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幽深,如何消息,说破鬼神惊骇。挟藏宇宙,剖判玄光,真乐世间无赛。灵鹫峰前,宝珠拈出,明映五般光彩。照乾坤上下群生,知者寿同山海。
却说三藏师徒四众,别樵子下了隐雾山,奔上大路。行经数日,忽见一座城池相近。三藏道:“悟空,你看那前面城池,可是天竺国么?”行者摇手道:“不是,不是。如来处虽称极乐,却没有城池,乃是一座大山,山中有楼台殿阁,唤做灵山大雷音寺。就到了天竺国,也不是如来住处。天竺国还不知离灵山有多少路哩!那城想是天竺之外郡。到边前方知明白。”
不一时,至城外。三藏下马,人到三层门里,则眠事荒凉,街衢冷落。又到市口之间,见许多穿青衣者左右摆列,有几个冠带者立于房檐之下。他四众顺街行走,那些人更不逊避。猪八戒村愚,把长嘴掬一掬,叫道:“让路!让路!”3那些人猛抬头,看见模样,一个个骨软筋麻,跌跌,都道:“妖精来了!妖精来了!冶唬得那檐下冠带者战兢兢,躬身问道:“那方来者?”三藏恐他们闯祸,一力当先,对众道:“贫僧乃东土大唐驾下拜天竺国大雷音寺佛祖求经者。路过宝方,一则不知地名,二则未落人家,才进城,甚失回避,望列公恕罪。”那官人却才;礼道:“此处乃天竺外郡,地名凤仙郡。连年干旱,郡侯差我等在此出榜,招求法师,祈雨救民也。”行者闻言道:“你的榜文何在?”众官道:“榜文在此。适间才打扫廊檐,还未张挂。”行者道:“拿来我看看。”众官即将榜文展开,挂在檐下。行者四众上前同看,榜上写着:
大天竺国凤仙郡郡侯上官,为榜聘明师,招求大法事。兹因郡土宽弘,军民殷实,连年尤旱,累岁干荒,民田苜而军地薄,河道浅而沟浍空。井中无水,泉底无津。富民聊以全生,穷军难以活命。斗粟百金之价,束薪五两之资。十岁女易米三升,五岁男随人带去。城中惧法,典衣当物以存身;乡下欺公,打劫吃人而顾命。为此出给榜文,仰望十方贤哲,祷雨救民,恩当重报。愿以千金奉谢,决不虚言。须至榜者。
行者看罢,对众官道:“郡侯上官何也?”众官道:“上官乃是姓,此我郡侯之姓也。”行者笑道:“此姓却少。”八戒道:“哥哥不曾卖书。叶百家姓后有一句:上官欧阳。”三藏:“徒弟们,且休闲讲。那个会求雨,与他求一场甘雨,以济民瘼,此乃万善之事。如不会,就行,莫误了走路。”行者道:“祈雨有甚难事!我老孙翻江搅海,换斗移星,踢天弄井,吐雾喷云,担山赶月,唤雨呼风,那一牛」儿不是幼年耍子的勾当?何为稀罕!”
众官听说,着两个急去郡中报道:“老爷,万千之喜至也!”那郡侯正焚香默祝,听得报声喜至,即问:“何喜?”那官道:“今日领榜,方至市口张挂,良陏四个和尚,称是东土大唐差往天竺国大雷音拜佛求经者,见榜良随能祈甘雨,特来报知。”那侯即整衣步行,不用轿马多人,径至市口,以礼敦请。
忽有人报道:“郡侯老爷来了!”众人闪过。那瞧一见唐僧,不怕他徒弟丑恶,当街心倒身下拜道:“下官乃凤仙郡郡侯上官氏,熏沐拜请老师祈雨救民。望师大舍慈悲,运神功拔济拔济。”三藏答礼礼道:“此间不是讲话处,待贫僧到那寺观,却好行事。”郡侯道:“老师同到小衙,自有洁净之处。”
师徒们遂牵马挑担,径至府中,一一相见。郡侯即命看茶摆斋。少顷斋至,那八戒雄量吞餐,如同饿虎。唬得3陛捧盘的心惊胆战。一往一来,添汤添饭,就如走马灯儿一般,刚刚供上,直吃得饱满方休。斋毕,唐僧谢了斋,却问:“郡侯大人,贵处干旱几时了?”郡侯道:
敝地大邦天竺国,凤仙外郡吾司牧。
一连三载遇干荒,草子不生绝五谷。
大小人家买卖难,十门九户倶啼哭。
三停饿死二停人,一停还似风中烛。
下官出榜遍求贤,幸遇真僧来我国。
若施寸雨济黎民,愿奉千金酬厚德。
