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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转世轮回(4)

她一惊,抬头看看我,欲言又止的低下头。

我就于是问了她一遍。

“未亡人……嗯……未亡人……你真的不知道吗?”

我使劲地摇了摇头。

“嗯……未亡人……未亡人就是……就是说你的丈夫……哦,对了……是你的丈夫出了很远很远的门,你在家等着他的意思。”

她看着我,一副不容置疑的样子。

哦,原来如此。我恍然大悟,冲她笑笑。

原来是要我等待啊。那有什么母亲好哭的呢?

我于是待在房里,专心致志的等待。

偶尔会听见洗衣妇三三两两的声音,她们的声音苍老而嘶哑,像母亲的声音,所以我爱听极了。

她们常偷偷地说着庭院里的琐事与秘事,有几次似乎在说我:“真可怜,年纪轻轻就……唉……换了我,决不把女儿送到这……”然后总有人发现我,然后她们就不再说下去。

我于是只好回房继续着等待。

锦衣玉食的生活很让我开心,于是我死心塌地的,或者说是忘了自己在等待。

不久后这里的一切不再新鲜如旧。

我只好开始专心地等待。

生命于是就这样在等待中流走。

流逝在门前激荡蜿蜒的流水中,遗忘在树旁朝生夕死的蜉蝣里;

深刻在山间春繁秋落的花影里,飘荡在天上南来北往的雁群中。

岁岁年年,年年岁岁。

奔流逃跑的光阴,恰如指间不经意滑落的青丝。

我终于感到无聊起来。

望着镜中那个日渐憔悴的美人儿,有一天我忍不住问她:你到底在等待什么呢?

我问了那个差不多大的丫头,她干脆的说:“等他回来啊。”

可等他回来又能怎么样呢?

他回来了你就可以完婚,就永远幸福了。

幸福?

