辱爱弟魏徵顿首书拜大都案契兄崔老先生台下:忆昔交游,音容如在。倏尔数载,不闻清教。常只是遇节令设蔬品奉祭,未卜享否?又承不弃,梦中临示,始知我兄长大人高迁。奈何阴阳两隔,天各一方,不能面觌。今因我太宗文皇帝倏然而故,料是对案三曹,必然得与兄长相会。万祈俯念生日交情,方便一二,放我陛下回阳,殊为爱也。容再修谢。不尽。
那判官看了书,满心欢喜道:野魏人曹前日梦斩老龙一事,臣已早知,甚是夸奖不尽。又蒙他早晚看顾臣的子孙,今日既有书来,陛下宽心,微臣管送陛下还阳,重登玉阙。”太宗称谢了。
二人正说间,只见那边有一对青衣童子,执幢幡宝盖,高叫道:野阎王有请,有请。”太宗遂与崔判官并二童子举步前进。忽见一座城,城门上挂着一面大牌,上写着“幽冥地府鬼门关”七个大金字。那青衣将幢幡摇动,引太宗径人城中,顺街而走。只见尔街旁边有先主李渊,先兄建成,故弟元吉,上前道:“世民来了!世民来了!”那建成、元吉丝揪打索命。太宗躲闪不及,被他扯住。幸有崔判官唤一青面獠牙鬼使,喝退了建成、元吉,太宗方得脱身而去。行不面,见一座碧瓦楼台,真个壮丽,但见:
飘飘万叠彩霞堆,隐隐千条红雾现。
耿耿檐飞怪兽头,辉辉瓦叠鸳鸯片。
门钻几路赤金钉,槛设一横白玉段。
窗牖近光放晓烟,帘拢幌亮穿红电。
楼台高耸接青霄,廊庑平排连宝院。
兽鼎香云袭御衣,绛纱灯火明宫扇。
左边猛烈摆牛头,右下峥嵘罗马面。
接亡送鬼转金牌,引魄招魂垂素练。
唤作阴司总会门,下方阎老森罗殿。
太宗正在外面观看,只见厢环佩叮当,仙香奇异,外有两对提烛,后面却是十代阎王降阶而至。是那十代阎君:秦广王、楚江王、宋帝王、仵官王、阎罗王、平等王、泰山王、都市王、卞城王、转轮王十王出在森罗宝殿,控背躬身,迎迓太宗。太宗谦下,不敢前行。十王道:野陛下是阳间人王,我等是阴间鬼王,分所当然,何须过让?”太宗道:“脚得罪麾下,岂敢论阴阳人鬼之道?”逊之不已。太宗前行,径人森罗殿上,与十王礼毕,分宾主坐定。约有片时,秦广王拱手而进言曰:野泾河鬼龙告陛下许救而反杀之,何也?”太宗道:野朕曾夜梦老龙求救,实是允他无事;不期他犯罪当刑,织那人曹官魏徵处斩。朕宣魏徵在殿着棋,不知他一梦而斩。这是那人曹官出没神机,又是那龙王犯罪当死,岂是朕之过也?”十王闻言,伏礼礼道:野自那龙未生之前,南斗星死簿上已注定该遭杀于人曹之手,我等早已知之。但只是他在此折辨,定要陛下来此三曹对案,是我等将他送入轮藏转生去了。今又有劳陛下降临,望乞恕我催促之罪。”言毕,命掌生死簿判官:野急取簿子来,看陛下阳寿天禄该有几何?”崔判官急转司房,将天下万国国王天禄总簿,先逐一简阅,只见南赡部洲大唐太宗皇帝注定贞观一十三年。崔判官吃了一惊,急取浓墨大笔,将“一”字上添了两画,却将簿子呈上。十王从头一看,见太宗名下注定三十三年,阎王惊问:“陛下登基多少年了?”太宗道:野朕即位今一十三年了。”阎王道:野陛下宽心勿虑,还有二十年阳寿。此一来已是对案明白,请返本还阳。”太宗闻言,躬身称谢。十阎王差崔判官、朱太尉二人,送太宗还魂。太宗出森罗殿,又起手问十王道:野朕宫中老少安否妯可?”十王道:野俱安,但恐御妹寿似不永。”太宗又再拜启谢:野朕回阳世,无物可酬谢,惟答瓜果而已。”十王喜曰:野我处颇有东瓜、西瓜,只少南瓜。”太宗道:野朕回去即送来,即送来。”从此遂相揖而别。
那太尉执一首引魂幡,在前引路。崔判官随后保着太宗,径出幽司。太宗举目而看,不是旧路,问判官曰:“此路差矣?”判官道:野不差。阴司里是这般,有去路,无来路。如今送陛下自转轮藏出身,一则请陛下游观地府,一则教陛下转托超生。”太宗只得随他两个,引路前来。径行数里,忽见一座高山,阴云垂地,黑雾迷空。太宗道:野崔先生,那厢是甚么山?”判官道:“乃幽冥背阴山。”太宗悚惧道:“朕妯可去得?”判官道:“陛下宽心,有臣等引领。”太宗战赚嫌,相随二人,上得山岩,抬头观看。只见:
