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狮李天王帅众回上高峰,火德怨哪吒性急,雷公怪天王放刁,惟水伯在傍无语。行者见他们面不厮睹,心有萦思,没奈何,怀恨强欢,对众笑道:“列位不须烦恼。自古道:胜败兵家之常。我和他论武艺,也只如此,但只是他多了这个圈子,所以为害,把我等兵器又套将去了。你且放心,等老孙再去查查他的脚色来也。”太子道:“你前启奏玉帝,查勘满天世界,更无一点踪迹,如今却又何处去查?”行者道:“我想起来,佛法无边。如今且上天去,问我佛如来,教他着慧眼观看大地四部洲,看这怪是那方生长,何处乡贯住居,圈子是件甚么宝贝。不管怎的,一定要拿他与列位出气,还汝等欢喜归天。”众神道:“既有此意,不须久停,决去,决去!冶好行者,说声去,就纵筋斗云,早至灵山。落下祥光,四方观看,好去处:
灵峰疏杰,叠嶂清佳,仙岳顶巅摩碧汉。西天瞻巨镇,形势压中华。元气流通天地远,威风飞彻满台花。时闻钟磬音长,每听经声明朗。又见那青松之下优婆讲,翠柏之间罗汉行。白鹤有情来鹫岭,青鸾着意伫云亭。玄猴对对擎仙果,寿鹿双双献紫英。幽鸟声频如诉语,奇花色绚不知名。回峦盘绕重重顾,古道湾环处处平。正是清虚灵秀地,庄严大觉佛家风。
那行者正当点看山景,忽听得有人叫道:“孙吾空,从那里来?往何处去?”急回头看,原来是比丘尼尊者。大圣作礼礼道:“正有一事,欲见如来。”比丘尼道:“你这个顽皮,既然要见如来,怎么不登宝刹,倒在这里看山?”行者道:“初来贵地,故此大胆。”比丘尼道:“你决跟我来也。”这行者紧随至雷音寺山门下,又见那八大金刚,雄纠纠的两边挡住。比丘尼道:“悟空暂候片时,等我与你奏上去来。”行者只得住立门外。那比丘尼至佛前合掌道:“孙吾空有事,要见如来。”如来传旨令入,金刚才闪路放行。行者低头礼拜毕,如来问道:“悟空,前闻得观音尊者解脱汝身,皈依释教,保唐僧来此求经,你怎么独自到此,有何事故?”行者顿首道:“上告我佛,弟子自秉迦持,与唐朝师父西来,行至金山金洞,遇着一个恶魔头,名唤兕大王,神通广大,把师父与师弟等摄人洞中。弟子向伊求取,没好意,两家迸,被他将一个白森森的一个圈子,抢了我的铁棒。我恐他是天将思凡,急上界,查勘不出。蒙玉帝差遣李天王父子助援,又被他抢了太子的六般兵器。及请火德星君放火烧他,又被他将火具抢去。又请水德星君放水淹他,一毫又淹他不着。弟子费若干精神气力,将那铁棒等物偷出,复去索战,又被他将前物依然套去,无法收降。因此特告我佛,望垂慈与弟子看看,果然是何物出身,我好去拿他家属四邻,擒此魔头,救我师父,合拱虔诚,拜求正果。”如来听说,将慧眼遥观,早已知识,对行者道:“那怪物我虽知之,但不可与你说。你这猴儿口敞,一传道是我说也,他就不与你斗,定要嚷上灵山,反遗祸于我也。我这里着法力助你擒他去罢。”行者再拜称谢道:“如来助我甚么法力?”如来即令十八尊罗汉,开宝库取十八粒金丹砂,与悟空助力。行者道:“金丹砂却妯可?”如来道:“你去洞外,叫那妖魔比试,演他出来却教罗汉放砂陷住他,使他动不得身,拔不得脚,凭你揪打便了。”行者笑道:“妙,妙,妙!趁早去来。”
