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西游记(中国古典文学名著典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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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法身元运逢车力 心正妖邪度脊关(1)

诗曰:

求经脱障向西游,无数名山不尽休。

兔走乌飞催昼夜,鸟啼花落自春秋。

微尘眼底三千界,锡杖头边四百州。

宿水餐风登紫陌,未期何日是回头。

话说唐三藏幸亏龙子降妖,黑水河神开路,师徒们过了黑水河,找大路一直西来。真个是迎风冒雪,戴月披星。行勾多时,又值早春天气。但见:

三阳转运,万物生辉。三阳转运,满天明媚开图画;万物生辉,遍地芳菲设绣菌。梅残数点雪,麦涨一川云。渐开冰解山泉溜,尽放萌芽没烧痕。正是那院太昊乘震,勾芒御辰;花香风气暖,云淡日光新。道旁杨柳舒青眼,膏雨滋生万象春。

师徒们在路上游观景色,缓马而行。忽听得一声吆喝,好便似千万人呐喊之声。唐三藏心中害怕,勒住马不能前进,急回头道:野悟空,是那腿等响振?”八戒道:野好一似地裂山崩。”沙僧道:野也就如雷声霹雳。”三藏道:野还是人喊马嘶?”孙行者笑道:野你们都猜不着,且住,待老孙看是何如。”

好行者,将身一纵,踏云光起在空中。睁眼观看,远见一座城池;又近觑,到也祥光隐隐,不见甚么凶气纷纷。行者暗自沉吟道:野好去处!妯可有响声振耳?劳中又无旌旗闪灼、戈戟光明,又不是炮声响振,何以若人马喧哗?”正议间,只则卩城门外有一±块沙滩空地,攒簇了许多和尚,在那里扯车儿哩。原来是一齐着力打号,齐喊野大力王菩萨”,所以惊动唐僧。

行者新斩按下云头来看处,呀!那车子装的都是砖瓦木植土坯之类。滩头上坡坂最高,又有一道夹脊小路,两座大关;关下之路都是直立壁陡之崖,那车儿怎么拽得上去?虽是天色和暖,3陛人却也衣衫褴缕,看此像十分窘迫。行者心疑道:野想是修盖寺院。他这里五谷丰登,寻不出杂工人来,所以这和尚亲自努力。”正自猜疑未定,只则门里,摇摇摆摆走出两个少年道士来。你看他怎生打扮?但见他:

头戴星冠,身披锦绣。头戴星冠光耀耀,身披锦绣彩霞飘。足踏云头履,腰系熟丝绦。面如满月多聪俊,形似瑶天仙客娇。

面和尚见道士来,一个个心惊胆战,加倍着力,恨苦酬阵子。行者就晓得了:野咦!想必这和尚们怕那道士,不然呵,怎么这等着力拽扯?我曾听得人言,西方路上有个敬道灭僧之处,断乎此间是也。我待要回报师父,奈何事不明白,反惹他怪,道我这等一个伶俐之人,就不会能探个实信?且等下去问得明白,好回师父话。”

你道他来问谁?好大圣,按落云头,去郡城脚下,摇身一变,变做个游方的云水全真,左臂上挂着一个水火篮儿,手敲着雏,口唱修道清词,近城门迎着两个道士,当面躬身道:野道长,贫道起手。”那道士还礼道:野先生那里来的?”行者道:野我弟子云游于海角,浪荡在天涯。今朝来此处,欲募善人家。动问二位道长,这城中那条街上好道?那个巷里好贤?我贫道好去化些斋吃。”那道士笑道:“你这先生,怎么说这等败兴的话?”行者道:“何为败兴?”道士道:野你要化些斋吃,却不是败兴?”行者道:野出家人以乞化为由,却不化斋吃,怎生有钱买?”道士笑道:

野你是远方来的,不知我这城中之事。我这城中,且休说文武官员好道,富民长者爱贤,大男小女见我等拜请奉斋,这般都杯须挂齿;头一等就是万岁君王好道爱贤。”行者道:野我贫道一则年幼,二则是远方乍来,实是不知。烦二位道长将这里地名、君王好道爱贤之事细说一遍,足见同道之情。”

道士说:野此城名唤车迟国,宝殿上君王与我们有亲。”行者闻言,呵呵笑道:野想是道士做了皇帝?”他道:“不是。只因这二十年前,民航旱,天无点雨,地绝谷苗,不论君臣黎庶,大小人家,家家沐浴焚香,户户拜天求雨。正雏倒悬捱命之处,忽然天降下三个仙长来,俯救生灵。”行者问道:“是那三个仙长?”道士说:野便是我家师父。”行者道:野尊师甚号?”道士云:野我大师父号做虎力大仙,二师父鹿力大仙,三师父羊力大仙。”行者问曰:野三位尊师有多少法力?”道士云:野我那师父呼风唤雨,只在翻掌之间;指水为油,点石成金,却如转身之易。所以有这般法力,能夺天地之造化,换星斗之玄微,君臣相敬,与我们结为亲也。”行者道:野这皇帝十分造化。常言道:术动公卿。老师父有这般手段,结了亲,其实不亏他。噫,不知我贫道可有星星缘法,得见那老师父一面哩?”道士笑曰:野你要见我师父,有何难处?我两个是他靠胸贴肉的徒弟,我师父却又好道爱贤;只听见说个道字,就也接出大门遥若是我两个引进你,乃吹灰之力。”

