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戈峰这么一说,思凡心里自然地放心了许多,也释然了。思凡曾有过这样的心理准备:万一她的病情恶化到不可救药的地步,唯一让她放心不下的就是她的儿子。十多年来,她和儿子相依为命,她活着就是为了儿子,儿子是她唯一的精神寄托,是她延续生命的希望。早已看破红尘的她,在儿子满两岁后,就与尘缘划清了界限,当她回忆完那个噩梦的那一刻,她感到自己在人间弥留的时日已不多了,已经在死亡的边缘上逗留着;那一刻,她的思维像初升的太阳从林中透过的第一缕阳光那么的清晰,对一个将死之人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可期盼的了,只想在人间弥留之际把年幼的儿子托付给自己终身所爱过的唯一男人,那个人就是孩子的爸爸——戈峰,那样她在九泉之下也会瞑目的。
思凡原本想打算把心中埋藏了多年的秘密告诉戈峰,把后事跟戈峰交待清楚,从戈峰的口中得知自己的病情现在已无啥大碍,还没有达到无可救药的地步,看来现在也没有必要把自己心中藏了多年的秘密告诉戈峰,还是隐瞒下去为好。
思凡相信戈峰说的都是真的,戈峰是不会骗她的,所以她的脸上也有了笑容,微微笑了一下说:“是吗?”
“这是真的,请你相信我,同时我会照顾你的。”
思凡从戈峰的手中抽出那双瘦弱的双手说:“你照顾我?”
戈峰又拉住思凡的手,看着思凡,不假思索地说:“凡,你放心,我能做到。”
思凡又从戈峰的手中抽出那双手来,表情也有些严肃、语气也有些坚硬地说:“你能照顾我一时,能照顾了我一世吗?”
是啊!能照顾了她一时,能照顾了她一世吗?戈峰自问,也有些犹豫了,自己毕竟是有妻室的人了……
也就在这时,“嘟嘟嘟……妈妈快接电话!”放在床头柜上的挎包里的手机响了。
思凡听到手机来电铃声,用手摸索着床头柜对戈峰说:“峰,你帮我把包拿过来一下?”
戈峰把包递给思凡,思凡接过包慢慢地从包里取出手机,笑了一下对戈峰说:“这是我儿子嘉文打来的电话。峰,你想听听他的声音吗?”
“嗯!”戈峰点了点头。
思凡很自然地打开手机翻盖接通了电话,又按了一下免提键,其实这也是她有意做的。很快地从手机里传来一个男孩的声音:“妈妈,你怎么半天不接电话呀?”
“儿子,妈妈这不是接了吗?”
“妈妈,你最近忙吗?”
“不是很忙!”
“妈妈,你什么时候能回来?我想你!”
“儿子,妈妈也想你!等妈妈忙过这阵后,就回去看你。”
“妈妈,那你还得忙多长时间才能回来啊!”
“可能还得十天半月。”
“这么长时间啊!妈妈,你和苗阿姨不是答应等我和婉儿姐姐放了寒假后要带我们去滑冰吗?什么时候去啊?”
“儿子,你们都放假了吗?”
“放了!”
“试考的咋样啊?”
“比上次又前进了一名。”
“儿子,这么说你是全年级第二名了?”
“嗯!”
“儿子,妈妈祝贺你!继续努力,再接再厉,争取第一。儿子,你婉儿姐考的咋样啊?”
“还行,这次没挨苗阿姨的批,苗阿姨还表扬了婉儿姐姐。”
“哦!儿子你现在在哪里呀?”
“我和奶奶在苗阿姨家,苗阿姨正在给我和婉儿姐姐做饭呢。”
“是吗?”
“嗯!”
“儿子,要听奶奶和苗阿姨的话,不要惹奶奶和苗阿姨生气,你要照顾好自己,等妈妈忙过这阵后就回去陪你。”
“妈妈,我知道了,你办完了事要早些回来,我想你。妈妈你也要保重自己,照顾好自己,苗阿姨让我带个话给你,让你多吃饭,少喝酒,按时服药。妈妈我要吃饭去了,拜拜!”
