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西游记(中国古典文学名著典藏)
2358700000025

第25章 陷虎穴金星解厄 双叉岭伯钦留僧(1)

大有唐王降敕封,钦差玄奘问禅宗。

坚心磨琢寻龙穴,着意修持上鹫峰。

边界远游多少国,云山前度万千重。

自今别驾投西去,秉教迦持悟大空。

却说三藏自贞观十三年九月望前三日,蒙唐王与多官送出长安关外,一二日马不停蹄,早至法门寺。本寺住持、上房长老、滞头众僧有五百余人,两边罗列,接至里面,相见献茶。茶罢进斋,斋后,不觉天晚。正是那:

影动星河近,月明无点尘。

雁声鸣远汉,砧韵响西邻。

归鸟栖枯树,禅僧讲梵音。

蒲团一榻上,坐到夜将分。

众僧们灯下议论佛门定旨,上西天取经的原由。有的说水远山高,有的说路多虎豹,有的说峻岭陡崖难度,有的说毒魔恶怪难降。三藏箝口不言,但以手指自心,点头几度。众僧们莫解其意,合掌请问道:野法师指心点头者,何也?”三藏答曰:野心生,种种魔生;心灭,种种魔灭。我弟子曾在化生寺对佛说下洪誓大愿,不由我不尽此心。这一去定要到西天,见佛求经,使我们法轮回转,愿圣王皇图永固。”众僧闻得此言,人人称羡,个个宣扬,都叫一声:野忠心赤胆大阐法师!”夸赞不尽。请师入榻安寐。

早又是竹敲残月落,鸡唱晓云生。那众僧起来,收拾茶水早斋。玄奘遂穿了袈裟,上正殿佛前礼拜道:野弟子陈玄奘前往西天取经,但肉眼愚迷,不识活佛真形。今愿立誓:路中逢庙烧香,遇佛拜佛,遇塔扫塔。但愿我佛慈悲,早现丈六金身,赐真经,留传东土。”祝罢,回方丈进斋。斋毕,那二从者整顿了鞍马,促趱行程。三藏出了山门,辞别众僧。众僧不忍分别,直送有十里之遥,噙泪而返。三藏遂直西前进。正是那季秋天气,但见:

数村木落芦花碎,几树枫杨红叶坠。路途烟雨故人稀,黄菊丽,山骨细,水寒荷破人憔悸。白苹红蓼霜天雪,落霞孤鹜长空坠。依稀黯淡野云飞,玄鸟去,宾鸿至,嘹嘹呖呖声宵碎。

师徒们行了数日,到了巩州城。早有巩州合属官吏人等迎接入城中。安歇一夜,次早出城前去。一路饥餐渴饮,夜住晓行者三日,又至河州卫。此乃是大唐的山河边界,早有镇边的总兵与本处僧道,闻得是钦差御弟法师上西方见佛,无不恭敬,接至里面供给了,着僧纲请往福原寺安歇。本寺僧人一一参见,安排晚斋。斋毕,分付二从者饱喂马匹,天不明就行。及鸡方鸣,随唤从者。却又惊动寺僧,整治茶汤斋供。斋罢,出离边界。

这长老心忙,太起早了。原来此时秋深时节,鸡鸣得早,只好有四更天气。一行三人,连马四口,迎着清霜,看着明月,行有数十里远近,见一山岭,只得拨草寻路。说不尽崎隹走,又恐走错了路径。正疑思之间,忽然失足,三人连马都跌落坑坎之中。三藏心慌,从者胆战,却才悚惧,又闻得里面哮吼高呼,叫:野拿将来,拿将来!冶只见狂风滚滚,拥出五六十个妖邪,将三藏、从者揪了上去。这法师战赚嫌的,伽青观看,上面坐的那魔王十分凶恶。真个是:

雄威身凛凛,猛气貌堂堂。

电目飞光艳,雷声振四方。

锯牙舒口外,凿齿露腮旁。

锦绣围身体,文斑裹脊梁。

钢须稀见肉,钩爪利如霜。

东海黄公惧,南山白额王。

唬得个三藏魂飞魄散,二从者骨娜麻。魔王喝令绑了,众妖一齐将三人用绳索绑缚。正要安狮食,只听得外面喧哗,有人来报:“熊山君与特处士二位来也。”三藏闻言,抬头观看,前走的是一条黑汉。你道他是怎生模样?

雄豪多胆量,轻健夯身躯。

涉水惟凶力,跑林逞怒威。

向来符吉梦,今独露英姿。

绿树能攀折,知寒善谕时。

准灵惟显处,故此号山君。

又见那后丝的是一条胖汉。你道怎生雏?

