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递交了离婚届的时候,正值高一的暑假。真昼跟着母亲搬回了东京,户籍上的姓氏也从原来的“吉野”变成母亲娘家的“由良”。
虽然比预期的修学旅行提早一年坐上了JR线,但对于这趟未知的旅程,真昼并不抱有多大的幻想。
八月的东京,街头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热浪。
公园里的蝉声嘈嘈嚷嚷,随处可以看见百货商店的空调促销标识和迪斯尼乐园的水上游戏中心的广告画。这里和父亲的故乡有很大的区别,一番大都会的气派风貌。如果是在四万十市,乡下的小孩是不会文雅地坐在玻璃冷气房内舔着棒冰的,而一定是带着草帽,拿着网兜在田间捕虫。如果捉到珍贵的蝴蝶,或许还能去商店街的收藏家伯伯那里换一罐弹珠汽水,那个可是夏天的一大乐事。
就读的高中选择了离家最近的都立瑞泽高中。父亲每月给的赡养费无法负担真昼去念比较贵的私立高中,平时的生活开销也得靠母亲打零工才能维持。
这个陌生的城市,让真昼感到恐惧。
去学校报道的那天,下午被临时安排了一场入学考试。
暑期的校园,安静地只剩下蝉鸣。阳光从树隙间投射到课桌上,发出沙沙的响声。
被擦得一尘不染的黑板上赫然写着“英语补考”的字样,靠近窗口的地方,零星地坐着几个人,应该都是参加补考的高年级学生。
三年一班的教室显得有些陈旧,真昼坐在最后一排的位置上,沉默地望着火辣辣的艳阳。
“抱歉。”
声音来自停在课桌前的一个高大身影,落入视线的是指甲修剪的很干净的一双男性的手。他很自然地在课桌上敲了敲,待真昼回过神后,才看到那个珊瑚色头发的男子朝真昼的方向微微谦和一笑。
“我有东西忘了拿,能借过以下吗?”
“什么?”真昼一下子未能反应上他的话来。
“这个。”他示意着真昼面前的课桌,“是我的座位。”
啊!真昼恍如梦醒般地弹身而起:“对不起,前辈。我是今天才刚刚来东京,啊,不,是刚刚转学到这里……我不知道,那个……对不起。”
一口混杂着四国方言的关东话脱口而出,真昼语无伦次地道着歉,羞赧万分。
他并未有半分责怪,而只是抿嘴一笑,反而像是安慰少女似的与她攀谈起来:“转学生?难道这里等一下要开始的不是三年级的学期补考吗?”
“嗯,写在黑板上的似乎的确如此。”真昼望向黑板上“15:00-16:00英文补考”的字样,“但是我收到的通知书上标明的入学考试时间和地点也确实是这里没错。”
“那大概又是暑期监考老师不够,所以把新生一起合并考试。”
“唔。”
“放心吧,瑞泽对新生的入学考试是很宽松的。说到底,就算考得不怎样也不会影响入校的判定结果,大概只是顾及到分班制的安排,才会这么形式主义的,别紧张。”
真昼礼貌地点点头,回应他的鼓励。
“话说回来,那家伙该不会连这么重要的考试也迟到吧。”
“那家伙?”
“没什么,打扰了。”
他皱眉的样子也很好看。
*
教室中三十个位子大概被坐了三分之一的样子。三年级的补考生都集中在前排,与真昼并排坐在最后的只有一个伏在桌上打着瞌睡的少年。
他背向真昼埋着头,挂在课桌旁的背包拉链上,吊着像是手绣的工艺品珠串。
连在一起是罗马音的SHINOBU。
看他只是穿着私服的样子,真昼想大概也和她一样,是从第二学期才转进瑞泽的转校生吧。
少年的手垂在课桌的边缘,有着非常纤细而修长的指骨。他头顶心上的发丝似乎没有打理过一般,显得有些凌乱。如果是在家乡,在那个几乎人人都认识彼此的小镇上,真昼会毫不介意地伸手帮同伴捋净那搓杂毛。但现在只是乘交通工具在地面上飞驰了几百公里后,生活中的一切都让她变得胆怯。
思绪在考试铃响后被彻底打断。
真昼拿出自己的“必胜自动铅笔”,脑海中不禁回想起了那个学长对自己说“别紧张”时的模样。
正如他所言,这堂虽说是补考,但考试的氛围却异常轻松。
就连那个在考试铃响后才匆匆忙忙从教室外赶进来的女生也只是得到了监考老师一个头槌的惩罚。而她也吐着舌头,做出一个极为可爱的“抱歉”姿势,匆匆地坐到了第一排的位置。
那个时候,真昼突然直觉她就是那个学长口中的“那家伙”。
虽然只是穿了简洁的校服,但也难以掩盖她出众的外表。
在阳光下反射出栗色的头发束起高高的马尾,垂在白洁的脖颈后。弧形的肩膀衬起笔直的腰背,也许是经常做什么运动,手臂的肌肉紧致和结实。她是个拥有模特儿脸蛋,元气而健康的女子。
“宫内老师完全是对绫濑偏心吧,补考迟到的家伙就应该给予不合格的判定。”坐在第二排的男生抬起头,语气中略带玩笑似的口吻。
“啊!肉包君好坏的心眼,你是想拖我下水吧。”
“反正你也准备留级了,补不补考都是一样啊。”
“我昨天晚上可是有拼命地复习,你看我的黑眼圈。你看,你看。如果不能和大家一起从这里毕业,我可是会很遗憾的。”
“通宵复习?真是羡慕绫濑,真岛有把复习的笔记整理出来给你吧。”
“喂,太一也有把笔记的影印版给你吧,肉包君。”
“可是影印版哪及原版看着舒服啊。”
明明还是在考试中,前排的一男一女就这样像是闲话家常一样的聊起来真的没关系吗?
