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圣,“嘤”的一声,飞在那前面走的女子云髻上钉住。才过桥来,后边的走向前来呼道:野姐姐,我们洗了澡,来蒸那胖和尚吃去。”行者暗笑道:野这怪物好没算计,煮还省些柴,怎么转要蒸了吃?”那些女子采花斗草向南来不多时,到了浴池。但见一座门墙,十分壮丽,遍地野花香艳艳,满傍兰蕙密森森。后面一个女子走上前,唿哨的一声,把两扇门J儿隹开,那中间果有一塘热水。这水:
自开辟以来,太阳星原贞有十,后被畀善开弓,射落九乌坠地,止存金乌一星,乃太阳之真火也。天地有九处汤泉,倶是众乌所化。那九阳泉,乃香冷泉、伴山泉、温泉、东合泉、潢山泉、孝安泉、广汾泉、汤泉,此泉乃濯垢泉。
有诗为证:
一气无冬夏,三秋永注春。炎波如鼎沸,热浪似汤新。分溜滋禾稼,停流洁不尘。涓涓珠泪泛,滚滚玉团津。润滑原非酿,清平还自温。瑞祥本地秀,造化乃天真。佳人洗处冰肌滑,涤荡尘烦玉体新。
那浴池约有五丈馀阔,十丈多长,内有四尺深浅。但见水清彻底,底下水一似滚珠泛玉,骨都都冒将上来;四面有六七个孔窍通流,流去二三里之遥,淌到田里,还是温水。池上又有三间亭子。亭子中近后壁,放着一张八只脚的板凳。两山头放着两个描金彩漆的衣架。行者暗中喜嘤嘤的,一翅飞在那衣架上叮住。你看那些女子,见水又清又热,便要洗浴,即脱了衣服,搭在衣架上,一齐下去,被行者看见:
褪放纽扣儿,解开罗带结。
酥胸白似银,玉体浑如雪。
肘膊赛冰铺,香肩欺粉贴。
肚皮软又绵,脊背光还洁。
膝腕半围团,金莲三寸窄。
中间一段情,露出风流穴。
那女子都跳下水去,一个个濯浪翻波,负水顽耍。行者道:野我若打他呵,只消把这棒子往池中一搅,就叫做滚汤泼老鼠,一窝儿都是死。可怜!可怜!打便打死他,只是低了老孙的名头。常言道:男不与女斗。我这般一条汉子,打杀几个丫头,着实不济。不要打他,只送他一个绝后计,教他动不得身,出不得水,多少是好。”好大圣,捻着诀,念个咒,摇身一变,变作个饿老鹰。但见:
毛如霜雪,眼若明星。妖狐见处魂皆丧,狡兔逢时胆尽惊。钢爪锋芒快,雄姿猛气横。会使老拳供口腹,不辞亲手逐飞腾。万里寒空随上下,穿云检物任他行。
“呼”的一翅飞向前,轮开利爪,把也那衣架上搭的七套衣服尽情叼去,径转岭头,现出本相,来见八戒、沙僧道:野你看!”那呆子迎着,对沙僧笑道:“师父原来是典当铺里拿了去的。”沙僧道:“怎见得?”八戒道:“你不见师兄把他些衣服撕创丝也?”行者放下道:“此是妖精穿的衣服。”八戒道:野怎么就有这许多?”行者道:“七套。”八戒道:1哬这般剥得容易,又剥得干净?”行者道:野那曾用剥!原来此处唤做盘丝岭,那庄村唤做盘丝洞。洞中有七个女怪,把我师父拿住,吊在洞里,都向濯垢泉去洗浴。那泉却是天地产成的一塘子热水。他都算计着洗了澡,要把师父蒸吃。是我跟到那里,见他脱了衣服下水,我要打他,恐怕污了棍子,又怕低了名头。是以不曾动棍,只变做一个饿老鹰,叼了他的衣服。他都忍辱含羞,不敢出头,蹲在水中哩。我等快去解下师父走路罢。”八戒笑道:野师兄,你凡干事,只要留根。既见妖精,妯可不打杀他,却要去解师父?他如今纵然藏羞不出,到晚间必定出来。他家里还有旧衣服,穿上一套,来赶我们。纵然不赶,他久住在此,我们取了经,还从那条路回去。常言道:宁少路边钱,莫少路边拳。那时节,他拦住了吵闹,却不是个仇人也?”行者道:“凭你如何主张?”八戒道:“依我,先打杀了妖精,再去解放师父。此乃斩草除根之计。”储道:野我是不打他。你要打,你去打他。”
