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年十月十九日,中国人民志愿军各部奉令跨过鸭绿江后,即向越过“三八线”,向前冒进的美军和李承晚伪军,进行秘密进袭。
十月二十五日,第四十军第一一八师。奉命采取同敌预期遭遇的姿态进占北镇至温井间公路以北高地,准备伏击北镇前进的伪第六师后续部队;进云山以北地区之第一二零师亦奉命以一个团(第三百六十团)占领云山东北之间洞、朝阳洞、玉女峰一线阵地,准备阻击由云山北进的伪第一师。十时许,伪第六师第二团之先头第三营及一个炮兵中队,乘车由温井向北镇进犯,当其进至丰下洞至两水洞之间地区时,我第一一八师第三五四团在第三五三团配合下先敌开火,以拦头、截尾、斩腰的战术,向敌发起突然而猛烈的攻击,将敌全部歼灭。当夜,第一一八师、第一二○师又乘胜进攻温井之敌,并于二十六日凌晨占领温井。从此,揭开了抗美援朝战争的序幕。此后,这一天——一九五零年十月二十五日,便成了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纪念日。
第一次战役自十月二十五日始,于十一月六日结束。这次战役是我军第一次同拥有现代化武器装备的美军交手,这次较量揭开了我军进入现代化战争的初级阶段,并达到了预期目的。
第二次战役自十月六日开始到十二月三日结束。志愿军部队收复平壤,全军越过三八线以北,粉碎了美军圣诞节前收复全朝鲜的企图。
此后,第三次战役进行,美军丢失汉城,败退至三十七度线附近,朝鲜战局出现了新的平衡状态。但我军经过三次战役的连续进击,大部分已成疲劳之师。第三次战役结束后,我军按照预定计划转入休整。准备发动春季攻势。
为准备春季攻势和尔后进行更加艰巨的作战,中央军委决定:加速装甲兵的参战准备,加速完成高炮三个师与二十二个营、战防炮两个师、火箭炮九个团、榴弹炮三个团的训练,并决定改装在朝部队和即将入朝部队的轻武器,第一步先改装三十六个师。
为了坚持长期作战,二月七日,中央军委决定实行轮番作战的方针,令第三兵团(第十二、第十五、第六十军)、第二十兵团(第六十七、第六十八军)和第四十七军自三月起陆续入朝参战。入朝后,即同入朝的第十九兵团(第六十三、第六十四、第六十五军)共九个军二十七个师作为后备部队。
邱少云在第三次战役后,作为第三兵团第十五军二十九师八十七团三营九连三班战士,进驻朝鲜,参加作战。
一九五一年三月二十八日晚,风冷雪轻,遍地如银。八十七团随二十九师前指,紧张而有序地跨过了鸭绿江。
邱少云他们随后勤给养部队,最后离开祖国的土地。鸭绿江桥在寒风中静立,邱少云觉得自己的心异样地揪紧着。虽只有十多分钟,但他还是觉得像走了很长时间。
对岸朝鲜,雪压大地,一片冷寂。
过江后,他忍不住回望了一眼身后的祖国。
鸭绿江大桥寒意依然。远处的苍茫处,是一片片炊烟。邱少云那一刻觉得,那炊烟像从家中燃起的……
朝鲜大地如同残墟。到处是被战争这只巨兽划过之后的伤痕。部队经过两昼夜急行军,已秘密进至义州。义州被大雪压盖着,这儿一片肃静,仿佛只剩下那些残破的楼群,在暗夜中如同一种伤感的意境。战争的另外一种可怕的表情,就这样呈现在了这个四川人的面前。邱少云面对眼前的这些残骸有些呆了。这个据讲很秀丽的城市,现在几乎如同一只残缺的手。弹坑里积着水,来不及掩埋的尸首有的已露出了白骨。惨白的月光中,一幢幢高楼只剩下焦黑的断垣残壁。工厂的烟筒,有的被拦腰炸断,剩下半截子孤零零地立在那儿,有的倾斜在废墟上。一座用青石板盖的房子,被炸成了一堆碎石。远处零零星星地闪烁着几点灯光,那并不是房子,亮光是从在炸弹坑里盖的防空洞单射出来的。战争用另外一种面目,向邱少云讲述了更为残酷的形状。邱少云尽管也参加过作战,但如此惨景和大规模的残墟,还是令他有种深深的难过和寒冷。
