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戈峰走出医院的大门后,这座小城的上空早已罩上了一层暮色,街上也有了昏黄的灯光。这个时候戈峰的心情一下子沉重起来,今天他也觉得有点反常,感到有点不对劲儿,这可不是楚倩的一贯作风,要是往日到这个时候早就给他打过好几个电话了,而昨晚到现在就只给他打过一个电话,这个电话还是昨晚在茶府临关机之前给他打的。难道楚倩已经听到了什么?很难说,楚倩可是个很有社会关系缘的女人,他知道这家医院就有楚倩的两个好姐妹在这里上班,而且还是这家医院里的主治大夫。今天一直不给他来电话难道还有其它原因?戈峰有了种种猜测和疑虑。
……
不知不觉,戈峰已来到家门口。他站在门前犹豫了一会儿,借着楼道里发出昏黄的灯光,轻轻地跺了跺脚上的积雪,又小心翼翼地掏出钥匙……这一连串的动作,都是那么的轻,那么的小心,真是心中有鬼。这可不是戈峰往日一贯的作风,往日他只要一来到楼门口就故意做出一些声响来,只要是妻子在家的时候就会闻声赶来开门,随即妻子热切的笑脸就会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只要自己一踏进家门,妻子就会伸手脱去穿在身上的外衣,每次他心里都热乎乎的,感到很温馨,有家的感觉就是好。今天,他尽管把动作做得很轻微,刚把钥匙插入锁孔时,门就开了,当时心里也是一阵热乎,但这次看到的是妻子冷若冰霜的表情,用犀利的目光瞟了他一眼后,不言不语地就转过身走进了厨房。戈峰平生第一次遇到妻子这样的冷淡,心顿时收缩了一下,同时妻子的那股眼神也深深地刺痛着他的心,一时他也想不出怎样应对这种局面的办法来,只好冲妻子谦和地微笑着向前走了几步就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
今日戈峰感觉跟往日不同,有一股浓浓的火药味充满了屋子的整个空间,随时都有爆发的可能性,尤其是妻子那冷漠的表情,爱理不理的样子,让他不敢正视妻子一眼。要是往日,他十日半月的回上一次家,妻子嘘寒问暖的那个热情劲儿,让他都有经常想家恋家的感受。不知道今天的妻子是怎么了?那事儿难道她已经知道了?很难说,因为他毕竟了解跟他相濡以沫地生活了十多年的妻子的为人处事。
尽管这样,不一会儿功夫,妻子楚倩还是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饭菜不言不语地递在了他的面前。
戈峰坐在沙发上做贼心虚似的挪了挪屁股,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妻子,妻子已转过身又走进了厨房,这才脱去外衣吃起饭来。不知是他饿的缘故,还是饭菜香的味道,还没等妻子的小菜端上来,呼噜呼噜几口就将碗里的饭吃了个精光,这时妻子端着两盘小菜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这两份小菜也是妻子这些年来习惯性的必备的家常小炒,而且每次都变着不同的花样。
戈峰看着妻子端着小菜又来到自己的身边,忙欠了欠身,恭维地看着妻子谦和地微笑着,那表情就像是做了错事的孩子在讨好母亲一样。楚倩用冷峻的目光瞟了一眼戈峰后,就不声不响地又把端在手里的两盘小菜放在了戈峰面前。戈峰看到妻子的这种目光后,心里又是一颤,这可是妻子十多年来从没有过的目光对待自己啊!
戈峰看着摆在眼前的两盘菜肴,心中梗塞了一下也就没有了食欲,顺便把一直拿捏在手指中的筷子搁在菜盘的一边,又看了一眼妻子,妻子的表情还是那么地阴沉冰冷,看来这场唇舌之战是在所难免了,挂在她脸上的那股怒火随时都会爆发出来。因为戈峰毕竟心里有鬼,看到妻子的这种表情后就有了应对的思想准备,尽可能做到触伤不到妻子随时都能引燃的那根导火索,所以就随着妻子的表情对症下药。戈峰有了这样的心里准备后,就又拿起放在茶几上的筷子,夹了一块菜送到嘴里,边嚼边看着妻子满脸堆笑地有些赞美地说:“老婆,在家里的感觉真好啊!你的厨艺真是越来越好了!都赛过酒店里的那些厨师的手艺了。”戈峰说着随时观察着妻子的表情,又环顾了一眼屋子的整个空间问道:“老婆,灿灿呢?”