八戒抖搜精神,欢天喜地,举着钉钯,拽开步,径直跑到那里。忽的推开门看时,只见那七个女子蹲在水里,口中乱骂那鹰哩,道:野这个匾毛畜生!猫嚼头的亡人!把我们衣服都叼去了,教我们怎的动手!冶八戒忍不住笑道:野女菩萨,在这里洗澡哩。也携带我和尚洗洗,何如?”那怪见了,作怒道:野你这和尚,十分无礼!我们是在家的女流,你是个出家的男子。古书云:七年男女不同席。你好和我们同塘洗浴?”八戒道:“天气炎热,没奈何,将就容我洗洗儿罢。那里调甚么书担儿,同席不同席!冶呆子不容说,丢了铁钯,脱了皂锦直裰,“扑”的跳下水去。那怪心中烦恼,一齐上前要打。不知八戒水势极熟,到水里摇身一变,变做一个?占鱼精。那怪就都摸鱼,赶上拿他不住。东边摸,忽的又渍了西去;西边摸,忽的又渍了东去;滑扦堇的,只在那腿裆里乱钻。原来那水有搀肚之深,水上盘了一会,又盘在水底,都面了,喘面的精神倦怠。
八戒却才跳将上来,现了本相,穿了直裰,执着钉钯喝道:“我是那个?你把我当鲇鱼精哩!冶那怪见了,心惊胆战,对八戒道:野你先来是个和尚,到水里变作鲇鱼,及拿你不住,却又这般打扮。你端的是从何到此?是必留名。”八戒道:野这伙泼怪,当真的不认得我?我是东土大唐取经的唐长老之徒弟,乃天蓬元帅悟能八戒是也。你把我师父吊在洞里,算计要蒸他受用。我的师父,又好蒸吃?快早伸过头来,各筑一钯,教你断根!”那些妖闻此言,魂飞魄散,就在水中跪拜道:野望老爷方便方便,我等有眼无珠,误捉了你师父。虽然吊在那里,不曾敢加刑受苦。望慈悲饶了我的性命,情愿贴些盘费,送你师父往西天去也。”八戒摇手道:野莫说这话。俗语说得好:曾着卖糖君子哄,到今不信口甜人。是便筑一钯,各人走路!”
呆子一味粗夯,显手段,那有怜香厝玉之心,举着钯,不分好歹,赶上前乱筑。那树荒了手脚,那里顾甚么羞耻,只是[生命要紧,随用手侮着羞处,跳出水来,都跑在亭子里站立,作出法来:脐孔中骨都都冒出丝绳,瞒天搭了个大丝篷,把八戒罩在当中。那呆子忽抬头,不见天日,即抽身往外便走,那里举得脚步!原来放了绊脚索,满地都是丝绳,动动脚,跌个踵。左边去,一个面磕地;右边去,一个倒栽葱;急转身,又跌了个嘴揾地;忙爬起,又跌了个竖蜻蜓。也不知跌了多少跟头,把个呆子跌得身麻脚软,头晕眼花,爬也爬不动,只睡在地下呻吟。那陆物却将他捆住,也不打他,也不伤他。一个个跳出门来将丝篷遮住天光,各回本洞。
到了石桥上站下,念动真言,霎时间把丝篷收了,赤条条的跑入洞里,侮着那话,从唐僧面前笑嘻嘻的跑过去。走人石房,取几件旧衣穿了,径至后门口立定,叫:野孩儿们何在?”原来那妖精一个有一个儿子,却不是他养的,都是也结拜的干儿子,有名唤做蜜、蚂、班、蜢、蜡、蜻:蜜是蜜蜂,蚂是蚂蜂,是蜂,班是班毛,蜢是牛蜢,蜡是抹蜡,蜻是蜻蜓。原来那妖精幔天结网,掳住这七般虫蛭,却要吃他。古云:野禽有禽言,兽有兽语。”当时这些虫哀告饶命,愿拜为母,遂此春采百花供陆物,夏寻诸卉孝妖精。忽闻一声呼唤,都到面前,问:“母亲有何使令?”