毕竟,只有战争的伤痕才可以唤起一个战士的激情,而不是懦弱。邱少云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压抑。
黎明时分,九连来到一个山沟宿营。山沟里只住了十来户人家,不少战士只好在外边露宿。三班的战士们挤在一位阿妈妮的一间小草屋里。屋子门前是向阳的山坡,背后是一片浓香的松林。山村的人们大都不住在家里,转移到山里防空去了,因此听不到孩子的笑声,也没有鸡叫狗咬声。奇怪的是这家的阿妈妮却呆在家里,没有出去,一见到志愿军来到,就连忙招呼战士们上炕休息。阿妈妮五十来岁,长方脸盘上布满慈祥的皱纹。她虽然不会说中国话,但她的手势、表情已使战士们感到分外亲切,像见到自己的妈妈一样。
邱少云第一次用生硬的朝语讲话,有种好奇也觉得新鲜。这可是他出国后见到的第一位外国人,尽管这位外国的阿妈妮长相并不见得与中国人有多大区别,但,毕竟这是头一回。
邱少云一直观察着那位阿妈妮,他尝试着用朝语叫了一声“阿妈妮”算是打过了招呼。他的四川话太浓了,听上去如同是“阿阿妈”,惹得大伙哗地笑了起来。
邱少云不好意思地笑笑,过去收拾东西去了。
一夜行军,战士们很疲乏,身子一躺倒便呼呼睡着了。
阿妈妮还在收拾料理。她给战士们掖好被子,在屋外劈了些干柴,推进炕洞点上火,不一会儿土炕就暖烘烘的了。然后把一双一双湿透了的棉胶鞋放在灶头上烤着,这才走出屋,拿根绳子,进了山沟。
太阳初升,起床号吹响。睡在外边的邱少云翻身坐起来,摸摸炕,嘿,真热呀,又看看摆满一灶头的鞋子,一种骨肉之情从心底涌出,只觉得全身热烘烘的。他赶快穿上暖烘烘的棉鞋,跳下地,找到一把扫帚,就像回到自己家里一样,扫起院子来。
班里的几个战士全起来了。李川虎掀起被子摸摸炕,又摸摸老孙身子底下,好像发现了天大的秘密,大声地嚷道:“哎呀,这炕真热,怪不得这么舒坦呢,准是阿妈妮给烧的。”
三班长笑道:“咋唬什么,快给阿妈妮担水去,人家邱少云早起来了。”
正在这个时候,猛然间防空号吹响了,按照预先的安排,战士们迅速利用就近的地形地物隐蔽起来。片刻功夫,只见两架“油挑子”在松林上空来回盘旋,似乎发现了什么,在空中来了个大回旋,就俯冲了过来。那两架飞机似乎欺负志愿军没有飞机和防空武器,超低空掠过,哗哗泄下成排的子弹,由南折北。暴雨似的子弹如同犁地般,来回扫射。战士们把头使劲埋下,躲避弹雨的侵袭。
两架飞机扫射一阵后,折身而去,消失在了天空深处。
战士们从地上爬起来,拍打着尘土,咒骂着敌机。那位阿妈妮背着一捆柴,牵着一个小女孩,一步一晃地走过来。
三班长正要让班里几个战士去接那位阿妈妮,仿佛闪电似的,那两架飞机又从云层中折下,边向下俯冲边射击,战士们立即就地卧倒。这两架敌机的回击使战士们措手不及,旁边的老孙差点被子弹给射中,惊得他半天没回过神来。
这时那两架敌机似乎发现了牵着小孩的阿妈妮,一个转身向阿妈妮冲去,一排子弹泼去,阿妈妮身边的松树立即被削掉了十几块皮,弹片和木屑哗哗乱飞。阿妈妮呆了一下,牵着小女孩的手,便向山里飞奔而去。
显然,敌机盯上老大娘这个目标了。
“赶快卧倒!赶快卧倒!”