那罗汉不敢迟延,即取金丹砂出门。行者又谢了如来。一路查看,止有十六尊罗汉,行者嚷道:“这是那个去处,却卖放人?”众罗汉道:“那个卖放?”行者道:“原差十八尊,今怎么只得十六尊?”说不了,里边走出降龙、伏虎二尊,上前道:“悟空,怎么就这等放刁?我两个在后听如来分付话的。”行者道:“忒卖法!忒卖法!才自若嚷迟了些儿,你敢就不出来了。”众罗汉笑呵呵,驾起祥云。不多时,到了金山界。那李天王见了,帅众相迎,备言前事。罗汉道:“不必叙繁,决去叫他出来。”这大圣捻着拳头,来于洞口,骂道:“脏发怪物!快出来与你孙外公见个上下!冶那小妖又飞跑去报。魔王怒道:“这贼猴!又不知请谁来猖獗也!冶小妖道:“更无甚将,止他一人。”魔王道:“那根棒子已被我收来,怎么却又一人到此?敢是又要走拳?”随带了宝贝,绰枪在手,叫小妖搬开石块,跳出门来骂道:“贼猴!你几番家不得便宜,就该回避,如何又来吆喝?”行者道:“这泼魔不只好歹!若要你外公不来,除非你服了降,赔了礼,送出我师父、师弟,我就饶你。”那怪道:“你那三个和尚已被我洗净了,不久便要宰杀,你还不识起倒?去了罢!”行者听说“宰杀”二字,扦灯蹬腮边火发,按不住心头之怒,丢了架手,轮着拳,斜行拗步,望妖魔使个挂面。那怪缠长枪,劈手相迎。行者左跳右跳,哄那妖魔。妖魔不知是计,赶离洞口南来。行者即招呼罗汉,把金册望妖魔一齐抛下,共显神通。细正是那:
似雾如烟初散漫,纷纷蔼蔼下天涯。白茫茫,到处迷人眼;昏漠漠,飞时找路差。打柴的樵子失了伴,采药的仙童不见家。细细轻飘如麦面,粗粗翻复似芝麻。世界朦胧山顶暗,长空迷没太阳遮。不比嚣尘随骏马,难言轻软衬香车。此砂本是无情物,盖地遮天把怪拿。只为妖魔侵正道,阿罗奉法逞豪华。手中就有明珠现,等时刮得眼生花。
那妖魔见飞砂迷目,把头低了一低,足下就有三尺馀深;慌得他将身一纵,跳险浮上一层,未曾立得稳,须臾又有二尺馀深。那怪急了,拔出脚来,即忙取圈子,往上一撇,叫声:“着!”“唿喇”的一下,把十八粒金丹砂又尽套去,拽回步,径归本洞。
那罗汉一个个空手停云,行者近前问道:“众罗汉怎么不下砂了?”罗汉道:“适才响了一声,金丹砂就不见了。”行者笑道:“又是那话儿套将去了。”天王等众道:“这般难伏呵,却怎么捉得他,何日归天,何颜见帝也!”傍有降龙、伏虎二罗汉,对行者道:“悟空,你晓得我两个出门迟滞何也?”行者道:“老孙只怪你躲避不来,却不知有甚话说。”罗汉道:“如来分付我两个说:那妖魔神通广大,如失了金丹砂,就教孙悟空上离恨天兜率宫太上老君处寻他的踪迹,庶几可一鼓而擒也。”行者闻言道:“可恨,可恨!如来却也闪赚老孙!当时就该对我说了,却不免教汝等远涉?”李天王道:“既是如来有此明示,大圣就当早起。”
好行者,说声去,就纵一道筋斗云,直人南天门里。时有四大元帅擎拳拱手道:“擒怪事如何?”行者且行且答道:“未哩,未哩。如今有处寻根去也。”四将不敢留阻,让他进了天门。不上灵霄殿,不入斗牛宫,径至三十三天之外离恨天兜率宫前。见两仙童侍立,他也不通姓名,一直径走,慌得两童扯住道:“你是何人?待往何处去?”行者才说:“我是齐天大圣,欲寻李老君哩。”仙童道:“你怎这样粗鲁?且住下,让我们通报。”行者那容分说,喝了一声,往里径走。忽见老君自内而出,撞个满怀。行者躬身唱个喏道:“老官,一向少看。”老君笑道:“这猴儿不去取经,却来我处何干?”行者道:“取经取经,昼夜无停。有些阻碍,到此行行。”老君道:“西天路阻,与我何干?”行者道:“西天西天,你且休言。寻着踪迹,与你缠缠。”老君道:“我这里乃是无上仙宫,有甚踪迹可寻?”
