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虫坐林中,十分闷倦,只得强打精神,职丝,把行李攒在一处,将马拴在树上,摘下戴的斗笠,插定了锡杖,整一整缁衣,徐步幽林,权为散闷。那长老看遍了野草山花,听不尽归巢鸟噪。原来3琳子内都是些草深路小的去处,只因他情思紊乱,却走错了。他一来也是要散散闷,二来也是要寻八戒尧沙僧,不期他两个走的是直西路,长老转了一会,却走向南边去了。出得松林,忽抬头,见那壁厢金光闪烁,彩气腾腾,仔细看处,原来是一座宝塔金顶放光,这是那晒落的日色映着那金顶放亮。他道:野我弟子却没缘法哩!自离东土,发愿逢庙烧香,见佛拜佛,遇塔扫塔,那放光的不是一座黄金宝塔?怎么就不曾走那条路?塔下必有寺院,院内必有僧家,且等我走走。这行李、马匹,料此处无人行走,却也无事。那里若有方便处,待徒弟们来,一同借歇。”噫!长老一时晦气到了。你看倾开步,竟至塔边。但见那:
石崖高万丈,山大接青霄。根连地厚,峰插天高。两边杂树数千颗,前后藤缠百余里。花映草梢风有影,水流云窦月无根。倒木横担深涧,枯藤结挂光峰。石桥下,流滚滚清泉;台座上,长明明白粉。远观一似三岛天堂,近看有如蓬莱胜境。香松紫竹绕山溪,鸦鹊猿猴穿峻岭。洞门外,有一来一往的走兽成行;树林里,有或出或入的飞禽作队。青青香草秀,艳艳野花开。这所在,分明是恶境;那长老,晦气撞将来。
那长老举步进前,才来到塔门之下,只见一个斑竹帘儿挂在里面,他破步入门,揭起来,往内就进。猛抬头,见那石床上,侧睡着一个妖魔。你道他怎生模样?
青靛脸,白獠牙,一张大口呀呀。两边乱蓬蓬的鬓毛,却都是些胭脂染色;三面紫巍巍的髭髯,恍疑是那荔枝排芽。鹦嘴般的鼻儿拱拱,曙星样的眼儿巴巴。两个拳头,和尚钵盂模样;一双蓝脚,悬崖搰拙丫槎。斜披着淡黄袍帐,赛过那织锦袈裟。拿的一口刀,精光耀映;眠的一块石,细润无瑕。他也曾小妖排蚁阵,他也曾老怪坐蜂衙,你看他威风凛凛,大家吆喝,叫一声爷;他也曾月作三人壶酌酒,他也曾风生两腋盏倾茶,你看他神通浩浩,霎着下眼,游遍天涯。荒林喧鸟雀,深奔宿龙蛇。仙子种田生白玉,道人伏火养丹砂。小小洞门,虽到不得那阿鼻地狱;楞楞妖怪,却就是一个牛头夜叉。
那长老看见他这般模样,唬得打了一个倒退,遍体酥麻,两腿酸软,即忙的抽身便走。刚刚转了一个身,那妖魔他的灵性着实是强大,撑开着一双金睛鬼眼,叫声:野小的们,你看门夕卜是甚么人?”一个小妖就伸头望门夕卜打一看,看见是个光头的长老,连忙跑将进去,掘:“大王,外面是个和尚哩。团头大面,两耳垂肩,嫩刮刮的一身肉,细娇娇的一张皮,且是好个和尚!冶那妖闻言,呵声笑道:野这叫做个蛇头上苍蝇~自来的衣食。你众小的们,疾忙赶上去,与我拿将来,我这里重重有赏!”那些小妖,就是一窝蜂齐齐拥上。三藏见了,虽则是一心忙似箭,两脚走如飞,终是心惊胆颤,腿软脚麻;况且是山路崎岖,林深日暮,步那里移得动?被那些小妖平抬将去。正是: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纵然好事多磨障,谁像唐僧西向时?