行者深深的唱个大喏道:野多承举荐,就此进去罢。”道士说:野且少待片时,你在这里坐下,等我两个把公事干了,来和你进去。”行者道:野出家人无拘无束,自由自在,有甚公事?”道士用手指定那沙滩上僧人:野他做的是我家生活,恐他躲懒,我们去点他一卯就来。”行者笑道:野道长差了。僧道之辈,都是出家人,为何他替我们做活,伏我们点卯?”道士云:野你不知道。因当年求雨之意,僧人在一边拜佛,道士在一边告斗,都请朝廷的粮饷。谁知那和尚不中用,空念空经,不能济事。后来我师父一到,唤雨呼风,拔济了万民涂炭。却才恼了朝廷,兑那和尚无用,拆了他的山门,毁了他的佛像,追了他的度牒,不放他回乡,御赐与我们家做活,就当小厮一般。我家里烧火的也是他,扫地的也是他,顶门的也是他。因为后边还有住房,未曾完备,着这和尚来拽砖瓦,拖木植,起盖房宇。只恐他贪顽躲懒,不肯拽车,所以着我两个去查点查点。”

行者闻言,扯住道士滴泪道:野我说我无缘,真个无缘,不得见老师父尊面。”道士云:野如何不得见面?”行者道:野我贫道在方上云游,一则是为性命,二则也为寻亲。”道士问:野你有甚么亲?”行者道:野我有一个叔父,自幼出家,削发为僧。向日年程饥馑,也来外面求乞。这几年不见回家,我念祖上之恩,特来顺便寻访。想必是羁迟在此等地方,不能脱身,未可知也。我怎的寻着他见一面,才可与你进城。”道士云:野这般却是容易。我两个且坐下,即烦你去沙滩上替我一查,只点头目有五百名数目便罢。看内中那个是你令叔,果若有哑,我们看道中情分,放他去了,却与你进城,好么?”

行者顶谢不尽,长揖一声,别了道士,敲着渔鼓,径往沙滩之上。过了双关,转下夹脊,那和尚一齐跪下磕头道:野爷爷,我等不曾躲懒,五百名半个不少,者扯车哩。”行者看见暗笑道:“这些和尚被道士打怕了,见我这假道士就这般悚惧。若是个真道士,好道也活不成了。”行者又摇手道:野不要跪,休怕。我不是监工的,我来此是寻亲的。”众僧们听说认亲,就把他圈子阵围将上来,一个个出头露面,咳嗽打响,巴不得要认出去,道:野不知那个是他亲哩。”行者认了一会,呵呵势将起来。众僧道:野老爷不认亲,妯可发笑?”行者道:“你们知我笑甚么?笑你这些和尚全不长俊!父母生下你来,皆因命犯华盖,妨爷克娘,或是不招姊妹,才把你舍断了出家。你怎的不遵三宝,不敬佛法,不去看经拜[千,却怎么与道士佣工,作奴婢使唤?”众僧道:野老爷,你来羞我们哩。你老人家想是个外边来的,不知我这里利害。”行者道:野果是外方来的,其实不知你这里有甚利害。”

众僧滴泪道:野我们这一国君王偏心无道,只喜得是老爷等辈,恼的是我们佛子。”行者道:野为何来?”众僧道:“只因呼风唤雨,三个仙长来此处,灭了我等,哄信君王,把我们寺拆了,度牒追了,不放归乡,亦不许补役当差,赐与那仙长家使用,苦楚难当。但有个游方道者至此,即请拜王领赏;若是和尚来不分远近,就拿来与仙长家佣工。”行者道:野想必那道士还有甚么巧法术,诱了君王;若只是呼风唤雨,也都是旁门小小去术耳,安能动得君心?”众僧道:“他会抟砂炼汞,打坐存神,点水为油,点石成金。如今兴盖三清观宇,对天地昼夜看经千悔,祈君王万年不老,所以就把君心惑动了。”

行者道:野原来这般。你们都走了便罢。”众僧道:野老爷,走不脱!那仙长奏准君王,把我们画了影身图,四下里长川张挂。他这车迟国地界也宽,各府州县乡村店集之方,者陏一张和尚图,上面是御笔亲题。若有官职的拿得一个和尚,高升三级;无官职的拿得一个和尚,就赏白银五十两。所以走不脱。且莫说是和尚,就是剪鬃、秃子、毛稀的,都也难逃。四下里快手又多,缉事的又广,凭你怎么也是难脱。我们没奈何,只得在此苦捱。”

行者道:野既然如此,你们死了便罢。”众僧道:野老爷,有死的。到处捉来与本处和尚,也共有二千馀众,到此熬不得苦楚,受不得劳碌,忍不得寒冷,服不得水土,死了有六七百,自尽了有七八百,只有我这五百个不得死。”行者道:野怎么不死?”众僧道:野悬梁绳断,刀勿J不疼,投河的飘起不沉,月服药的身安不损。”行者道:野你却造化,天赐汝等长寿哩。”众僧道:野老爷哑,你少了一个字儿,是长受罪哩!我等日食三餐,乃是糙米熬得稀粥,到晚就在沙滩上冒露安身,才合眼就有神人拥护。”行者道:野想是累苦了,见鬼么?”众僧道:“不是鬼,乃是六丁六甲、护教伽蓝,但至夜就来保护。但有要死的就保着,不教他死。”行者道:野这些神却也没理,只该教你们早死早升天,却来保护怎的?”众僧道:野他在梦寐中劝解我们,教不要寻死,且苦捱着,等那东土大唐圣僧往西天取经的罗汉,他手下有个徒弟,乃齐天大圣,神通广大,专秉忠良之心,与人间报不平之事,济困扶危,恤孤念寡。只等他来显神通,灭了道士,还敬你们沙门禅教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