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二人穿林人里,只见那呆子绷在树上,声声叫喊,痛苦难禁。行者上前笑道:野好女婿哑!这早晚还不起来谢亲,又不到师父处报喜,还在这里卖解儿耍子哩。咄!你娘呢?你老婆呢?好个绷巴吊拷的女婿哑!”那呆子见他来抢白着羞,咬着牙,忍着疼,不敢叫喊。沙僧见了,老大不忍,放下行李,上前解了绳索救下。呆子对他们只是磕头礼拜,其实羞聪隹当。有《西江月曳为证:
色乃伤身之剑,贪之必定遭殃。佳人二八好容妆,更比夜叉凶壮。只有一个原本,再无微利添囊。好将资本谨收藏,坚守休教放荡。
那八戒撮土焚香,望空礼拜。行者道:野你可认得那些菩萨么?”八戒道:野我已此晕倒昏迷,眼花缭乱,那认得是谁?”行者把那简帖递与八戒。八戒见了是颂子,更加惭愧。沙僧笑道:野二哥有这般好处哩,感得四位菩萨来与你做亲!冶八戒道:野兄弟再莫题起,不当人子了。从今后再也不敢妄为。就是累折骨头,也只是摩肩压担,随师父西域去也。”三藏道:野既如此说才是。”行者遂领师父上了大路。
在路餐风宿水,行罢多时,忽见有高山挡路。三藏勒马停鞭道:野徒弟,前面一山,必须仔细,恐有妖魔作耗,侵害吾党。”行者道:“马前但有吾等三人,怕甚妖魔?”因此长老安心前进。只见那座山,真是好山:
高山峻极,大势峥嵘。根接昆仑脉,顶摩霄汉中。白鹤每来栖桧柏,玄猿时复挂藤萝。日映晴林,叠叠千条红雾绕;风生阴壑,飘飘万道彩云飞。幽鸟乱啼青竹里,锦鸡齐斗野花间。只见那千年峰、五福峰、芙蓉峰,巍巍凛凛放毫光;万岁石、虎牙石、三天石,突突磷磷生瑞气。崖前草秀,岭上梅香。荆棘密森森,芝兰清淡淡。深林鹰凤聚千禽,古洞麒麟辖万兽。涧水有情,曲曲弯弯多绕顾;峰峦不断,重重叠叠自周回。又见那绿的槐,斑的竹,青的松,依依千载斗秾华;白的李,红的桃,翠的柳,灼灼三春争艳丽。龙吟虎啸,鹤舞猿啼。麋鹿从花出,青鸾对日鸣。乃是仙山真福地,蓬莱阆苑只如然。又见些花开花谢山头景,云去云来岭上峰。
三藏在马上欢喜道:野徒弟,我一向西来,经历许多山水,都是那嵯峨险峻之处,更不似此山好景,果然的幽趣非常。若是相近雷音不远路,我们好整肃端严见世尊。”行者笑道:野早哩,早哩!正好不得到哩。”沙僧道:野师兄,我们到雷音有多少远?”行者道:野十万八千里,十停中还不曾走了一停哩。”八戒道:野哥呵,要走几年才得到?”行者道:野这些路若仑二位贤弟,便十来日也可到;若仑我走,一日也好走五十遭,还见日色;若仑师父走,莫想,莫想。”唐僧道:“悟空,你说得几时方可到?”行者道:野你自小时走到老,老了再小,老小千番也还难。只要你见性志诚,念念回首处即是灵山。”沙僧道:野师兄,此间虽不是雷音,观此景致,必有个好人居止。”行者道:野此言却当。这里决无邪祟,一定是个圣曾、仙辈之乡。我们游玩慢行。”不题。
却说这座山名唤万寿山,山中有一座观,名唤五庄观。观里有一尊仙,道号“镇元子”,混名“与世同君”。那观里出一般异宝,乃是混沌初分,鸿蒙始判,天地未开之际,产成这件灵根。盖天下四大部洲,惟西牛贺洲五庄观出此,唤名草还丹,又名人果。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再三千年才得熟,短头一万年方得吃。似这万年,只结得三十个果子。果子的模样,就如三朝未满的小孩相似,手足俱全,五官咸备。人若有缘,得那果子闻了一闻,就活了三百六十岁;吃一个,就活了四万七千年。当日镇元大仙得元始天尊的简帖,邀他到上清天上弥罗宫中听讲混元道果。大仙门下出的散仙也不计其数,见如今还有四十八个徒弟,都是得道的全真。当日带领四十六个上界去听讲,留下两个绝小的看家,一个唤做清风,一个唤做明月。清风只有一千三百二十岁,明月才交一千二百岁。镇元子分寸二童道:“不可违了大天尊的简帖,要往弥罗宫听讲;你两个在家仔细。不日有一个故人从此经过,却莫怠慢了他,可将我人参果打两个与他吃,权表旧日之情。”二童道:“师父的故人是谁?望说与弟子好接待。”大仙道:“他是东土大唐驾下的圣僧,道号三藏,今往西天拜佛求经的和尚。”二童笑道:“孔子云:道不同,不相为谋。我等是太乙玄门,怎么与那和尚做甚相识?”大仙道:“你那里得知?那和尚乃金蝉子转生,西方圣老如来佛第二个徒弟。五百年前,我与他在兰盆会上相识。他曾亲手传茶,佛子敬我,故此是为故人也。”二仙童闻言,髓师命。那大仙临行,又叮咛嘱付道:“我那果子有数,只许与他两个,不得多费。”清风道:“开园时,大众共吃了两个,还有二十八个在树,不敢多费。”大仙道:“唐三藏虽是故人,须要防备他手下人啰唣,不可惊动他知。”二童领命乞,那大仙领众织飞升,竟朝天界。