是的,我是在等他。

可其实我在等待的,是永远的幸福。

我终于明白过来。

我等。

寂寞和孤独陪伴着我的等待,可我从不灰心。我常在寒冷的夜晚遥望着满天的星斗,幻想着一颗亮亮的星星,忽然从高高的天上落下,连同我的幸福一并落到我的窗前。

就这样,苦苦等待了五年。

终于坚持着等待到临死的那一刻。

我等不下去了,我就要死了。

这一切终于要结束。

不曾见过他的哪怕是一个模糊的影子,不曾听过他哪怕是一点梦呓的声音,甚至不曾感觉他哪怕是一丝微弱呼吸。

迷迷糊糊中我低低地喊着他的名字,快点回来啊,连同我的幸福一起回来……

在我终于断掉最后一丝游息的时候,我的嘴里念着他的名字。

你快回来啊,连同我的幸福一起回来啊……

年老的洗衣妇伸出粗糙的手,合上我终究不能闭上的眼睛。

我的游魂就一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吸引着,飘到了奈何桥边。

一路上的飘忽来去,魂魄被轻荡荡的托在风间,我感到从来未有的自由与畅快。

我模模糊糊的意识到,从此他们就永远的卸下了我这个沉重的包袱,而我,也永远卸下了他们这个沉重的包袱。

原来人们挣扎着逃避的死亡却是如此的解脱。

一路上我仍在不住的盼望,我在云端里不住地等待,

我在等待那个我要等待的人,我在等待那个人给我我等待已久的幸福……尽管我已是一个野鬼孤魂。

可是我还是要等待。

因为我相信等待。

就这样一路飘到了奈何桥边。

我看见许许多多如我般的幽魂,在鬼怪阴森曲子诱迫下,的乖乖的排队着队等着喝下一位枯树般的老人端给他们的汤。

若有若无的曲调凄凄惨惨的向每个人的毛孔里钻去,像许许多多的蚂蚁啃噬着人的骨骼。

我觉得恐怖极了,于是拼命挤进了队伍的最后头。

碰巧遇上了一位很久以前的久不来往的邻居。

我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冲他笑笑,他也冲我点点头。

为了化开这恐怖的气氛,我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陈年旧事。

队伍不断地向前移动,时断时续的哭声阴冷又恐怖。我低着头,不敢向前方看去。

终于队伍不再向前移动。

我抬起头,看见那个枯树般的老人正端着一碗汤对我的邻居诡异的微笑着。

似乎又对他说了些奇怪的话,我的亲戚于是顺从的喝了下去。

在他放下碗的那一刹那,我忽然觉得他的表情有些古怪。

恍惚,迷茫,似乎还有点不知所措。

我大声叫着他的名字,他却似乎没听见。

老人枯枝般的手指向前一指,他便摇摇晃晃的向前走去。

我更大声的叫喊,他却不再回头。我看着他飘飘荡荡的走上那座桥,而后影子一晃,突然消失在黑暗的深处。

我只有呆呆的看着他消失在眼前。

“过来。”老人用枯树枝般的手指指着我,她的声音里有一种不可抵抗的魔力。

我于是乖乖地向前走。

老人枯树皮般的脸上千沟万壑的皱纹被笑得更深。

她端起一碗冒着热气的汤,冲我诡异的笑笑。

“来,喝下。忘却尘世无尽烦恼,恩断情绝爱恨两消……”

我接过汤,不由自主地问道:“为什么要喝它?”

“喝了它,凡间的一切就会被遗忘。没有记忆的痛苦,走向往生……”

她甜蜜而诱人的将汤送到我的嘴边。

我忽然想起以往生活的痛苦,鬼使神差地端起汤。

就在双唇接触到那热乎乎的液体时,一种奇怪的念头忽然冒上心头。

“不,我不能喝。”我突然放下了汤,摇了摇头。

“哦?”她的眉角忽然一扬,眼里放出奇异的光来。

“我在等待一个人。我不能把等待遗忘。”

她毫无声息地笑起来,笑得如此厉害,以至于笑得满脸皱纹。

“你的凡间欲望到现在还不能舍弃吗?”她笑着问。

“不,这不是欲望,是等待。”

“等待?你的亲戚朋友,你所认识的说有人,迟早都会和你一样来到这的,你还等待什么呢?”

“我在等待一个我必须等待的人。”

“哦?”

“一个能给我幸福的人。”

“呵……呵……呵……呵……”她咧开鲜红的嘴,露出的血一样舌头,铁青的脸笑的大笑不已。

我于是转过身去,不再看她。

“孟婆汤,奈何桥,红尘烦恼,痴梦难消……”

阴冷的渡河上枯草般黑瘦的鬼魂在低低的吟唱着他们沉重的鬼歌。

好冷……我觉得身上一阵颤抖,我开始恐惧。

你难道愿意在这里等待吗?

孟婆幽幽的说,她的语气里有一丝威胁。

我不能喝下那碗汤。我想。我等了五年,五年如花似玉的光阴在等待中消失,我怎么能半途而废?

我要等,继续等,等待我的幸福。

我会克服自己的害怕。

好吧。孟婆幽幽的说,带着一丝威胁。

你撑不了多久的。孟婆冷冷的说。

我漫不经心的看着和感觉着奈何桥上孤零零的游魂。

桥下鬼魂哭泣般的歌声四面包围着沉闷的天空。

阴森森的寒风凄凄惨惨的贴着骨头刮过。

一批又一批的人从我身边经过,又消失。

在来往盲目熙熙攘攘的孤魂中,我细数着走掉的岁月。

寒冷,孤寂,黑沉沉的长夜。

我就这么一点一点的数着自己流逝的岁月,直到有一天终于无聊。

直到有一天看见自己不经意飘落的白发。

是我老了,还是忧愁在不经意间抓住了我的容颜?

我向奈何桥下看去,清澈而冰冷的河水映照出一位白发美人。

白发皑皑如冰雪,容颜郁郁若秋花。

你撑不了多久了。孟婆冷冷的说。

一个人若是五百年不喝孟婆汤,不走向往生的话……

她就会在奈何桥下,化骨成水,永不……

孟婆的声音带着冷冷的威胁。

我撑不了多久了。

四百九十九个年头箭一般离我而去,明天,我就要化为河水……

我终于忍不住在桥上哭出声来。

五百年。

我等了整整五百年。

容颜憔悴,衣带渐宽的五百年。

可我的幸福啊,五百年的等待,还不能将你等来吗?

