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请领着龙兵,不多时,早到号山枯松涧上。行者道:“敖氏昆玉,有烦远踄。此间乃妖魔之处,汝等且停于空中,不要出头露面。让老孙与他赌斗,若赢了他,不须列位捉拿;若输与他,也不用列位助阵,只是他但放火时,可听我呼唤,一齐喷雨。”龙王俱如号令。
行者却按云头,入松林里,见了八戒、沙僧,叫声:野兄弟。”八戒道:野哥哥来得快哑!可曾请得龙王来?”行者道:野俱来了。你两个切须仔细,只怕雨大,莫湿了行李。待老孙与他打去。”沙僧道:野师兄放心前去,我等俱理会得了。”
行者跳过涧,到了门首,叫声:野开门!”那些小妖又去报道:野孙行者又来了!”红孩仰面笑道:“那猴子想是火中不曾烧了他,故此又来。这一来切莫饶他,断然烧个皮焦肉烂才罢。”急纵身,挺着长枪,教:野小的们,推出火车子来!”走出门前,对行者道:野你又来怎的?”行者道:野还我师父来。”那怪道:野你这猴头忒不通变!那唐僧与你做得师父,也与我做得按酒,你还思量要他哩。莫想!莫想!冶行者闻言,十分恼怒,掣金箍棒,劈头就打。那妖精使火尖枪急架相迎。这一场赌斗比前不同,好杀:
怒发泼妖魔,恼急猴王将。这一个专救取经僧,那一个要吃唐三藏。心变没亲情,情疏无义让。这个恨不得捉住活剥皮,那个恨不得拿来生蘸酱。真个忒英雄,果然多猛壮。棒来枪架赌输赢,枪去棒迎争下上。举手相轮二十回,两家本事一般样。
那妖王与行者战经二十回合,见得不能取胜,虚幌一枪,急抽身,捏着拳头又将鼻子捶了两下,却就喷出火来。那门前车子上烟火迸起,口眼中赤焰飞腾。孙大圣回头叫道:野龙王何在?”那龙王兄弟帅众水族,望妖精火光里喷下雨来。好雨!真个是:
潇潇洒洒,密密沉沉。潇潇洒洒,如天边坠落星辰曰密密沉沉,似海口倒悬浪滚。起初时如拳大小,次后来瓮泼盆倾。满地浇流鸭顶绿,高山洗出佛头青。沟壑水飞千丈玉,涧泉波涨万条银。三叉路口看看满,九曲溪中渐渐平。这个是唐僧有难神龙助,扳倒天河往下倾。
那雨淙淙大小,莫会能止息那妖精的火势。原来龙王私雨,只好泼得凡火,妖精的三昧真火,如可泼得?好一似火上浇油,越泼越灼。大圣道:野等我捻着决,钻人火中!”轮铁棒寻妖要打。那妖见他来到,将一口烟劈脸喷来。行者急回头,煼得眼花雀乱,忍不住泪落如雨。原来这大圣不怕火,只怕烟。当年因大闹天宫时,被老君放在卦炉中煅过一番;他幸在那曙位安身,不曾烧坏。只是风搅得烟来,把他煼做火眼金睛,故至今只是怕烟。那妖又喷一口,行者当不得,纵云头走了。那妖王却又收了火具,回归洞府。
这大圣一身烟火,暴燥难禁,径投于涧水内救火。怎知被冷水一逼,弄得火气攻心,三魂出舍,可令气塞胸堂喉舌冷,魂飞魄散丧残生。慌得那四海龙王在半空里收了雨泽,高声大叫:野天蓬元帅!卷帘将军!休在林中藏隐,且寻你师兄出来!”八戒与沙僧听得呼他圣号,急忙解了马,挑证担,奔出林来,也不顾泥泞,顺涧边找寻。只见那上溜头翻波滚浪,急流中淌下一个人来。沙僧见了,连衣跳下水中,抱上岸来,却是孙大圣身躯。噫!尔看局四肢伸不得,浑身上下冷如冰。沙和尚满眼垂泪道:野师兄,可惜了你亿万年不老长生客,如今化作个中途短命人!”八戒笑道:“兄弟莫哭,这猴子佯推死吓我们哩。你摸他摸胸前,还有一点热气没有?”沙僧道:“浑身都冷了,就有一点儿热气,怎的就得回生?”八戒道:野他有七十二般变化,就有七十二条性命。你扯着脚,等我摆布他。”真个那沙僧扯着脚,八戒扶着头,把他拽个直,推上脚来,盘膝坐定。八戒将两手差热,仵住也的七窍,使一个按摩禅法。