众随:野儿呵,早间我们错惹了唐朝来的和尚,才然被他徒弟拦在池里,出了多少丑,几乎丧了性命。汝等努力,快出门前去退他一退。如得胜后,可到你舅舅家来会我。”那些怪既得逃生,往他师兄处,孽嘴生灾不题。你看这些虫蛭,一个个摩拳擦掌,出来迎敌。
却说八戒跌得昏头昏脑,猛抬头,见丝篷丝索俱无,他才一步一探爬将起来,忍着疼找回原路。见了行者,用手扯住,道:野哥哥,我的头可肿、脸可青么?”行者道:野你怎的来?”八戒道:野我被那厮将丝绳罩住,放了绊脚索,不知跌了多少跟头,跌得我腰拖背折,寸步难移。却才丝篷索子俱空,方得了性命回来也。”沙僧见了道:野罢了,罢了!你闯下祸来也!那怪一定往洞里去伤害师父。我等快去救他!冶行者闻言,急拽步便走。八戒牵着马,急急来到庄前。但见那石桥上,有七个小妖儿挡住,道:野慢来,慢来!我等在此!”行者见了道:“好笑!干净都是些小人儿!长的也只有二尺五六寸,不满三尺曰重的也只有八九斤,不满十斤。喝道:野你是谁?”那怪道:野我乃七仙姑的儿子。你把我母亲欺辱了,还敢无知,打上我门!不要走!仔细!冶好陆物,一个个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乱打将来。八戒见了生嗔,本是跌恼了的生子,又见那伙虫蛭小巧,就发狠举钯来筑。那些怪见呆子凶猛,一个个现了本像,飞将起去,叫声:野变!冶须臾间,一个变十个,十个变百个,百个变千个,千个变万个,个个都变成无穷之数。只见:
满天飞抹蜡,遍地舞蜻蜓。
蜜蚂追头额,蜂扎眼睛。
班毛前后咬,牛蜢上下叮。
扑面漫漫黑,绦翛鬼神惊。
八戒慌了道:野哥阿,只说经好取,西方路上虫儿也欺负人哩。”行者道:野兄弟,不要怕,快上前打!”八戒道:野扑头扑脸,浑身上下都叮有十数层厚,却怎么打?”行者道:野没事!没事!我自有手段。”八戒道:野哥呵,有甚手段,快吏出来罢!一会子光头上都叮肿了。”
好大圣,拔了一把毫毛,嚼得粉碎,喷将出去,即变做些黄、麻、白、雕、鱼、鹞。八戒道:野师兄,又打甚么市语,黄阿麻阿的哩?”行者道:野你不知之。黄是黄鹰,麻是麻鹰,是鹰,白是白鹰,雕是雕鹰,鱼是鱼鹰,鹞是鹞鹰。那妖精儿子是七样虫,我的毫毛是七样鹰。”鹰最能嗛虫,一嘴一个,爪打翅敲,须臾打得磬尽,满空无迹,地积尺馀。
三兄弟方才闯过桥去,径人洞里。只见老师父吊在那里,哼哼的哭哩。八戒近前道:野师父,你是要来这里吊了耍子,不知作成我跌了多少跟头哩!冶沙僧道:“且解下师父再说。”行者即将绳索面,放下唐僧,都问道:“师父,妖精那里去了?”唐僧道:野那七个具赤条条的,都往后边叫儿子去了。”行者道:野兄弟们,跟丝寻去。”三人各持兵器,往后园里寻处,不见踪迹。者倒那李树上寻遍不见。八戒道:野去了!去了!冶沙僧道:野不必寻他,等我扶师父去也。”弟兄们复来前面,请唐僧上马,道:野师父,下次化斋,还让我们去。”唐僧道:野徒弟呵,以后就是饿死,也再不自专了。”八戒道:“你们扶师父走着,等老猪一顿钯筑倒他这房子,教他来时没处安身。”行者笑道:“筑还费力,不若寻些柴来,与他个断根罢。”好呆子,寻了些朽松破竹、干柳枯藤,点上一把火,烘烘的都烧得干净。师徒却才放心前来。
咦!毕竟这去,不知那怪的吉凶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