行者听说,满面喜生,呵呵的笑道:“莫说,莫说。若说千金为谢,半点甘雨全无;但论积功累德,老孙送你一场大雨。”那侯原来十分清正贤良,爱民心重,即请行者上坐,低头下拜道:“老师果舍慈悲,下官必不敢悖德。”行者道:“且莫讲话,请起。但烦你好生看着我师父,等老孙行事。”沙僧道:“哥哥,怎么行事?”行者道:“你和八戒过来,就在他这堂下随着我做个羽翼,等老孙唤龙来行雨。”八戒、沙僧谨依使令。三个人者在堂下。焚香礼拜,三藏坐着念经。
行者念动真言,诵动咒语,即时见正东上一朵乌云渐渐落至堂前,乃是东海老龙王敖广。那敖广收了云脚,化作人形,走向前,对行者躬身施礼礼:“大圣唤小龙来,那方使用?”行者道:“请起。累你远来,别无甚事。此间乃凤仙郡,连年干旱,问你妯可不来下雨?”老龙道:“启上大圣得知,我虽能行雨,乃上天遣用之辈。上天不差,岂敢擅自来此行雨?”行者道:“我因路过此方,见久旱民苦,特着你来此施雨救济,如何推托?”龙王道:“安敢推托?但大圣念真言呼唤,不敢不来。一则未奉上天御旨,二则未曾带得行雨神将,怎么动得雨部?大圣既有拔济之心,容小龙回海点兵,烦大圣到天宫奏准,请一道降雨的圣旨,请水官放出龙来,我却好照旨意数目下雨。”行者见他说出理来,只得发放老龙回海。他良酿出罡斗,对唐僧备言龙王之事。唐僧道:“既然如此,你去为之,切莫打诳语。”行者即分寸八戒、沙僧:“保着师父,我上天宫去也。”好大圣,说声去,寂然不见。那郡侯胆战心惊道:“孙老爷那里去了?”八戒笑道:“驾云上天去了。”郡侯十分恭敬,传出飞报,教满城大街港,不拘公卿士庶军民人等,家家供养龙王牌位,门设清水缸,缸鹤柳枝,侍奉香火,拜天不题。
却说行者一路筋斗云,径到西天门外,早见护国天王引天丁力士上前迎接道:“大圣,取经之事完乎?”行者道:“也差不远矣。今行至天竺国界,有一外郡名凤仙郡。彼处三年不雨,民甚艰苦。老孙欲唤雨拯救,呼得龙王到彼;他言无旨不敢私自为之。特来朝见玉帝请旨。”天王道:“那壁厢敢是不该下雨哩。我向时闻得说,那郡侯撇发,冒犯天地。上帝见罪,立有米山、面山、黄金大锁。直等此三事倒断,才该下雨。”行者不知此意是何,要见玉帝。天王不敢拦阻,让他进去。径至通明殿外,又见四大天师迎道:“大圣到此何干?”行者道:“因保唐僧,路至天竺国界,凤仙郡无雨,郡侯召师祈雨。老孙呼得龙王,意命降雨。他说未奉玉帝旨意,不敢擅行。特来求旨,以苏民困。”四大天师道:“那方不该下雨。”行者笑道:“该与不该,烦为引奏引奏,看老孙的人情何如?”葛仙翁道:“俗语云:苍蝇包网儿,好大面皮。冶许旌阳道:“不要乱谈,且只带他进去。”邱弘济、张道龄与葛、许四真人引至灵霄殿下,启难:“万岁,有孙悟空路至天竺国凤仙郡,欲与求雨,特来请旨。”玉帝道:“那厮三年前十二月二十五日,朕出行监观万天,浮游三界,驾至他方,见那上官正不仁,将斋天素供推倒喂狗,口出秽言,造有冒犯之罪。朕即立以三事,在于披香殿内。汝等引孙悟空去看。若三事倒断,即降旨与他;如不倒断,且休管闲事。”
四天师即引行者至披香殿内看时,见有一座米山,约有十丈高下曰一座面山,约有二十丈高下。米山边有一只拳大之鸡,在那里紧一嘴,慢一嘴,嗛那米吃;面山边有一只金毛哈巴狗儿,在那里长一舌,短一舌,那面吃。左边悬一座铁架子,架上挂一把金锁,约有一尺三四寸长短,锁梃有指头粗细;下面有一盏明灯,灯焰儿燎着那锁梃。行者不知其意,回头问天师曰:“此何意也?”天师道:“那厮触犯了上天,玉帝立此三事,直等鸡嗛了米尽,犬得面尽,灯焰燎断锁梃,那方才该下雨哩。”行者闻言,大惊失色,再不敢启奏。走出殿,满面含羞。四天师笑道:“大圣不必烦恼,这事只宜作善可解。若有一念善慈,惊动上天,那米、面山即时就倒,锁梃即时就断。你去劝他归善,福自来矣。”行者依言,不上灵霄辞玉帝,径来下界覆凡夫。须臾,到西天门,又见护国天王。天王道:“请旨如何?”行者将米山、面山、金锁之事说了一遍,道:“果依你言,不肯传旨。适间天师送我,教劝那厮归善,即福原也。”
遂相别,転下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