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拥华
装修新房,联系好了建材。但货物送到的时候,太阳已经高高挂在了头顶。拉货的师傅在楼下向我招手,我怒气冲冲往楼下赶。我冲他发火。他赔着笑脸解释,风大,货不好拉,走得慢。
我余怒未消,吵着说下午还有事出去,这么晚,让我下午怎么做别的事情。
他并不生气,一面带笑给我配货单让我验货,一面应承,马上找人背楼。
他开始打电话,一个个电话打出去,很快,我发现他刚才还堆笑的脸,渐渐转为不悦和失落。
什么?忙……来不了?……你也有活儿,在做?……那,那,算了……
电话打完了,他垂头丧气。
我失望极了,摆手让他离去。他忽然精神振作起来,别怕,我背。
你行吗?我用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他,他脸色白净,头发乌黑利落,一米八的身高,着一身整洁的笔挺西装。
无奈,对照着验货单我一样一样查验货物,又商量好背楼的价钱。满满一车的货物,堆得像座小山。他一脸喜悦。在我狐疑的目光中,他搬卸货物,开始背楼。在他离开的瞬间,我偷偷尝试一下他所背货物的分量,放在肩头,走上两步,然后龇牙咧嘴地放下,再轻轻揉揉肩膀。
在我看来,他怎么看都不像是专业的背楼工人。果然,来回背了几趟货物后,他站在楼道里背靠着墙大口喘气,胸脯一起一落的像个大风箱,额头的汗淋淋漓漓淌下来,在弯腰的瞬间,将楼道的地面滴滴答答打湿一片。
四月的天,已经热起来。他跑上跑下,很快湿透衣衫,连头都冒着热气,极像一个揭开盖子的大蒸锅。
不久,他上来喘气休息,不好意思起来,说等背完还要一些时间,你先回去吃饭吧,我搬完了给你打电话。
看他真诚的样子,我就下楼走了。
小区外面不远处就有一家小饭馆,我走进去,坐下来要了啤酒小菜慢慢吃起来,大约一个时辰才离去。回去时走到楼梯口又遇见了他。此时,他早已累得不像样子,一米八的身子驼成了矮子,满脸汗渍,横七竖八地画在脸上,上起楼来东摇西晃,像散了架的推货车。我伸手帮他,他摆手让我上楼等。
我看着他有些心痛,为了背楼他已经干了一个多时辰,至今还饿着肚子。在他上楼将货物背进屋子里的时候,我劝他休息一下。他依旧斜靠墙大口喘气,随手拉下脖子上的已经黑了的白毛巾,轻轻抹去脸上的热汗。
我和他搭讪。师傅,生意好吗?他说,还可以。我说你拉货还背楼?他说,是,现在谁家拉货不背楼,也算是顺道的生意,一并做了。我说,师傅,你今年四十几了?他忽然一惊,说,哪呀,五十多了。我说,不像,真不像。他笑了,说别不信,我孩子都上大学了。他忽然开始感慨起来,要不是为了孩子,谁会做这苦力活?他和妻子原来在市里一家机械厂工作,坐了三十多年的办公室,没想到要退了却下岗了。这不,孩子上大学不干行吗?
那天,他干干停停,直到下午两点方才干完。走时我多给他十元,他坚决不收。他下楼,我送他,眼眶湿漉漉的。
他走后,我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去,忽然发现他遗落在窗台上的手机,跑下来叫他,他已经望不见了。我开始用他的手机和他的亲人联系,拨出去,才知道电话停机了。
莫非,中午他打电话的那一幕,只是一场表演给我看的戏?
果然,在通话记录中,我看到,他最近一次通话时间定格在20:32。
我笑笑,又摇头,满腹酸涩。我忽然间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我上学时候,父亲,和他,一样的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