你看那众小妖抬得长老,放在那竹帘儿外,欢欢喜喜,报声道:野大王,拿得和尚进来了。”那老妖他也偷眼瞧一瞧,只见三藏头直上貌堂堂,果然好一个和尚。他便心中想道:野这等好和尚,必是上方人物,不当小可的。若不做个威风,他怎肯服降哩!冶陡然间就狐假虎威,红须倒竖,血发朝天,眼睛迸裂,大喝一声道:野带那和尚进来!冶众妖们大家响响的答应了一声:野是!冶就把三藏望里面只是一推。这是既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三藏只得双手合着,与他见个礼。那妖道:野你是那里和尚?从那里来,到那里去?快决说明!”三藏道:野我本是唐朝僧人,奉大唐皇帝敕命前往西方访求经偈,经过贵山,特来塔下谒圣,不斯原动威严,望乞恕罪。待往西方取得经回东土,永注高名也。”那妖闻言,呵呵大笑道:野我说是上邦人物,果然是你,正要吃你哩!却来的甚好,甚好!不然,却不错放过了?你该是我口内的食,自然要撞将来,就放也放不去,就走也走不脱!冶叫小妖:野把那和尚拿去绑了!冶果然那些小妖一拥上前,把个长老绳缠索绑,缚在那定魂桩上。老妖持刀又问道:野和尚,你一行有几人?终不然一人敢上西天?”三藏见他持刀,又老实说道:野大王,我有两个徒弟,叫做猪八戒、沙和尚,都出松林化斋去了;还有一担行李,一匹白马,都在松林内放着哩。”老妖道:野又造化了!两个徒弟,连你三个,连马四个,勾吃一顿了。”小妖道:“我们去捉他来。”老妖道:野不要出去,把前门关了。他两个化斋来,一定寻师父吃;寻不着,一定寻着我门上。常言道:上门的买卖好做。且等慢慢的捉他。”众小妖把前门闭了。
且不言三藏逢灾。却说那沙僧出林找八戒,直有十余里远近,不曾见个庄村。他却站在高阜上正然观看,只听得草中有人言语,急使杖拨开深草看时,原来是呆子在里面说梦话哩。被沙僧揪着耳朵,方叫醒了。道:野好呆子阿!师父教你化斋,许你在此睡觉的?”那呆子冒冒失失的醒来,道:野兄弟,有甚时候了?”沙僧道广快起来!师父说有斋没斋也罢,教你我那里寻下住处去哩。”呆子懵搬廑的,托着钵盂,柑着钉钯,与沙僧径直回来。到林中看时,不见了师父。沙僧埋怨道:野多是你这呆子化斋不来,必有妖精拿师父也。”八戒笑道:野兄弟,莫要胡说。那林内是个清雅的去处,决然没有妖精。想是老和尚坐不住,往那里观风去了。我们寻他去来。”二人只得牵马挑担,收拾了斗篷、锡杖,出松林寻找师父。
这一回也是唐僧不该死,他两个寻一回不见,忽见那正南下有金光闪灼。八戒道:野兄弟阿,有福的只是有福,你看师父往他家去了。那放光的是座宝塔。谁敢怠慢,一定要安排斋饭,留他在那里受用。我们还不走动些,也赶上去吃些斋儿。”沙僧道:野哥阿,定不得吉凶哩。我们且去看来。冶二人雄纠纠的到了门前。呀!闭着门哩。只见那门上横安了一块白玉石板,上镌着六个大字:野碗子山波月洞。”沙僧道:野哥阿,这不是甚么寺院,是一座妖精洞府也。我师父在这里,也见不得哩。”八戒道:野兄弟莫怕,你且拴下马匹,守着行李,待我问他的信看。”那呆子举着钯,上前高叫:野开门,开门!冶那洞内有把门的小妖开了门,忽见他两个的模样,急抽身跑人里面,报道:野大王!买卖来了。”老妖道:“那里买卖?”小妖道:“洞门外有一个长嘴大耳的和尚,与一个晦气色的和尚来叫门了。”老妖大喜道:野是猪八戒与沙和尚寻将来也。噫!他也会寻哩,怎么就寻到我这门上?既然嘴脸凶顽,却莫要怠慢了他。”叫:野取披挂来!”小妖抬来,就结束了,绰刀在手,径出门来。却说那八戒、沙僧在门前正等,只见妖魔来得凶险。你道他怎生打扮:
青脸红须赤发飘,黄金铠甲亮光饶。
裹肚衬腰渠石带,攀胸勒甲步云绦。
闲立山前风吼吼,闷游海外浪滔滔。
一双蓝靛焦筋手,执定追魂取命刀。
要知此物名和姓,声扬二字唤黄袍。
那黄袍老怪出得门来,便问:野你是那方和尚,在我门首吆喝?”八戒道:野我儿子,你不认得?我是你老爷!我是大唐差往西天去的。我师父是那御弟三藏,若在你家内,趁早送出来省了我钉钯筑进去!”那怪笑道:野是,是,是。有一个唐僧在我家,我也不曾怠慢他,安有[些人肉包儿与他吃哩。你们也进去吃一个儿何如?”
这呆子认真,就要进去。沙僧一把扯住道:野哥呵,他哄你哩,你几时又吃人肉哩?”呆子却才省悟,掣钉钯望妖怪劈脸就筑。那怪物侧身躲过,使钢刀急架相迎。两个都显神通,纵云头,跳在空中厮杀。沙僧撇了行李、白马,举宝杖急急帮攻。此时两个狠和尚,一个泼妖魔,在云端里,这一场好杀!正是那:
杖起刀迎,钯来刀架。一员魔将施威,两个神僧显化。九齿钯真个英雄,降妖杖诚然凶咤,没前后左右齐来。那黄袍公然不怕,你看他蘸钢刀幌亮如银,其实神通也为广大。只杀得半空中雾绕云迷,半山里崖崩岭咋。一个为声名,怎肯干休?一个为师父,断然不怕。
他三人在半空中往往来来,战经数十回合,不分胜负。各因性命要紧,其实藤难分。
毕竟不知怎救出唐僧,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