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1965年,在三年经济困难之后,虽然采取了厉行节约、企业裁员、城镇居民下放农村等节流的措施,但中央财政依然赤字严重,中央银行增发了货币60亿元,通胀压力极大。为了解决通货膨胀问题,陈云制订了一个回笼货币的“高价商品”计划,把一些质量较好的轻工业产品以高价敞开销售。其中也有茅台酒。
“七千人大会”后,陈云提出了全力制止通货膨胀的方针,其中有一招是高价商品回笼货币。给一些非生活必需品特别定价,公开供应,有钱都可以买。茅台酒就是高价商品之一。那段时间,单位食堂、小卖部,街上的饭店都可以买到茅台,高价的价格是3元5角,很多好酒的同志第一次喝茅台就是这个时候。这一招在三四年中多回笼了货币50亿元,相当于1963年货币发行总量的40%。物价也在1963年开始稳定还略有下降。茅台酒为当年经济恢复也立了功。经济恢复了,高价商品也开始恢复平价。茅台酒恢复原来的计划供应体制,大多数人又喝不着了。(《茅台酒口述历史资料·杨波》)
杨波当时还没到轻工业部工作,在他的记忆中,茅台酒的“高价”是一瓶3元5角,实际上他记错了,这是特供渠道的价格。高价商品计划执行时,各地的茅台酒价格为12~15元一瓶。1961年5月起,哈尔滨市各大高级饭店开始实行名酒零售高价供应办法。贵州茅台酒每杯(50克)零售价1.60元。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完成以后,上海解决酒类供应不足的办法是保证“堂饮”,限制外购,也就是可以在商店喝酒,不能买走。名优酒难得一见。“高价商品”计划执行期间,堂饮酒的种类多了,包括茅台酒也有供应。
茅台酒公开销售,有钱就可以买的时代持续了不到两年。1963年年底,茅台酒的价格又恢复到原来的4元钱,但老百姓并不知道这个价格变化,因为在商店货架和堂饮品种品牌上它再也没有出现过。到了1966~1978年,上海市区202家堂饮酒店全部停业,没有票证,所有酒都买不到。(《上海商业志》)
上海人叶辛小时候听一个同学家长说茅台酒“很不得了”,于是逛南京路时就专门留意。
“那时候上海的小孩,所谓见多识广,无非是老去南京路逛四大公司,那四大公司的百货商店就是样样东西都有,所以你老去逛呢,你就能知道这是什么价格的,这是什么档次的,也增长知识。我听了这个说法以后,也到各大商场、各大百货商店去,看食品烟酒柜台,但是几乎看不到茅台酒。”(《茅台酒口述历史资料·作家叶辛》)
20世纪80年代以前,大多数地方和大多数人可以享受的物质消费严格受票证限制,商店陈列的商品中票证规定以外的品种很少。上海是唯一一个只用钱就可以买东西的城市。上海生产的副食、糖果、成衣、玩具,是其他城市甚至北京都买不到的。
即使是南京路,也不是什么都买得到。茅台酒就没有进过四大公司的货架,友谊商店和华侨友谊商店叶辛没有去,所以找不到。
70年代~80年代,在当时的外贸管制政策下,为了增加非贸易的外汇收入,国内设立了侨汇商店(华侨友谊商店)和外汇商店(友谊商店)。友谊商店和华侨友谊商店构成了中国经济史上一个特别的“境内外销市场”。
外汇商店只能使用外汇券。1975年以前,1美元换2.426元外汇券,1975年以后只能换不到两元。友谊商店的商品标价也比用人民币的商店贵的多。个别中国人会委托外国人在友谊商店购买特殊商品,其中也包括茅台酒。这种行为是不合法的,20世纪70年代曾经有中国人因为这种行为被逮捕。并且由于外国人只能在指定场所消费,绝对不能使用人民币,委托者很难用人民币向外国人付款,因此这种情况极其特殊。类似友谊商店的机构还有港口的外轮服务部。有的港口外轮服务部规模很小,但卖的尽是紧俏商品,其中也有茅台酒。
华侨友谊商店为侨眷服务,可以收人民币,但采购数量要凭个人创汇凭证即侨汇券配给——家里有海外关系,寄钱回来,领到的是按官方汇率折算的人民币,同时可以领到侨汇券。
中国在评酒会主导下,90年代以前的高档白酒市场形成了名酒渐有增加,个个供不应求,茅台独占花魁的格局。虽然商品定价也符合这个特点,茅台酒价格高出其他品牌,但在特供、出口、内销三个计划盘子中体现的地位差别,要远远大于计划定价体现的差别。从名酒在“境内外销市场”的比价状况可以看到这种差别。1986年,茅台酒在广州华侨友谊商店的零售价为8元,但要加120张侨汇券,五粮液要用80张,泸州老窖要60张。
外汇管制政策改革前夕,有的侨汇商店不再严格执行只供应侨汇券持有者的规定,内部制定了侨汇价和议价两套价格表。
议价价格制定参照的是当时侨汇券的“黑市价格”,因此基本体现了当时名酒的真实供求状况。从议价价格表可以看到,茅台酒高居价格顶端,第二层是浓香型的领袖品牌五粮液和酱香型的跟随品牌郎酒。北方品种的代表汾酒和西凤酒处于最底端。1987年7月28日,全国名酒价格放开,各品牌自主定价的结构和这个价格表基本一致。茅台酒零售价格最高达到了250元的天价,第二位的五粮液120元,汾酒和西凤酒依然处于最底端。
