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宝健
鉴克教授在世时,是个知名人士,这是很自然地。他广交朋友,求教于他的人也很多。与此同时,他得罪的人也不少。原因很多,比如他的性格耿直,说话无遮掩;还有就是他看不惯浮躁和喧嚣的时风,对那些喜欢溜须拍马的人,他每每拒之门外,或着文予以抨击。
这样他去世时,他的追悼会就开得有点冷清,甚至连一些平日与他交情笃深的人士,也迟迟不露面。他的遗孀和孩子非但没有得到曾受过他恩惠的人的照顾,那些人反而在外面大放绯色流言,诋毁鉴克教授的名誉。他的家人得悉这种世态炎凉的情况,非常气愤,又无可奈何,只能慨叹而已。
一日,鉴克教授16岁的儿子小鉴克在郊外散步。天色已晚,小鉴克迷了路。正当他焦急万分时,被一所别墅里的主人盛情留宿。这位主人名叫朴里,年纪虽未过六旬,却满头华发。在父亲的追悼会上,小鉴克见到过他。朴里先生和颜悦色地向小客人自我介绍,他和鉴克教授虽谈不上是挚友,但他十分敬佩鉴克教授的学问和人品。使小鉴克十分惊诧的不仅是主人的殷勤好客,更在于主人说话的声音挺像他的父亲:沉稳浑厚,缓急有致,柔中有刚。
于是,小鉴克一有空就到这所别墅来玩,而主人朴里每次都热情款待,从未表露过一点点厌烦的神情。小鉴克似乎和朴里很投缘,他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来到别墅看望朴里先生,主要是想听听他说话的声音,以缅怀父亲。
一天,小鉴克又莅临这所别墅。朴里先生好像刚出了一趟远差,风尘仆仆的,面容有点倦意。
小鉴克拿出一张纸笺,请朴里全文照读,并解释,这纸笺上的文字,他时常咬音不准,还会读白字,也算是求教吧。
朴里先生有点狡黠的目光瞄了瞄小鉴克,不顾旅途的劳顿,欣然答应了小客人的要求。以后,这类事情重复多次。当然,纸笺上的文字内容有所变化。原来,小鉴克身上藏着一架微型录音机,把朴里先生的几次朗读全录了下来。自此,小鉴克就不再来打扰朴里先生了。
这一天,曾得过鉴克教授资助的董硕儒博士家的电话铃响了。董硕儒提起电话,打来电话的人的声音很清晰地传送过来:“喂,你是董硕儒博士吗?还好吧?多时不见了。你好像没有出席我的追悼会,对不对?是不是太忙了?哈哈!……”
董硕儒博士听到这里,吓得丢魂落魄,连连告饶:“是您?恩师还活着?这?这……”
就在同一天夜晚,地处市中心花园小区豪华寓所的男主人胡雀副教授,也接到了类似的电话。胡雀副教授手握电话筒,惊恐万状,连连致歉。在睡梦中,胡雀教授仍惊魂未定,不断重复着:“我不是人,导师原谅我吧,我不是人……”
几乎与胡雀副教授做噩梦的同时,本城一位极有身份、极具魅力、极有财产的丁薇女士的手机响了。这个胆量超人、功夫超人,凭借女人的特殊优势而得以晋升,财产升值,而目的达到后却对悉心扶助过她的鉴克教授恶语中伤的不寻常的女人,听到鉴克教授半夜与她通电话,吓得灵魂出窍,半裸着身子在房间里疯疯癫癫地乱蹿。
这些人物几乎隔三差五地接到这种亡魂电话。直到他们乖乖地去鉴克教授的墓碑前献上迟到的鲜花和花圈,向鉴克教授的遗孀补拍了吊唁礼仪电报,并作了深刻的触及灵魂的书面检讨后,他们的寓所才恢复了往日的安宁。
简单地说吧,这都是16岁的小鉴克的复仇游戏-他用朴里先生的录音带,进行巧妙的剪接,复制成一盘特殊的鉴克教授的讲话录音,一一放给那些人物听。当然,这些人物的情况和电话号码,是他从母亲那里旁敲侧击得来的。当小鉴克再次来到朴里先生家,向朴里坦言自己的有点过分的游戏时,满面歉意,再三请求朴里先生原谅。
朴里先生其实早就知道小鉴克的动机。讲得确切一点,他和小鉴克的接触完全是他自己的谋略。他是位出色的口技艺术家-在本城很少有人知道他的身份。他在生活潦倒期间,曾得到过语言学家、心理学家鉴克教授的教诲和激励。他还保留了一盘鉴克教授早些年的一场极精彩的学术报告的录音带,是他自己悄悄地录下的。自从知悉小鉴克的苦恼和哀思后,他有意帮助少年走出情感困境。当然他的帮助是很独特的,含而不露的-模仿鉴克教授的声音和小鉴克讲话。他模仿得惟妙惟肖,不愧为口技大师。自然的,他没有把自己的心路历程告诉小鉴克,他还太小,不能让他的心里蒙上仇恨的阴影,这对他的健康成长有妨碍。
小鉴克完成“声音复仇”后,就潜心读书。他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一所国家级名牌大学,攻读心理学。
就在小鉴克读大二的那年,朴里先生踏上返回异邦之路,去与那里的妻儿团聚,共享天伦之乐。他把自己的乡村别墅赠给了小鉴克,还为他留下了30万元的银行存款,以供他完成学业和鉴克夫人晚年的生活赡养之用度。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