当邱少云跑到大娘跟前的时候,“油挑子”已经恶狠狠俯冲下来,躲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就地缩小目标,减少伤亡的可能,邱少云双腿一纵,猛地向前扑去,把大娘和小姑娘按倒在地上,俯下身子挡住了她们。
“咕咕咕!”一阵刺耳的枪声响过,子弹穿过身边的小土坡,扬起老高的尘土,溅了邱少云满头满身。
机枪声一停,邱少云爬起来,抱着孩子就往松林里跑。这时候,九连长和三班的其他同志也赶忙背起大娘钻进了树林子。
敌机一时失掉了射击的目标,恶狼般地怪叫着转了几圈,又乱打了一阵机枪才飞走了。
被这紧张情况吓愣了的小姑娘,瞪着一双大眼睛一声不吭地偎依在邱少云怀里。老大娘拉起邱少云和九连长的手,感激地说了好些话,大家虽然不懂,但早就明白了意思。
邱少云抱着孩子,九连长扶着老大娘,战士们背起柴捆,回到大娘的家。
邱少云抱紧小姑娘,竟有些说不出的激动。这是他头一回救人,连他也没想到自己在紧要关头,竟表现得这样机敏、有勇气。因为连他也是头一回看到飞机轰炸和扫射。
万一不慎……他不由地有些后怕,悄悄地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一个人的勇敢可能就在这种点滴的磨炼中呈现出光泽的。邱少云感到一种罕有的舒畅感,这种感觉可能是一个人在越过某种精神障碍时所表现出的一种自信。邱少云在这种自信中,头一回露出了憨憨的笑。
更让邱少云想不到的是,仅仅过了四天,他竟再次从敌机轰炸下把人救了出来,不过,这次他可没有上次那么幸运……
部队经过三天的强行军,昼夜兼程直插罗家山地区。越是接近前线,敌机轰炸、扫射得越疯狂越厉害,简直叫人一刻也不得安静。
这天,部队刚到目的地进行休整,一阵由远而近的嗡嗡声传来了。九连长在三班开会,凭他的经验觉得这声音不对,忙叫身边的李川虎跑出去观察。
李川虎跑出防空洞口一看,一架“油挑子”带着刺耳的怪叫。“嘎嘎嘎”向着村庄扫了两梭子,后边的敌机随跟着又俯冲下来。“嘎嘎嘎”又是一阵猛烈的扫射,紧接着炸弹、汽油弹连续投掷下来,陡然间,村庄里卷起浓烈的黑烟,沙土、石块蹦起老高,炸裂的弹片向四处乱飞,山村完全被刺鼻的硝烟罩住了。
“快!抢救朝鲜老乡!”
九连长喊着,向后挥着手,朝村庄跑去,三班的战士紧紧跟随在他后边。二排三排的同志冒着敌机的扫射,也都冲出防空洞向村子里跑去。
浓烟卷着烈火,火舌舔着屋顶上的树梢。屋顶上的稻草被掀卷起来,冒着黑烟炸着细碎的火星向四处飞扬,带着汽油的火星窜到哪里就立时燃烧到哪里。
邱少云看到村中间的一座草屋烧得最厉害,就穿过飞溅着火球的街道跑了过去。
屋顶上的草眼看要烧完了,火舌开始从门窗上喷吐。他爬上屋顶往下推草,猛听到屋子里有孩子的哭声,便又往屋里扑去。刚跨进门槛,一股烈焰扑到他脸上,呛得他喘不过气来,嗓子里又苦又辣又痒,他强忍住咳嗽,扑打着着了火的前胸,不顾火焰的燎烤,在地上摸了几把,发现一个妇女倒在一摊血里,身边一个男孩子一边扯她的衣服一边哇哇大哭。火在蔓延,火不等人。他抱起男孩子冲出屋子,把他放进一个防空洞里,就又跑回去背那被炸死的妇女。
大火已经把门封住了,冒着烈火的窗格子“咯吧咯吧”的往下掉落。邱少云双手抱住头刚冲进门,三班长发现邱少云头上的一根木檩正向下掉。他喊一声:“少云快闪开!”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就一下扑在邱少云身上,只听“哗啦”一声,燃烧着的屋檩掉下来把两个人压在地上。
邱少云从班长身子底下爬出来,觉得脑瓜子昏沉沉的,使劲推开压在他们身上的那根檩木,扑灭班长身上的火,仔细一看,发现三班长一动不动,原来他已经不省人事了。他弯下腰正要拉他,从屋顶掉下一团火球,“噗”的一声,浓烟冲到他身上,呛得他眼前一阵昏黑,倒在了地上。火的燎烤使他很快醒过来了,他使足了劲,从地上爬起来,背起三班长踉踉跄跄冲出屋门,只觉得眼冒金星,眼前的烈火也越变越小,渐渐变成一片漆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天傍晌,邱少云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防空洞里。李川虎、老孙,还有其他几个战友围在他身边。他脸上、手上烧伤了的地方已经抹了药。大伙看他睁开了眼,都高兴地问遭:
“你觉得痛不?”
他摇摇头,问道:
“火全扑灭了吗?”
“早就扑灭啦。”李川虎说。
“班长呢?”
“班长已经送到团部卫生队治疗去了。听说不要紧,过几天就会好。你救出的那个男孩子,送到里委会去了,里委会的同志说,叫咱们放心,一定把他抚养大。”
邱少云试图站起来,但腰部一阵剧痛,使他又昏了过去。他只觉得自己实在疲劳极了,几次想爬起来,但都力不从心地昏睡了过去。他觉得自己睡得好香,好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