却侧曾四众在山游玩,忽抬头,见那松篁一簇,楼阁观,唐僧道:“悟空,你看那里是甚么去处?”行者看了道:“那所在不是观宇,定是寺院。我们走动些,到那厢方知端的。”不一时,来于门首观看,见那:
松坡冷淡,竹径清幽。往来白鹤送浮云,上下猿猴时献果。那门前池宽树影长,石裂苔花破。宫殿森罗紫极高,楼台缥缈丹霞堕。真个是福地灵区,蓬莱云洞。清虚人事少,寂静道心生。青鸟每传王母信,紫鸾常寄老君经。看不尽那巍巍道德之风,果然漠漠神仙之宅。
三藏离鞍下马。又见那山门左边有一通碑,碑上有十个大字,乃是“万寿山福地,五庄观洞天长老道:“徒弟,真个是一座观宇。”沙僧道:“师父,观此景鲜明,观里必有好人居住,我们进去看看。若行满东回,此间也是一景。”行者道:“说得好。”遂者卜齐进去。又见那二门上有一对春联:长生不老神仙府,与天同寿道人家。行者笑道:“这道士说大话唬人。老孙五百年前大闹天宫时,在那太上老君门首,也不曾见有此话说。”八戒道:“且莫管他,进去,进去!或者这道士有些衞,未可知也。”
及至二层门里,只见那里面急急忙忙走出两个小童来。看他怎生打扮?
骨清神爽容颜丽,顶结丫髻短发鬅。道服自然襟绕雾,羽衣偏是袖飘风。环绦紧束龙头结,芒履轻缠蚕口绒。丰采异常非俗辈,正是那清风、明月二仙童。
那童子控背躬身,出来迎接道:“老师父,失迎,请坐。”长老欢喜,遂与二童子上了正殿观看。原来是向南的五间大殿,都是上明下暗的雕花格子。那仙童推开格子,请唐僧入殿,只见那壁中间挂着五彩装成的“天地”二大字,设一张朱红雕漆的香几,几上有一副黄金炉瓶,炉边有方便整香。唐僧上前,以左手捻香注炉,三匝礼拜。拜毕,回头道:“仙童,你五庄观真是西方仙界,何不供养三清、四帝、罗天诸宰,只将天地,二字侍奉香火?”童子笑道:“不瞒老师说,这两个字,上头的,礼还当曰下边的,还受不得我们的香火。是家师父谄佞出来的。”三藏道:“何为谄佞?”童子道:“三清是家师的朋友,四帝是家师的故人,九曜是家师的晚辈,元辰是家师的下宾。”
尔请闻言,就笑得打跌。八戒道:“哥呵,你笑怎的?”行者道:“只讲老孙会捣鬼,原来这道童会捆风!”三藏道:“令师何在?”童子道:“家师元始天尊降简请到上清天弥罗宫听讲混元道果去了,不在家。”行者闻言,忍不住喝了一声道:“这个臊道童!人也不认得,你在那个面前捣鬼,扯甚么空心架子!那弥罗宫有谁是太乙天仙?请你这泼牛蹄子去讲甚么!”三藏见他发怒,恐怕那童子回言,斗起祸来,便道:“悟空,且休争竞。我们既进来就出去,显得没了方情。常言道:鹭鸶不吃鹭鸶肉。他师父既是不在,搅乱他做甚?你去山门前放马,沙僧看守行李,教八戒解包袱,取些米粮,借他锅灶做顿饭吃,待临行送他几文柴钱便罢了。各依执事,让我在此歇息歇息,饭毕就行。”他三人果各依执事而去。
那明月、清风暗自夸称不尽道:“好和尚!真个是西方爱圣临凡,真元不昧。师父命我们接待唐僧,将人参果与他吃,以表故旧之情,又教防着他手下人啰唣;果然那三个嘴脸凶顽,性情粗糙。幸得就把他们调开了,若在面前,却不与他人参果见面。”清风道:“兄弟,还不知那和尚可是师父的故人?问他一问看,莫要错了。”二童子又上前道:“启问老师,可是大唐往西天取经的唐三藏?”长老回礼礼道:“贫僧就是。仙童为何知我贱名?”童子道:“我师临行,曾分付教弟子远接;不期车驾来促,有失迎迓。老师请坐,待弟子办茶来奉。”三藏道:野不敢。”那明月急转本房,取一杯香茶,献与长老。茶毕,清风道:野兄弟,不可违了师命,我和你去取果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