正这么想着的真昼突然听到“啪”的一声巨响。
“喂,你们两个!”
监考老师的忍耐似乎已经到达了极点,“如果再多说一句的话,今天你们俩的考试就直接零分。”
“哇!不要啊宫内老师!如果这次考试不及格的话,接下来的高中选手权会很危险啊!”
“绫濑同学,你最好给我搞清楚,在那之前,你还是个高中生。”
“呜。”少女瘪了瘪嘴,不情愿地将视线移回了试卷中。
*
一个小时的考试终于顺利完成了。高年级的学生三三两两地走出教室,走廊里的喧嚣声由近及远地消逝。
暑假的学校真是难以保有人气。就算是回校参加考试的学生,一旦交卷铃响后就不想再待在学校。而部分还在征用活动场所的社团在黄昏临近时也大多作鸟兽散。
傍晚到夜间是高中生打工的高峰时段,学校这样的地方恐怕剩下的只有夕阳的余声。
张贴在通告板上的宣传招贴已经微微发皱,夏风吹下了一页薄纸。
勾身捡起薄纸的少年如同一座雕塑矗立在走廊上,几乎都没有发现有一个少女正站在他身后一米开外的地方。
“歌留多?”
真昼透过他的肩膀,看到他手中的纸上写着这么几个醒目的大字。
“想不到这里竟然也有这样的社团。”少年转过身来面向真昼,似乎并未有半分吃惊。
“是什么样的社团?”
“不知道。”
他回答地简洁而干脆,定定望向真昼的眼神中没有半分胆怯。斜斜的挎包上那串手工珠串在夏风中逆向旋转着。
四万十市人法则一,如果在准备和他人开始交往时,就要主动向对方打招呼。
“对,对了,我叫由良真昼。”
“玉野忍。”他向真昼伸出手。
果然是比常人更修长的手臂,如果从小训练游泳的话,应该会是很好的天赋条件吧。
“转学生?”
“是的,上个月刚刚从外县搬来东京。”
“我也是。”
“咦,也是外县吗?”
“不,是外国。”
啊,果然跟我不是一个层级的。
这边正谈着,转角的长廊尽头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那些个声音似乎相当熟悉。
“绫濑,下学期你该不会还想继续待在社团里吧。”
“当然啦!在小堇和筑波君还没有变得足够强之前,我都有责任帮助他们啊。再说,一年级的部员都还没有招到不是吗?”
“千早,那你的升学考试呢?”
“那个啊……”
“你的回答就只有‘那个啊……’这样一句吗。”
“要是我也有绫濑这样空空如也的脑袋,大概就不会这么烦恼了吧。”
“肉包君你是在贬低我吗?先不说这个,太一呢?太一,升学考试前还会来社团吗?”
“嗯……”
“什么嘛,你的回答就只有一个这么不确定的‘嗯……’啊,我真是对太一你太失望了好吗!”
“至少在你女王赛的时候一定会来。”
“诶?”
“毕竟是高中时期最后的比赛了,不是吗?”
谈话声逐渐变得清晰起来,三人成影的小分队由长廊的左侧出现,与立在宣传板前的玉野和真昼相对而立。
一刹那,谈话声停止,两队人只是很默契地看着双方。
“啊!”
女子的尖叫声在冰封的空气中划开一道利刃般的口子。只见她从尽头大步朝着真昼和玉野走来,不,是奔来。然后,在距离不到一公尺的地方停下。
她那双漂亮的眼睛直直地盯着玉野还拿在手上的宣传招贴。
“有,有事吗?”玉野似乎被来势汹汹的女子吓到。
她双手握拳,艰难地咽下了口水,一字一顿地道。
“请问……是转学生?”
大概是在考场注意到了坐在后方的真昼们两张不熟悉的面孔。
“嗯。”
“一年级?”
“是的。”
在玉野和真昼简单地回答了她两个问题后,她的眼神突然放出了一种异常的光芒。
“那么拜托了!请加入歌留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