嵯蛾双角冠,端肃耸肩背。

性服青衣稳,蹄步多迟滞。

宗名父作牯,原号母称稃。

能为田者功,因名特处士。

这两个摇摇摆摆,走入里面,慌得那魔王奔出迎接。熊山君道:“寅将军,一向得意,可贺,可贺!冶特处士道:“寅将军,丰姿胜常,真可喜,真可喜!”魔王道:“二公连日妯可?”山君道:“惟守素耳。”处士道:“惟随时耳。”三个叙罢,各坐谈笑。只见那从者绑得痛切悲啼,那黑汉道:“此三者何来?”魔王道:“自送上门来者。”处士笑云:“可能待客否?”魔王道:“奉承,奉承!”山君道:“不可尽用,食其二,留其一可也。”魔王领诺,即呼左右,将二从者剖腹剜心,剁碎其尸,将首级与心肝奉献二客,将四肢自食,其余骨肉分给各妖。只听得“啯噑”之声,真似虎啖羊羔,霎时食尽。把一个长老,几乎唬死。这才是初出长安第一场苦难。

正树荒之间,渐渐的东方发白。那二怪至天晓方散,俱道:“今日厚扰,容日竭诚奉酬。”方一拥而退。不一时,红日高升,三藏昏昏沉沉,也辨不得东西南北。正在那不得命处,忽然见一老叟,手持拄杖而来。走上前,用手一拂,绳索皆断。对面吹了一口气,三藏方苏。跪拝于地道:“多谢老公公搭救贫僧性命!冶老叟答礼道:“你起来,你可曾疏失了甚么东西?”三藏道:“贫僧的从人已是被怪食了,只不知行李马匹在于何处?”老叟用杖指道:“那厢不是一匹马、两个包伏?”三藏回头看时,果是他的物件,并不曾失落,心才略放下些,问老叟曰:“老公公,此处是甚所在?公公何由在此?”老叟道:“此是双叉岭,乃虎狼巢穴处。你为何陷此?”三藏道:“贫僧鸡鸣时出河州卫界,不料起得早了,冒霜泼露,忽失落此地。见一魔王,凶顽太甚,将贫僧与二从者绑了。又见一条黑汉,称是熊山君;一条胖汉,称是特处士;走进来,称那魔王是寅将军。他三个把我二从者吃了,天明才散。不知我是那里有这大缘大分,感得老公公来此救我?”老叟道:“处士者,是个野牛精;山君者,是个熊罴精;寅将军者,是个老虎精;左右妖邪,尽都是山精树鬼、怪兽苍狼。只因你的本性元明,所以吃不得你。你跟我来,引你上路。”三藏不胜感激,将包树肖在马上,牵着缰绳,相随老叟径出了坑坎之中,走上大路。却将马拴在道旁草头上,转身拜谢那公公。那公公遂化作一阵青风,跨一只朱顶白鹤,腾空而去。只见风飘飘遗下一张简帖,书上四句颂子。颂子云:

吾乃西天太白星,特来搭救汝生灵。

前行自有神徒助,莫为艰难报怨经。

三藏看了,对天礼拜道:“多谢金星,度脱此难。”拜毕,牵了马匹,独自个孤孤凄凄,往前苦进。这岭上真个是:

寒飒飒雨林风,响潺潺涧下水。香馥馥野花开,密丛丛乱石磊。闹嚷嚷鹿与猿,一队队獐和麂。喧杂杂鸟声多,静悄悄人事靡。那长老,战兢兢心不宁;这马儿,力怯怯蹄难进。

三藏舍身拼命,上了那峻岭之间。行经半日,更不见个人烟村舍。一则腹中饥了,二则路又不平,正在危急之示,只见前面有两只猛虎吓,后边有几细纤。左有毒虫,右有怪兽,三藏孤身无策,只得放下身心,听天所命;又无奈那马腰软蹄弯,即便跪下伏倒在地,打又打不起,牵又牵不动,苦得个法师衬身无地,真个有万分凄楚,已自分必死,莫可奈何。

却说也虽有灾迍,却有救星。正在那杯得命处,忽然见毒虫无,妖兽飞逃,猛虎替踪,长它隐迹。三藏抬头看时,只见一人,手执钢叉,腰悬弓箭,自那山坡前转出,果然是一条好汉。你看他:

头上戴一顶艾叶花斑豹皮帽,身上穿一领羊绒织锦叵罗衣。腰间束一条狮蛮带,脚下一对麂皮靴。环眼圆睛如吊客,圈须乱扰似河奎。悬一囊毒药弓矢,拿一杆点钢大叉。雷声震破山虫胆,勇猛惊残野雉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