原来那行者被水逼了,气阻丹田,不能出声;却幸得八戒按摸揉擦,须臾间,气透三关,转明堂,冲开孔窍,叫了一声:野师父呵!”沙僧道:野哥阿,你生为师父,死也还在口里。且苏醒,我们在这里哩。”行者睁开眼道:野兄弟们在这里?老孙吃了亏也!冶八戒笑道:野你才子发昏的,若不是老猪救你呵,已此了帐了,还不谢我哩!”行者却才起身,仰面道:野敖氏弟兄何在?”那四海龙王在半空中答应道:野小龙在此伺候。”行者道:野累你远劳,不曾成得功果,且请回去,改日再谢。”龙王帅水族泱泱而回,不在话下。
沙僧搀着行者,一同到松林之下坐定。少时间,却定神顺气,止不住泪滴腮边,又叫:野师父阿!
忆昔当年出大唐,岩前救我出灾殃。
三山六水遭魔障,万苦千辛割寸肠。
托钵朝餐随厚薄,参禅暮宿或林庄。
一心指望成功果,今日安知痛受伤!”
沙僧道:“哥哥,且休烦恼。我们早安计策,去那里请兵助力,搭救师父耶。”行者道:“那里请救么?”沙僧道:“当初菩萨分付,着我等保护唐僧,他曾许我们叫天天应,叫地地应;那里请救去。”行者道:野老孙大闹天宫时,那些神兵都禁不得我。这嫌神通不小,须是比老孙手段大些的才降得他哩。天神不济,地煞不能,若要拿此妖魔,须是去请观音菩萨才好。奈何我皮肉酸麻,腰膝疼痛,驾不起筋斗云,怎生请得?”八戒道:野有甚话分付,等我去请。”行者笑道:野也罢,你是去得。若见了菩萨,切休仰视,只可低头礼拜。等他问时,你却将地名、妖名说与他,再请救师父之事。他若肯来,定取擒了怪物。”八戒闻言,即便驾了云雾,向南而去。
却说那个妖王在洞里欢喜道:野小的们,孙行者吃了亏去了。这一阵虽不得他死,好道也发个大昏。咦!只怕他又请救兵来也!;岍门,等我去看他请谁。”众妖开了门,妖精就跳在空里观看,只见八戒往南去了。妖精想着南边再无他处,断然是请观音菩萨。急按下云,叫:野小的们,把我那皮袋寻出来。多时不用,只恐口绳不牢,与我换上一条,放在二门之下。等我去把八戒赚将回来,装于袋内,蒸得稀烂,犒劳你们。”原来那妖精有一个如意的皮袋,众小妖拿出来,换了口绳,安于洞门内不题。
却说那妖王久居于此,俱是熟游之池。他晓得那条路上南海去近,那条去远。他从那近路上,一驾云头,赶过了八戒。端坐在壁岩之上,变作一个假见世音雏,杂着八戒。
那呆子正纵云行处,忽然雏菩萨。个哩识得真假?这才是见像作佛。呆子停云下拜道:野菩萨,弟子猪悟能叩头。”妖精道:野你不保唐僧去取经,却见我有何事干?”八戒道:野弟子因与师父行至中途,遇着号山枯松涧火云洞有个红孩儿妖精,他把我师父摄了去。是弟子与师兄等寻上他们,与他交战。他原来会放火,头一阵不曾得赢;第二阵请龙王助雨,也不能灭火。师兄被他烧坏了,不能行动,着弟子来请菩萨,万望垂慈,救我师父一难!”妖精道:野那火云洞洞主不是个伤生的,一定是你们冲撞了他也。”八戒道:野我不曾冲撞他,是师兄悟空冲撞他的。他变作一个小亥儿,吊在树上试我师父。师父甚有善心,教我解下来,着师兄驮他一程。是师兄掼了他一掼,他就弄风把师父摄去了。”妖精道:野你起来,跟我进那洞里见洞主,与你说个人情,你陪一个礼,把你师父讨出来罢。”八戒道:野菩萨哑,若肯还我师父,就磕他一个头也罢。“妖王道:“你睐。”