行者人里,眼不转睛,东张西看。走过几层廊宇,忽见那牛栏边一个童儿盹睡,青牛不在栏中。行者道:“老官,走了牛也!走了牛也!冶老君大惊道:“这业畜几时走了?”正嚷间,那童儿方醒,跪于当面道:“爷爷,弟子睡着,不知是几时走的。”老君骂道:“你这厮,妯可盹睡?”童儿叩头道:“弟子在丹房里拾得一粒丹,当时吃了,就在此睡着。”老君道:“想是前日炼的七返火丹,吊了一粒,被这厮拾吃了。那丹吃一粒,该睡七日哩。那业畜因你睡着,无人看管,遂乘机走下界去,今亦是七日矣。”即查可曾偷甚宝贝,行者道:“无甚宝贝,只见他有一个圈子,甚是利害。”老君急查看时,诸般俱在,止不见了金刚琢。老君道:“这业畜偷了我金刚琢去了!冶行者道:“原来是这件宝贝!当时打着老孙的是他,如今在下界张狂,不知套了我等多少物件!”老君道:“这业畜在甚地方?”行者道:“现在金山金洞,他捉了我唐僧进去,抢了我金箍棒;请天兵相助,又抢了太子的神兵;及请火德星君,又抢了他的火具;惟水伯虽不能淹死他,倒还不曾抢他物件;至请如来着罗汉下砂,又将金丹砂抢去。似你这老官纵放怪物,抢夺伤人,该当何罪?”老君道:“我那金刚琢,乃是我过函关化胡之器,自幼炼成之宝。凭你甚么兵器、水火,俱莫能近他。若偷去我的芭蕉扇儿,连我也不能奈他何矣!”
大圣才欢欢喜喜,随着老君。老君执了芭蕉扇,驾着祥云同行,出了仙宫。南天门外,低下云头,径至金山界。见了十八尊罗汉、雷公、水伯、火德、李天王父子,备言前事一遍。老君道:“孙吾空还去诱他出来,我好收他。”这行者跳下峰头,又高声骂道:“臓发业畜!趁早出来受死!”那小妖又去报知。老魔道:“这贼猴,又不知请谁来也。”急绰枪带宝,迎出门来。行者骂道:“你这泼魔!今番坐定是死了!不要走,吃吾一掌!”急纵身跳个满怀,劈脸打了一个耳括子,回头就跑。那魔轮枪就赶。只听得高峰上叫道:“那牛」儿还不归家,更待何日!”那魔抬头,看见是太上老君,就唬得心惊胆战道:“这贼猴真个是个地里鬼!却怎么就访得我的主公来也?”
老君念个咒语,将扇子扇了一下,那怪将圈子丢来,被老君一把接住;又一扇,那怪物力软筋麻,现了本相,原来是一只青牛。老君将金刚琢吹口仙气,穿了那怪的鼻子,解下勒袍带,系于琢上,牵在手中。至今留下个拴牛鼻的拘儿,又名宾郎,职此之谓。老君辞了众神,跨上青牛背上,驾彩云,径归兜率院;缚妖怪,高升离恨天。
孙大圣才同天王等众打入洞里,把那陌十个小妖尽皆打死。各取兵器,谢了天王回天,雷公入府,火德归宫,水伯回河,罗汉向西。然后才解放唐僧、八戒、沙僧,拿了铁棒。他三人又谢了行者,收拾马匹行装,师徒们离洞,正走间,只听得路傍叫:“唐圣僧,吃了斋饭去。”那长老心惊。不知是甚人叫唤,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