形多凸凹,势更崎岖。峻如蜀岭,高似庐岩。非阳世之名山,实阴司之险地。荆棘丛丛藏鬼怪,石崖嶙嶙隐邪魔。耳畔不闻兽鸟噪,眼前惟见鬼妖行。阴风飒飒,黑雾漫漫。阴风飒飒,是神兵口内哨来烟;黑雾漫漫,是鬼祟暗中喷出气。一望高低无景色,相看左右尽猖亡。那里山也有,峰也有,岭也有,洞也有,涧也有;只是山不生草,峰不插天,岭不行客,洞不纳云,涧不流水。岸前皆魍魉,岭下尽神魔。洞中收野鬼,涧底隐邪魂。山前山后,牛头马面乱喧呼;半掩半藏,饿鬼穷魂时对泣。催命的判官,急急忙忙传信票;追魂的太尉,吆吆喝喝趱公文。急脚子,旋风滚滚;勾司人,黑雾纷纷。
太宗全靠着那判官保护,过了阴山。前进。又历了许多衙门,一处处俱是悲声振耳,恶怪惊心。太宗又道:野此是何处?”判官道:“此是阴山背后一十八层地狱。”太宗道:野是那十八层?冶判官道:“你听我说:
吊筋狱、幽枉狱、火坑狱,寂寂寥寥,烦烦恼恼,尽皆是生前作下千般业,死后通来受罪名。酆都狱、拔舌狱、剥皮狱,哭哭啼啼,凄凄惨惨,只因不忠不孝伤天理,佛口蛇心堕此门。磨捱狱、碓捣狱、车崩狱,皮开肉绽,抹嘴咨牙,乃是瞒心昧己不公道,巧语花言暗损人。寒冰狱、脱壳狱、抽肠狱,垢面蓬头,愁眉皱眼,都是大斗小秤欺痴蠢,致使灾迤累自身。油锅狱、黑暗狱、刀山狱,战战兢兢,悲悲切切,皆因强暴欺良善,藏头缩颈苦伶仃。血池狱、阿鼻狱、秤杆狱,脱皮露骨,折臂断筋,也只为谋财害命,宰畜屠生,堕落千年难解释,沉沦永世不翻身。一个个紧缚牢拴,绳缠索绑,差些赤发鬼、黑脸鬼,长枪短剑;牛头鬼、马面鬼,铁筒铜锤;只打得皱眉苦面血淋淋,叫地叫天无救应。正是:
人生却莫把心欺,神鬼昭彰放过谁?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太宗听说,心中惊惨。
进前又走不多时,见一伙鬼卒各执幢幡,路旁跪下道:野桥梁使者来接。”判官喝令起去,上前引着太宗,从金桥而过。太宗又见那一边有一座银桥,桥上行几个忠孝贤良之辈、公平正大之人,亦有幢幡接引。那壁厢又有一桥,寒风滚滚,血浪滔滔,号泣之声不绝。太宗问道:野那座桥是何名色?”判官道:野陛下,那叫做奈河桥。若到阳间,切须衔己。那桥下都是些:
奔流浩浩之水,险峻窄窄之路。俨如匹练搭长江,却似火坑浮上界。阴气逼人寒透骨,腥风扑鼻味钻心。波翻浪滚,往来并没渡人船;赤脚蓬头,出入尽皆作业鬼。桥长数里,阔只三。高有百尺,深却千重。上无扶手栏杆,下有抢人恶怪。枷杻缠身,打上奈河险路。你看那桥边神将甚凶顽,河内孽魂真苦恼。桠杈树上,挂的是青红黄紫色丝衣;壁斗崖前,蹲的是毁骂公婆淫泼妇。铜蛇铁狗任争餐,永堕奈河无出路。
诗曰:
时闻鬼哭与神号,血水浑波万丈高。
无数牛头并马面,狰狞把守奈河桥。”
正说间,那几个桥梁使者早已回去了。太宗心又惊惶,点头暗叹,默默悲伤,相随着判官、太尉,早过了奈河恶水、血盆苦界。前又到枉死城,只听哄哄人嚷,分明说:野李世民来了!李世民来了!”太宗听叫,心惊胆战。见一伙拖腰折臂、有足无头的鬼魅,上前拦住,都叫道:“还我命来!还我命来!”慌得那太宗藏藏躲躲,只叫:“崔先生救我!崔先生救我!冶判官道:野陛下,3陛人都是那六十四处烟尘,七十二处草寇,众王子、众头目的鬼魂,尽是枉死的冤业,无收无管,不得超生,又无钱钞盘缠,都是孤寒饿鬼。陛下得些钱钞与他,我才救得哩。”太宗道:野寡人空身到此,却那里得有钱钞?”判官道:野陛下,阳间有一人,金银若干,在我这阴司里寄放。陛下可出名立一约,小判可作保,且借他一库,给散这些饿鬼,方得过去。”太宗问曰:野此人是谁?”判官道:野他是河南开封府人氏,姓相名良,他有十三库金银在此。陛下若借用过他的,到阳间还他便了。”太宗甚喜,情愿出名借用,遂立了文书与判官,借他金银一库,着太尉尽行给散。判官复分付道:野这些金银,汝等可均分用度;放你大唐爷爷过去,他的阳寿还早哩。我领了十王钧语,送他还魂,教他到阳间做一个水陆大会,度汝等超生,再休生事。”众鬼闻言,得了金银,俱唯唯而退。判官令太尉摇动引魂幡,领太宗出离了枉死城中,奔上平阳大路,飘飘荡荡而去。毕竟不知从那条路出身,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