20世纪90年代,茅台、五粮液、剑南春曾经构成了白酒价格金字塔的顶部,被简称为“茅五剑”。“茅五剑”占据市场顶端的格局维持了二十年。在“茅五剑”第一集团中,茅台酒和五粮液对金字塔尖位置争夺了十几年。1995年前后,五粮液在价格上超越了茅台,从此,两个品牌连年持续提价,五粮液始终对茅台保持10元左右的价格优势。
2006年以后,连续提价5年的茅台酒甩开了五粮液、剑南春,独自占据白酒市场金字塔尖,到了2010年,和五粮液的零售价差距已经拉大到了300元以上。“茅五剑”的传统市场空间出现了一些新品牌,其中有第四、第五次评酒会评出的新科名酒,也有最后一次评酒会之后才诞生的新品牌。
友谊商店和华侨友谊商店也货源不足。卢保坤在中国粮油进出口公司贵州分公司工作,从1962~1985一直负责茅台酒的出口,在中国外贸界人称“卢茅台”。他回忆说,按轻工业部核定的计划,茅台酒厂每年出厂700吨(700吨的供应量是80年代的情况,70年代以前供应量不足500吨——作者注),500吨销国内市场,200吨供应外贸出口。国内市场十分紧缺,当时国内有条内部规定,没有正部长在场的情况下,对外接待不得用茅台酒。其实,出口200吨茅台酒,外贸也不轻松,尤其是改革开放后,美国、日本、香港三大市场,每年销量120吨左右,每年转销台湾省20吨左右,其他地区约20吨,剩余部分,以备特供需求,如外轮运输、华侨、友谊等对外开放的窗口。实际上,当时也只能满足上述部门40%~50%的需求量。
叫我卢茅台其实就是因为茅台紧俏,找到我就能搞到茅台酒。我也沾茅台的光风光了一下。当时我到北京去,北京饭店、友谊商店这些单位都要抢,抢去之后叫我写条子,搞个十来箱茅台。我是扬州靖江人,回老家探亲,上海友谊商店的人跑到机场直接接了送到老家。(《茅台酒口述历史资料·卢保坤》)
四、省长商品
茅台酒的分配权长期把持在商业部和外贸部手里,其他党政军部门只有找贵州省想办法。1978年以后,茅台酒产量超过了1000吨,在地方强烈的放权呼声下,国家调拨计划有了一点余地。到了1983年,作为主管的贵州省终于可以参与茅台酒的分配了,能够支配的数量大约是150吨。
中央和许多部委及许多地方每年都向贵州省委、省政府的有关领导要求供应茅台酒,这成了一个大难题,一是怕分配不好,得罪上级;二是怕多手批条,出现供应混乱;三是怕乱批条子,出现腐败。于是,1983年,当时的省委第一书记池必卿就召集省委、省政府的相关领导在一起开了一个会。会上,池必卿说,茅台是国酒,名声很大,产量很少,而需求量越来越大,出现了有人利用批茅台发财的情况,为了茅台的信誉和更好地协调满足各方面的需要,建议由一位省领导一支笔批条。大家一致同意了池书记的提议,经过商定,决定把这一重大任务交给我。
记得当时有一个相对周全的方案,一般情况下,人民解放军三总、人民大会堂和京西宾馆等的要求要尽可能满足,各省、市、自治区每年保证十箱至20箱(每箱12瓶),其余的部委和单位要酒,根据具体情况而定,每年有多有少。十年间,我估计总共批出了1000多吨茅台酒。(《茅台酒口述历史资料·原贵州省长王朝文》)
1993年,陈士能接替王朝文担任省长,也接过了他批茅台酒的笔。他回忆说:我记得当时有这么一段,也包括朝文同志和我说的。无论是到国外还是外宾来,“贵州”这两字都没有“茅台”响。他到日本去的时候,人家问他是哪儿的?他回答是贵州,对方不知道是哪里;说是生产茅台那个省的省长,对方才知道。我刚去的时候,茅台才年产2000吨,但生产出来的酒都要存放4年才能出窖勾兑,能上市的也就只有八九百吨。1993年我当省长,人民大会堂、钓鱼台、三总部来了以后找我要酒,我每次不多批,一次就批一吨,因为一吨倒卖的话就能赚几千、上万,所以也不能随便批,而且量也要小。(《茅台酒口述历史资料·原贵州省长陈士能》)
有了贵州省这个计划外的渠道,大机构有时也能买到一些茅台酒了。在短缺时代,规模较大的会议是级别低的干部买到紧俏物资的重要机会。其中有时也会有茅台酒供应。原海军副司令员张序三的夫人回忆,“当时海军要开重大会议,如党员会或高级干部会,茅台酒厂就会送一些酒来,每个领导干部可以买一瓶,还可以买两条中华烟。那时候他没有当司令,但买酒还是买得起的,招待所问有特供酒买不买,我就买回来了。(《茅台酒口述历史资料·原海军副司令张序三夫人》)
“文化大革命”之前的十几年里,茅台酒一直被用于国宴,在驻外使领馆是最重要和最高级别外交接待的标准。但茅台酒的消费和传播,都是在完全封闭的特供渠道范围内进行。在普通老百姓中,关心酒的人对茅台酒的了解无非是“贵州特产”、“八大名酒之首”。虽然茅台酒在市场上买不到,但其他好多东西,包括比酒更必需的纽扣,花线也都买不到。比起茅台酒的短缺,人们甚至对散装粮食酒的短缺更在意。茅台酒在封闭渠道流通的特点,使得大多数中国人在1972年尼克松访华之前失去了对它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