我的泪水如明珠,一滴一滴的滚落下桥去,沉没在静静的河水中。

明天……我感到绝望的窒息。

你为什么哭?

一种声音从身后传来,沉稳的动听着。

明天就是我的死期了。我喃喃道。

你在这待了五百年?

惊讶吗?是的,我等了五百年。整整五百年。

你为什么待在这?

为了等待。等待我的幸福。我凄凉一笑,泪水忍不住滑下脸庞。

哦?

我是一个人的未亡人。我在等他回来。

未亡人?他的眉头皱了一下。

你难道不知道什么是未亡人吗?

知道的。未亡人是你的丈夫出了很远很远的门,你在家等着他的意思。

是吗?我觉察到他嘴角强忍住的笑意。

好笑吗?我有点生气。

他似乎沉思了一会,下定决心似的说道:

未亡人……就是死了丈夫的妻子……

什么?

我只觉得热血上涌,一阵天旋地转。

未亡人……

等待了五百年的未亡人……

五百年的时光……竟然是在等待一个……永远不能到来的……幸福……

我欲哭无泪。

“你等待幸福等待了五百年……”他靠近我,缓缓地说,“为什么不能用等待的勇气,去寻找你的幸福呢?”

我的身体忽然一颤。

是啊。

我等待幸福等待了五百年……为什么不能用等待的勇气……去寻找我的幸福呢?

我不由自主的抬头望他,他的眼眸如不染尘埃的光亮宝剑,穿心透肺。

我终于笑起,五百年里终于可以开怀一笑,

我笑得泪流满面。

他伸出了手,我也伸出了手。我和他一并来到孟婆面前,接过了那碗热气犹存的汤。

我笑着与他一饮而尽。

然后紧紧的牵着他的手,轻轻飘过奈何桥上黑暗的深深尽头。

那歌声,那微笑……

很久很久很久以后,我在黑暗里轻声的问夏北:你快乐了吗?夏北安静的看着我,他的眼睛象水晶一样透明闪亮,是一种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光彩。他微的冲我笑,他的笑容干净而美好,但是,他不说话。我的眼泪凉凉的流下来,我想对他微笑,我想拥抱他,像我很多很多年以前就想做却没敢做的那样。但是,我伸出手,我的面前却只剩下清晨五点薄凉的空气。这是2004年的夏天,天气很闷,眼角疼痛我知道,我已经永远失去了夏北。

遇见夏北,是在我永生不能忘怀的14岁的春天。我穿过学校后面的小路,独自背着画板到云潭边写生。在那里,我第一次看见了夏北。我看见他的时候,他坐在潭边的石头上,一身白衣,俊美的侧脸,沉默的表情。我看不清的目光,彼时四周安静,小山如黛,群鸭戏水,而夏北,好象童话里走出来的王子,飘然食人间烟火。我迅速的坐下来,支起我的画板,开始刷刷刷的画。几笔落定,整个画面几乎是一气呵成,待我惊觉抬头,却发现画中的男孩已站在我的身边他微低着头,看着我的画,这样近的距离,他的白衣仿佛在我眼里发出耀眼的光芒。我的心脏很不合作的开始猛力撞击,我惊慌失措的伏在我的画上,我想我的样子一定像极一只笨拙的鸭子。这让我几乎要哭。但是夏北微笑起来,他的声音像音乐一样好听,他说:你好,我叫夏北。我干巴巴的低着头,用我自己都快听不见的声音说:我叫郝盈盈。但是我的心里,瞬间开满了花,跳着唱着,开成欢天喜地的一片。

我在那以后开始了解喜欢一个人的感觉,那感觉,就是他冲你不经意的一个微笑,你也会为之幸福很久很久。我想,我真的真的喜欢夏北。夏北的教室在我的教室对面,都是三楼,中间隔着一个草坪。从我的窗口望过去,有时可看到他的身影,总是一个人,安静的走出来,然后安静的走进去。在那些喧嚣的幼稚的男生群里,他是多么的与众不同,多么的耀眼夺目啊。但他又是那样的孤单,孤单得让14岁的我就开始懂得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