“妈妈记住了,儿子,拜拜!”啪的一声思凡按下了手机翻盖。
思凡接完电话后,心如潮浪,此起彼伏,一波高过一波。她把手机攥在手里,哽咽了一下,泪如泉涌,擦了一把泪水后疲倦地把背靠在戈峰胸前啜泣起来。十多年来她为了儿子,为了生存,更为了让儿子有个舒适的环境健康成长,受尽了百般凌辱,尝尽了人生的酸甜苦辣。在市场经济日益竞争的状态下,她没有被激烈趋势所吓倒,而是顺应趋势把自己的事业做大做强。十多年来,她虽然没有做到相夫的责任,但却尽到了教子的责任,从小没有接受过父爱的儿子,聪明伶俐,懂事听话,从小就被她培养了一种自强自立的好习惯。十多年来,她受尽的苦,心中所受的痛,又有谁能理解,又有谁能知道她所承受的这一切呢?十多年前的苦果已种下,她只有在酒后暗自啜饮,她又能够向谁诉说呢?只有迎着萧萧的风吹尽她所受的苦,让飘飘的雪融化掉她心中的痛,把那段情深深地埋藏在心底。
戈峰从思凡和她儿子的一段简单通话中,能听得出她们母子之间的那股深情,尤其是他听到嘉文那清脆的、甜甜的声音,心头为之一颤:我的妈呀,这孩子的声音怎么这么熟悉啊!好像在哪儿听到过。他努力地在想,等到母子俩的通话结束后,他终于想到了,是在梦里,对,是在梦里听到过这个声音,难道他——?怎么会呢?这怎么可能呢?生儿的只有娘知道,谁是他的父亲。他想刨根问底地问个究竟,揭开面纱。
于是戈峰搂住思凡的肩头,看着静静地躺在他怀里的思凡,那睡姿还和十多年前一模一样,他找到了十多年前的那种感觉。他的心狂跳起来,咚咚咚的震得思凡都能听得到。他的语也塞了,颤抖着嘴唇说:“凡,你,你儿子真懂事!”
思凡躺在戈峰的怀里说:“是吗?”
戈峰“嗯”了一声后,又轻轻地捧着思凡的脸问道:“凡,你儿子多大了?”
思凡听到这个问题,表情忧郁了许多,她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她轻轻地拨开戈峰的手,沉郁了许久才说道:“峰,你问这个干嘛?”
“我,我就是随便问问。”戈峰的心跳在急剧地加速,几乎提到了嗓子眼,他提的这个问题,并不是那么“随便”,而是很慎重、也是别有用意的。当年,思凡在悄悄地离开他之前,他们之间毕竟发生过很多次关系,而且都是在毫无防备的措施下发生的。
思凡从戈峰的语气中听得出来,从他剧烈的心跳声中能感觉得到,这个“随便”并不是那么随便地问问而已!问题没有那么简单。或许是问者无意,而听者却很在意。思凡的确很在意这个提问,回答这个问题确实很让她犯难,真不知该如何回答,若是回答了这个问题,他继续刨根问底地问下去,又该如何回答他呢?就算是如实地回答了这个问题,戈峰会相信吗?能接受得了这个事实吗?想到这儿,她说:“峰,不该你知道的你就别问了。”然后就疲倦地闭上双眼:“峰,我困了!我想睡觉。”
戈峰看着躺在他怀里的思凡,是否还要继续打破砂锅问到底呢?他也有些犯难了。如果继续问下去,会容易激起思凡的反感。他对思凡太了解了,当年为了追问她的家境,惹起了思凡的反感,好几天都没有理睬过他,害得他像丢了魂似的。戈峰从思凡沉郁的表情中可以看出,思凡是极不乐意回答这个问题的。戈峰自问:难道这个提问真会牵扯到自己?他看着躺在怀里的思凡,表情镇定自若,是那么的随便,那么的自然;他看着她娇柔弱小的身体,眼前又荡漾起十多年前他们相处的最后一次,那次思凡的脸色很憔悴,就跟今天这样,在他的怀里还不停地呕吐,还说闻到他身上的汗腥儿味儿比吃什么都香。那时他什么都不懂,当时他还以为是思凡病了呢!直到后来,他娶妻后,妻子怀孕后才明白了一切,当时思凡的那种反应就叫妊娠反应。
思凡在戈峰的怀里闭上眼的那一刻,她睡得并不是那么的安然,心里七上八下,像打翻的五味瓶,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说了戈峰能接受得了这个事实吗?戈峰能还给她一个幸福的港湾、心灵的归宿吗?不说难道就这样隐瞒下去吗?这些年所受的苦、心中所受的痛又向谁诉说呢?但毕竟她是一位很坚强、很理智的女人,很快她理清了头绪,也许是因身体太虚弱的缘故,不知不觉地竟安然地熟睡在了戈峰的怀里,所以表情是那么的镇定自若。
十
戈峰看着思凡睡熟后,戈峰才悄悄地溜出病房,思凡和她儿子的一段电话通话一直萦绕在他的脑际。为了解开心中的这个疑问,于是就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还没等对方说话,他就急切地说道:“喂,是苗姐吗?”
