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西游记(中国古典文学名著典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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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心猿钻透阴阳窍侧 魔王还归大道真(1)

却说孙大圣进于洞口,两边观看,只见:

骷髅若岭,骸骨如林。人头发成毡片,人皮肤烂作泥尘。人筋缠在树上,干焦幌亮如银。真个是尸山血海,果然腥臭难闻。东边小妖,将活人拿了剐肉;西下泼魔,把人肉鲜煮鲜烹。若非美猴王如此英雄胆,第二个凡夫也进不得他门。

不多时,行入二层门里看时,呀,这里却比外面不同:清奇幽雅,秀丽宽平;左右有瑶草仙花,前后有乔松翠竹。又行七八里远近,才到三层门。闪着身,偷着眼看处,那上面高坐三个老妖,十分狞恶。中间的那个生得:

凿牙锯齿,圆头方面。声吼若雷,眼光如电。仰鼻朝天,赤眉飘焰。但行处百兽心慌,若坐下群魔胆战。这一个是兽中王青毛狮子怪。

左手下那个生得:

凤目金睛,黄牙粗腿。长鼻银毛,看头似尾。圆额皱眉,身躯磊磊。细声如窈窕佳人,玉面似牛头恶鬼。这一个是藏齿修身多年的黄牙老象。

右手下那一个生得:

金翅鲲头,星睛豹眼。振北图南,刚强勇敢。变生翱翔,笑龙惨。搏凤翮百鸟藏头,舒利爪诸禽丧胆。这个是云程九万的大鹏雕。

那两下列着有百十大小头目,一个个全装披挂,介胄整齐,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行者见了,心中欢喜,一些不怕,大踏步径直进门,把梆铃卸下,朝上叫声:野大王。”三个老魔笑呵呵问道:“小钻风,你来了?”行者应声道:野来了。”“你去巡山,打听孙行者的下落何如?”行者道:野大王在上,我也不敢说起。”老魔道:野怎么不敢说?”行者道:野我奉大王命,敲着梆铃,正然走处,猛抬头,只看见一个人,蹲在那里磨扛子,还像个开路神,若站将起来,足有十数丈长短。他就着那涧崖石上,抄一把水,磨一磨,口里又念一声,说他那扛子到此还不曾显个神通,他要磨明,就来打大王。我因此知他是孙行者,特来报知。”

那老魔闻此言,浑身是汗,唬得战呵呵的道:野兄弟,我说莫惹唐僧。他徒弟神通广大,预先作了准备,磨棍打我们,却怎生是好?”教:“小的们,把洞外大具叫进来,关了门,让他过去罢。”那头目中有知道的,报:野大王,门外小妖已都散了。”老魔道:野怎么都散了?想是闻得风声不好也。快早关门!快早关门!”众妖乒乓把前后门尽皆牢拴紧闭。

行者自心惊道:野这一关了门,他再问我家长里短的事,我对不来,却不弄走了风,被他拿住?且再唬他一唬,教他开着门好跑。”又上前道:野大王,他还说得不好。”老妖道:野他又说甚么?冶行者道:野他说拿大大王录彼,二大王剐骨,三大王抽筋。你们若关了门不出去呵,他会变化,一时变了个苍蝇儿,自门缝里飞进,把我们都拿出去,却怎生是好?“老魔道:“兄弟每子细!我这洞面年家没个苍蝇,但是有苍蝇进来,就是孙行者。”行者暗笑道:“就变个苍蝇唬他一唬,好开门。”大圣闪在傍边,伸手去脑后拔了一根毫毛,吹一口仙气,叫:野变!”即变做一个金苍蝇飞去,望老魔劈脸撞了一头。那老怪慌了道:野兄弟,不停当!那话进门来了!”惊得那大小群妖,一个个丫钯扫帚,都上面苍蝇。

