事不是朱老调停,非要真刀真枪地拼,不顾及同乡之谊。这种事只有谢大炮做得到。”又有人道:“家丑不可外扬,如今闹得满城风雨,不是丢我们旅沪同乡的脸吗?”又有人道:“谢大炮当我面几次骂宋汉章,我劝他不要乱讲,他反问我是不是受了宋汉章的礼。大家评评理,这个人简直不可理喻。”众人七嘴八舌,不容谢蘅窗置辩。
谢蘅窗心道:“坏了,有口难辩了。”大家骂归骂,也没过分逼他,说说也就算了。虞洽卿这时候又站出来给谢蘅窗打圆场,道:“蘅窗毕竟是宁波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们应该谅解。这些事就过去了,以后不必再提。”谢蘅窗被虞洽卿一打一拉,心中平了些,暗道:“多亏这个家伙给我说句话,否则,今天真不好交代。”也不敢说他的坏话了。
虞洽卿见压下了谢蘅窗的气势,心里暗自得意。这以后,他对谢蘅窗多加关照,两人关系倒也亲近,可见手段之高明。谢蘅窗受了挫,收敛气焰,不敢为傅筱庵助威了。其余拥傅派主将见谢蘅窗成了众矢之的,均不敢为傅筱庵出头了。
虞洽卿道:“上海总商会会长人选举足轻重。宋汉章和傅筱庵闹僵了,长久下去不是办法。不知他们还当不当会长?这事还是问问他俩的意思好。”一个会员道:“人都走了,还当什么?”众人七嘴八舌,有的说:“肥水不流外人田。这商会会长一直是我们宁波人的,说什么也不能落到外人手里。”有的说:“我看,组织一个商会会员联谊会,以宁波同乡会为主,继续参加选举。”有的说:“我们宁波人和气为重,这一次竞选会长,大家须一条心。”虞洽卿不敢过早暴露当会长的野心,道:“我看朱老最合适做商会会员联谊会主席。”一个会员说:“朱老年事已高,不问会务,代表事非阿德哥莫属了。”许多人都拍手赞成。虞洽卿坚决推辞,道:“不行,这事还得问朱老。现在就问。”
当下,有人就去给朱葆三打电话。朱葆三问了问会上的情况,听说是虞洽卿提议问他态度的,心内十分欢喜,道:“虞洽卿是这次会议的主席,不就是最好的商会会员联谊会主席吗?”有了朱葆三的话,虞洽卿有些义不容辞了,道:“既然朱老和诸位抬举我,我也不推辞了。这个商会会员联谊会宗旨在于发挥甬籍商会会员在上海的主体作用,达到保护宁波同乡会在上海的利益为目的。比如说遇到选举上海总商会会长这种关系到宁波同乡会前途的大事,联谊会要发挥作用,要团结起来。”宁波同乡会诸人正合心意,道:“正该如此。”虞洽卿道:“联谊会事务繁忙,恐非我一人所能应付。如果让我当,我建议让童诗闻和李徽五协助我。”
就这样,会议决定由虞洽卿、童诗闻、李徽五三人做研究员,处理总商会选举的问题。虞洽卿以主席身份主持这次会议,又以首席研究员的资格研究选举会长事宜,稳稳地操纵了总商会的选举。鉴于宋汉章和傅筱庵在商界的影响,虞洽卿以劝为进,极力替两人开脱,博得拥宋派和拥傅派的好感,同时得到了广大中间势力的支持。然后虞洽卿找来朱吟江和徐庆云,由他们出面调停,请宋汉章和傅筱庵主动放弃竞选。
8月10日,宋汉章首先发表启事,道:“嗣后汉章对于商会事务,负疚已除,不敢再为担任”,并且极力劝说准备辞职的新会董打消念头。宋汉章是个识大体的人,不愿和旅沪同乡们闹翻,因此采取了上述行动。虞洽卿大喜,修书一封,表明决无问鼎会长之意,消除了宋汉章对他的戒心。
最难对付的就是傅筱庵了,不吱一声,让人摸不清头脑。虞洽卿只好亲自出马,对傅筱庵说道:“我们不仅是宁波同乡,而且是镇海同乡,你有什么话不能对我说呢?”傅筱庵道:“我争会长,也是为了宁波同乡的利益。不知什么人暗地搅和,反闹了我一身骚,让我以后如何做人?”“不是我说你,汉章毕竟是咱们旅沪同乡,做事须留三分情面。你处处逼他,不仅拥护他的人不敢拥护你了,旁人也看不过眼。你这次犯了众怒,恐怕怪不得别人。”傅筱庵道:“登报的事我事先毫不知情,只是后来闹大了,我也不好收手。况且,蘅窗他们也是出于好意,我总不能怪他们。”虞洽卿道:“我也没有怪你的意思。你对朋友讲义气是对的。只是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你说怎么办?”傅筱庵道:“还是你说怎么办好了。”虞洽卿叹口气道:“大家总以为我爱当调人,实际上我早就厌倦了。做调人有什么好处,费力不讨好。我和你们既是同乡,又是朋友,不知该帮谁?其实,大家的意思你也明白了,我就不说了。”傅筱庵道:“难道让我学宋汉章,公开发表一个启示,声明放弃会长选举?”