那呆子不知好歹,就跟着他径回日路,却不向南洋海,随赴火云门。顷刻间到了门首,妖精进去道:野你休疑忌。他是我的故人,你进来。”呆子只得举步人门。众妖一齐呐喊,将八戒捉倒,装于袋内,束紧了口绳,高吊在驮梁之上。妖精现了本相,坐在当中道:野猪八戒,你有甚么手段,就敢保唐僧取经?就敢请菩萨降我?你大睁着两个眼,还不认得我是圣婴大王哩。如今拿你,吊得三五日,蒸熟了赏赐小妖,权为案酒。”八戒听言,在里面骂道:“泼怪物,十分无礼!若论你百计千方骗了我吃,管教你一个个遭种头天瘟!冶呆子骂了又骂,嚷了又嚷,不题。
却说孙大圣与沙僧正坐,只见一阵腥风刮面而过,他就打了一个喷嚏道:野不好,不好!这阵风凶多吉少,想是猪八戒走错路也。”沙僧道:野他错了路,不会问人?”行者道:野想是撞见妖精了。”沙僧道:野撞见妖精,他不会跑回?”行者道:“不停当。你坐在这里看守,等我跑过涧去打听打听。”沙僧道:“师兄腰疼,只恐又着他手,等小弟去罢。”行者道:野你不济事,还让我去。”
好行者,咬着牙,忍着疼,捻着铁棒,走过涧,到那火云洞前,叫声:野妖怪!”那把门的小妖又急人里报:野孙行者又在门首叫哩!冶那妖王传令叫拿,那伙小妖枪刀簇拥,齐声呐喊,即开门,都道:野拿住!拿住!冶行者果然疲倦,不敢相迎,将身钻在路旁,念个咒语,叫:野变”!良峻做一个销金包袱。小妖看见,报道:野大王,孙行者怕了,只见说一声拿字,慌得把包袱丢下走了。”妖王笑道:野那包袱也无甚么值钱之物,左右是和尚的破褊衫,旧帽子,背进来拆洗做榊寸。”一个小妖果将包袱背进,不知是行者变的。行者道:“好了!这个销金包袱背着了!”那妖精不以为事,丢在门内。
好行者,假中又假,虚里还虚,即拔一根毫毛,吹口仙气,变作个包袱一样,他的真身却又变作一个苍蝇儿,丁在门枢上。只听得八戒在那里哼哩哼的,声音不清,却似一个瘟猪。行者“嘤”的飞了去寻时,原来他吊在皮袋里也。行者丁在皮袋,又听得他恶言恶语骂道,妖账,妖怪短,“你怎么假变作个观音菩萨,哄我回来,吊我在此,还说要吃我!有一日我师兄:
大展齐天无量法,满山泼怪等时檎。
解开皮袋放我出,筑你千钯方趁心!”
行者闻言,暗笑道:野这呆子虽然在这里面受闷气,却还不倒了旗枪。老孙一定要拿了此怪!若不如此,怎生雪恨!冶正欲设法拯救八戒出来,只听得妖王叫道:野六健将何在?”时有六个小妖,是他知己的精灵,封为健将,都有名字:一个叫做云里雾,一个叫做雾里云,一个叫做急如火,一个叫做决如风,一个叫做兴烘掀,一个叫做掀烘兴。六健将上前跪下。妖王道:野你们认得老大王家么?”六健将道:野认得。”妖王道:野你与我星夜去请老大王来,说我这里捉唐僧蒸与他吃,寿延千纪。”六怪领命,一个个厮拖厮扯,径出门去了。行者“嘤”的一声飞下袋来,跟定那六怪,躲离洞中。
毕竟不知怎的请来,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