这大圣忍不住,“赦赦”的笑出声来。干净他不宜笑,这一笑,笑出原嘴脸来了。却棚陈三个老妖魔跳让前一把扯住,道:野哥哥,险些儿被他瞒了!冶老魔道:野贤弟,御雏?”三怪道:野刚才这个回话的小妖不是小钻风,他就是孙行者。必定撞见小钻风,不知是他怎么打杀了,却变化来哄我们哩。”行者慌了道:野他认得我了。”即把手摸摸,对老随:野我怎么是孙行者?我是小钻风。大王错认了。”老魔笑道:野兄弟,他是小钻风,他一日三次在面前点卯,我认得他。”又问:野你有牌儿么?”行者道:野有。”掳着衣服,就拿出牌子。老怪一发认实道:野兄弟,莫屈了他。”三怪道:野哥哥,你不曾看见他。他才子闪着身笑了一声,我见他就露出个雷公嘴来。见我扯住时,他又变作个这等模样。”叫:“小的们,拿绳来!”众头目良取绳索,三怪把行者扳翻倒,四马攒蹄捆住,揭起衣裳看时,足足是个弼马温。

原来行者有七十二般变化,若是变飞禽走兽、花木器皿、昆虫之类,却就连身子滚去了;但变人物,却只是头脸变了,身子变不过来。果然一身黄毛,两块红股,一条尾耙。老妖看着道:野是孙行者的身子,小钻风的脸皮。是他了。”教:野小的们,先安排酒来,与你三大王递个得功之杯。既拿倒了孙行者,唐僧坐定是我们口里食也。”三怪道:野且不要吃酒,孙行者溜撒,他会逃遁之法,只怕走了。教小的们抬出瓶来,把孙行者装在瓶里,我们才好吃酒。”

老魔大笑道:野正是!正是!”即点三十六个小妖,人里面开了库房门,抬出瓶来。你说那瓶有多大?只得二尺四寸高。怎么用得三十六个人抬?那瓶乃阴阳二气之宝,内有七宝八卦二十四气,要三十六人按天罡之数才抬得动。不一时,将宝瓶抬出,放在三层门外,展得干净,揭开盖,把行者解了绳索,剥了衣服,就着那瓶中仙气,“搜”的一声吸人里面,将盖子盖上,贴了封皮。却去吃酒道:野猴儿,今番入我宝瓶之中,再莫想那晒方之路。若还能勾拜弗求经,除是转背摇车,再去搠台夺舍是。”你看那大小群妖,一个个笑呵呵,都去贺功不题。

却说大圣到了瓶中,被那宝贝将身束得小了,索性变化,蹲在当中。半晌,倒还阴凉,忽失声笑道:野这妖精,夕卜有虚名,内无实事。怎么告诵人说,这瓶装了人,一时三刻化为脓血?若是这般凉快,就住上七八年也无事。”咦!大圣原来不知那宝贝根由:假若装了人,一年不语,一年阴凉;但闻得人言,就有火来烧了。大圣未曾说完,只见满瓶都是火焰。幸得他有本事,坐在中间,捻着避火决,全然不惧。耐到半个时辰,四周围钻出四十条蛇来咬。行者轮开手,抓将过来,尽力气一撸,撸做八十段。少时间,又有三条火龙出来,把行者上下盘绕,着实难禁,自觉慌张无措,道:“别事好处,这三条火龙难为。再过一会不出,弄得火气攻心怎了?”他想道:“我把身子长一长,券破罢。”

好大圣,捻着诀,念声咒,叫“长!冶即长了丈数高下。那瓶紧靠着身,也就长起去。他把身子往下一小,那瓶」儿也就小下来了。行者心惊道:野难!难!难!怎么我长他也长,我小他也小,如之奈何?”说不了,孤拐上有些疼痛,急伸手摸摸,却被火烧软了。自己心焦道:野怎么好?孤拐烧软了,弄做个残疾之人了!”忍不住吊下泪来。这正是:遭魔遇苦怀三藏,着难临危虑圣僧。道:野师父阿,当年归正,蒙观音菩萨劝善,脱离天灾。我与你苦历诸山,收殄多怪,降八戒,得沙僧,千辛万苦,指望同证西方,共果正道;何期今日遭此毒魔,老孙误入于此,倾了性命,撇你在半山之中,不能前进?想是我昔日名儿,故有今朝之难。”