“嗯,是我。兄弟怎么好长时间不来电话?”语气明显地有些责备。
这是戈峰打给苗雪的一个电话。
戈峰举着电话苦笑着脸说:“我这不是打给你了吗?”
“这会儿打电话有事吗?”
“苗姐,我昨晚遇到思凡了。”戈峰压低声音说。
“遇到就遇到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思凡病了。”
“什么?”
“她现在就在医院里。”
“很严重吗?”
“思凡她……”
戈峰跟苗雪如实地说了遇到思凡后的情况及病情,这个通话足足有半个多小时。在通话的过程中,苗雪说话很婉转,语气中对思凡的处境很迫切也很可怜,而对戈峰则有些责备,并再三嘱咐他要照顾好思凡。
打完这个电话后,戈峰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也拨开了刚才罩在心头上的那层迷雾。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事实总归是事实。原来刚才和思凡通话的那个小男孩,就是自己的亲骨肉,难怪刚才在电话中听起来声音是那么的亲切。真不敢想象思凡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其实,当他听到这个铁定的事实后,早就心如刀绞。
让戈峰没有想到的是苗雪的城府如此之深,十多年来他和苗雪虽然有着甚密的交往,但关于思凡的消息,苗雪就从来没有跟他提起过只字片语。在这个时候苗雪竟然把埋藏了十多年的秘密告诉了他,那她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告诉他这些?难道是情急之下一吐为快?不,苗雪不是那种说风就是风说雨就是雨、随心所欲、口无遮拦的女人,说话做事可是一向很稳妥的!他不知道苗雪在这个时候告诉他这个事实的用意何在?难道思凡确实有难言之隐?但他也很是责备苗雪,这么大的事儿怎么到现在才告诉他啊?
更让戈峰没有想到的是,思凡对他还是一往情深,并且还帮助他了很多。当初他承包土建工程,急需几万元的周转资金,是苗雪帮助了他,后来住房又借款,在无奈之下,又是求助苗雪帮的忙,原来这一切的幕后帮助者都是思凡。正如苗雪刚才在电话中所说的,她一个工薪家庭,每次哪有那么多的钱能一下子借给他啊!每次都是思凡通过苗雪借给他的,可见思凡的用心良苦,真情一片。
苗雪得知思凡得病住院的消息后,心中一惊,也是心急如焚,恨不能即刻就来到思凡的病床前。思凡不仅有恩于她,而且还是自己一生中很要好的姐妹。前几年,她得病住院做手术,丈夫又因公出差在外,是思凡不分昼夜地陪伴在病榻前护理着、照顾着她,她知道思凡一向都很忙,既要忙于经营酒楼的生意,还要抽空来照顾她,不难想象思凡来照顾她的那些时间都是怎么挤出来的。苗雪每次想起这些,对思凡总是心怀感激。但在这个时候,她却不能即刻去看思凡,因为思凡的酒楼里离不开她,酒楼里的生意需要她,每次思凡外出都把酒楼的生意交给她,每次她都把酒楼的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每次思凡出差回来她都能给思凡一个意外的惊喜。同时,这些年她也没少得到思凡在经济上对她的帮助,也没少拿思凡的好处,同样思凡也视她如亲姐妹一样,每次思凡外出回来,总要给她和女儿带上几件上档次的饰物。当然,苗雪也是个重情重义的女人,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后来,凡是思凡有什么困难,她自然是不请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