“大家都是同乡,诚心帮你,没有一定让你做什么?”傅筱庵道:“发表启示不难,只是宋汉章已经这么做了,我不想学他。”虞洽卿道:“你心不诚啊!你不表示表示,会让大家失望的。”傅筱庵道:“事实上,我早已放弃竞选了。难道大家看不出来吗?就这一句话。”虞洽卿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商会会员联谊会怕你没面子,才让我来这里调停。大家拿你当自己人才会问你。若是别人,也不必问了。”傅筱庵听了这话,面子上也过得去了,道:“商会会员联谊会的心意我领了。反正只要是甬籍人当会长,我都会举双手赞同。”傅筱庵留虞洽卿吃过晚饭,两人叙了会旧,隔阂渐浅。虞洽卿夜深时才回家。
之后,虞洽卿接连好几天闭门不出。当时,离上海总商会选举会长之日没几天了,商会会员联谊会会员大惑不解,让童诗闻、李徽五前去探望。虞洽卿见到二人,连连叹气,道:“调人难做啊!”童诗闻和李徽五忙问何故,虞洽卿道:“如今有人放出风来,说我做了手脚,搞倒了宋汉章和傅筱庵,名为调解,实想夺权。”童诗闻、李徽五道:“有这等事,我们商会会员联谊会绝不会放过他。”虞洽卿道:“我已经仔细考虑过了,退出联谊会,免得别人说闲话。”
正说到这里,朱吟江、徐庆云忽然来了。他们和虞洽卿的关系非同寻常,此时来的不早不晚,自然是和虞洽卿商议好的。朱吟江和徐庆云听说虞洽卿要退出联谊会,道:“你如果走了,谁能主持呢?”虞洽卿道:“有童诗闻、李徽五先生,还怕支撑不起局面?”童诗闻、李徽五忙道:“别管那话是谁说的,你不要往心里去。我们相信你,全力支持你。”朱吟江、徐庆云道:“我们此来,不仅不会让你退出商会会员联谊会,还想请你参加上海总商会选举,为我们甬籍同乡再谋福利呢?”虞洽卿连忙摇手,童诗闻、李徽五道:“你就别推辞了。想当年,四明公所案时,谁敢出头,还不是你为宁波人争了一席之地。这一次,你积极奔走,平息纠纷,挽回了甬人的面子,也是有目共睹的。”朱吟江、徐庆云也不断劝勉,虞洽卿道:“会长一职,我是万万不当的。”
8月21日,上海总商会进行会长选举。因为可以指定代表代为投票,虞洽卿为了避嫌,到天津接洽航务去了。石远乾是他的投票代表人。虞洽卿似乎受了委屈,远避天津。实际上,他是以退为进。果然不出所料,选举结束后,他以十九票当选为正会长。宋汉章虽然声称不再竞选,仍得了十五票。傅筱庵名声已臭,票数有限。方椒伯当选为副会长。石运乾当天向天津方面发了贺电。虞洽卿接到电报后,故意拖了几天,26日才欣然南归。
虞洽卿回到上海之后,并没有接受会长的职务,反而一本正经地提交了辞职书,表明没有乘人之危谋取商界领袖职位的意图:“互选之前,曾一再声明,凡为调人,概不应选,鄙人亦调人之一,更应践守前言。”但是朱吟江、徐庆云、石运乾等人哪里会让他辞职,联系众人极力劝进。为此,会董会召开紧急会议,推派顾馨一、谢蘅窗为代表,持函前往敦促,请他务必以大局为重。
虞洽卿知道差不多了,假意推托一阵,随即复函上海总商会,答应就任会长。全信如下:“此次风云骤起,市面震动。虽经两省士绅之奔走,各业团体之呼吁,影响所及,我商人受创已深。本会为全国商业中心,中外观瞻所系。幸赖诸会董均一时人望,就正有自,何能固执已意,坚拒追随?惟不能与诸会董约者,会长任期不拘束会章二年之规定,一俟时局敷平,我商人得安居乐业之时,即和德卸除任务之日。”
虞洽卿得到会长桂冠后,成为上海头号新闻人物,为他带来了极高的声誉和社会地位。虞洽卿以此为基础,逐步把自己的事业推向了峰顶,确立了无可争议的商界领袖地位。对于虞洽卿来说,这只是他鼎盛时期所迈出的第一步。之后,他凭借上海商会会长的地位,开始了和段祺瑞的勾结,扩大了自己在全国的影响,盛名保持了近二十年,而且声望愈来愈高,这是上海滩任何一个风云人物都无法比拟的。
虞洽卿稳坐商会第一把交椅之后,就把荷兰银行买办的职务交给了大儿子顺恩。这样虞洽卿便可以抽出更多的精力从事各种社交以及政治活动了。到了20世纪20年代末期,虞洽卿已经在民营航运业里获得了无可争议的地位,一跃而成独霸东南航运业的大资本家。虞洽卿喜欢插手时政,适逢动荡年代,在报上露面的次数之多,超过历届会长的总和,所起的作用更是商会史上史无前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