正在凄怆,忽想起:野菩萨当年在蛇盘山,曾赐我三根救命毫毛,不知有无,且等我寻一寻看。”即伸手浑身摸了一把,只见脑后有三根毫毛十分挺硬,忽喜道:野身上毛都皆软熟,只此三根如此硬枪,必然是救我命的。”即便咬着牙,忍着疼,拔下毛,吹口仙气,叫:野变!”一根即变作金钢钻,一根变作竹片,一根变作绵绳。扳张蔑片弓儿,牵着那钻,照瓶底下搜搜的一顿钻,钻成一个眼孔,透进光亮。喜道:野造化!造化!却好出去也!冶才变化出身,那瓶复阴凉了。怎么就凉?原来被他钻破,把阴阳之气泄了,故此便凉。

好大圣,收了毫毛,将身一小,就变做个焦虫儿,十分轻巧,细如须发,长似眉毛,自孔中钻出。且还不走,径飞在老魔头上钉着。那老魔正饮酒,猛然放下杯」儿道:野三弟,孙行者这回化了么?”三魔笑道:野还到此时哩!冶老魔教传令抬上纸那下面三十六个小妖即便抬瓶,瓶就轻了许多,慌得众小妖报道:“大王,瓶轻了。”老魔喝道:“胡说!宝贝乃阴阳二气之全功,如何轻了?”内中有一个勉强的小妖,把瓶提上来道:野你看,这不轻了?”老魔揭盖看时,只见里面透亮,忍不住失声叫道:野这瓶里空者,控也!冶大圣在他头上,也忍不住道一声:野我的儿阿!者,走也!”众怪听见道:野走了!走了!”良啭令:“关门!关门!”那行者将身一抖,收了剥去的衣服,现本相跳出洞外,回头骂道:野妖精,不要无礼!瓶子钻破,装不得人了,只好拿来出恭。”喜喜欢欢,嚷嚷闹闹,踏着云头,径转唐僧处。那长老正在那里撮土为香,望空祷祝。行者且停云头,听他难甚的。那长老合掌朝天道:

祈请云霞众位仙,六丁六甲与诸天。

愿保贤徒孙行者,神通广大法无边。

大圣听得这般言语,更加努力,收敛云光,近前叫道:野师父,我来了!冶长老搀住道:野悟空,劳碌你远探高山,许久不回,我甚忧虑。端的这山中有何吉凶?”行者笑道:野师父,才这一去,一则是东土众生有缘有分,二来是师父功德无量无边,三也亏弟子法力。”将前项装钻风,陷瓶里及脱身之事,细陈了一遍,“今得见尊师之面,实为两世之人也!冶长老感谢不尽,道:野你这番不曾与妖精赌斗么?”行者道:野不曾。”长老道:野这等保不得我过山了。”行者是个好胜的人,叫喊道:野我怎么保你过山不得?”长老道:野不曾与他见个胜负,只这般含糊,我怎敢前进?”大圣笑道:野师父,你也忒不通变。常言道:单丝不线,孤掌难鸣。那魔三个,小妖千万,教老孙一人怎生与他赌斗?”长老道:“寡不敌众,是你一人也难处。八戒、沙僧他也者陏本事,教他们都去,与你协力同心,扫净山路,保我过去罢。”行者沉吟道:野师言最当。着沙僧保护你,着八戒跟我去罢。”那呆子慌了道:野哥哥没眼色!我又粗夯,无甚本事,走路扛风,跟你何益?”行者道:野兄弟,你虽无甚本事,好道也是个人。俗云:放屁添风。你也可壮我些胆气。”八戒道:“也罢,也罢,望你带挈带挈,但只急溜处莫捉弄我。”长老道:“八戒在意,我与沙僧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