戈峰有了这样一句赞叹的话,又问到孩子,楚倩一直紧绷着的脸也松弛了一下,心中也稍稍缓和了一下,微微抬起脸看着戈峰生气地说:“你还知道有我这个老婆,还知道有孩子,有这个家啊?”剜了一眼戈峰又生气地说:“你没看到吗?她在院子里玩呢。”
戈峰听到妻子这样的气话,心里咯噔了一下,心想:难道老婆真听到了什么?他漫不经心地又夹起一块菜送到嘴里,又抬起头来看着妻子,目光正好落到了妻子的脸上,发现妻子嘴唇干裂,面容憔悴,披在额前的头发也有些散乱。显然,妻子今天一直没有着装,这可不是妻子的一贯作风,在他的印象中,妻子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过,以前无论工作有多忙,总要把自己打扮得精精神神的。戈峰看到妻子现在的这个样子,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怜悯之情来,放下手中的筷子,站起身来关切地问道:“老婆,你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病了?”说着急切地就要伸手去摸妻子的额头。
楚倩听丈夫这么一说,心里一阵热乎,先前一直憋在心里的那股怨气被丈夫的热情而稀释,一直憋在心里的气话也被心底涌起的一股热浪而融化。这个时候的楚倩,目光也变得温柔起来,首先没有像先前那么犀利刻薄了,在相濡以沫地生活了十多年的丈夫面前竟然变得羞涩起来,后退着挡过丈夫的手后,脸色有些微红地看着丈夫说:“我没病。”
戈峰看到妻子现在的这种表情,心里踏实了许多,看来这场即将爆发的风波马上就要波息事宁了,现在唯一让他不省心的就是妻子的身体,就继续关切地问道:“没病?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说着向前走了两步又要伸手去摸妻子的额头。
楚倩又挡过戈峰伸过来的手说:“我真的没事。”温柔地剜了一眼戈峰又说:“还不是因为你。”
戈峰看着妻子满脸的倦意,冷静地说:“难道昨晚到现在,你一直在等我?”
“你说呢!”楚倩瞟了戈峰一眼说。
戈峰看到妻子憔悴的面容上带着浓浓的倦意,就知道妻子昨夜到现在没有休息好,一直在等他,心中很是感激妻子,怜爱地对妻子说:“我的傻老婆,你这么做会熬垮身体的。”
“你知道,还整日整夜地不回家。”楚倩说着鼻子一酸泪水就涌满了眼眶。
“我,我昨晚遇上了个麻烦事儿,一时脱不开身,所……所以,就……就拖到了现在。”戈峰之所以说话这样吞吞吐吐,当时他真想一口气把事情的原委坦白地告诉妻子,又怕妻子一时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所以就把这个话题咽了回去,不管她现在知道还是不知道,等日后再说。
楚倩怕丈夫看到快要流下来的眼泪,就侧过脸尽量抑制住快要流下来的泪水,哽咽了一下,又转过脸来低下头端起了放在丈夫面前的饭碗说:“你还没吃饱吧?锅里还有饭,我给你盛饭去。”楚倩知道丈夫的饭量,端起饭碗就走进了厨房。
其实,楚倩听到这件事情后,早就有过这样那样的心理准备。楚倩知道丈夫对这件事情是必管无疑,肯定不会袖手旁观的,并且会一管到底的。
自从她知道一点丈夫和有关那个女人的事情后,这一生中,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那个女人再次出现在丈夫的生活视线中,最不想听到的也是有关那个女人的事,多年来丈夫虽然对她恩爱有加,这个女人就像一颗定时炸弹,随时会炸毁她真心地用爱筑起的这个温馨甜蜜的家庭,因为她太清楚丈夫对那个女人的感情了,多少年来丈夫对那个女人还是念念不忘,那女人对丈夫很重要,多少年来那女人似乎就生活在丈夫的生命中,丈夫在睡梦中还经常喊着那个女人的名字。
多年来不该发生的事,最终还是发生了,让楚倩最担心、最怕听到的事还是摆在了眼前,说明那女人和丈夫的情缘还未了。多少年了,丈夫怎么就偏偏在她生病的时候遇到了呢?难道这是姻缘中的巧合?还是命中冥冥中注定的?通过这次患难相助,那女人对丈夫肯定是感激不尽,不知旧情是否会复燃?到时肯定会引起一场风波的。楚倩想到这些心里就有些后怕。现在事已至此,也只好面对现实,就看丈夫能把浪掀多高,这次能不能留住丈夫的心,就看自己怎么对待这件事情了。
……
想到这些楚倩就有了应对的办法,只能装作不知道这件事情发生似的,她知道大吵大闹绝对不是办法中的办法,那样只能是顺水推舟,把丈夫顺利地推向那女人的怀抱,因为她太了解丈夫的秉性了,那样硬碰硬只能把事情弄得更糟,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用自己的真情和实际行动来打动丈夫,让丈夫在这件事情上分清立场,能够正确处理这件事情,最后让他知道谁才是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女人。
虽然楚倩有过这样那样的心理准备,丈夫毕竟做出了伤害她的事来,笼罩在心头的那块阴云始终散不开,所以一见到丈夫就紧绷着脸,气也不打从一处来,但经过丈夫几句关心的话语,心头又很快感热化了,原来自己在丈夫心目中的位置还是那么地重要,心中也是一阵感激,她能看得出来丈夫对她的关怀是发自内心的,并非虚伪。
楚倩又端来一碗饭递给戈峰,看着正在夹菜的丈夫说:“你这一昼夜到底去了哪里?”楚倩知道丈夫昨晚在哪里,但她还是想问问,看丈夫到底能不能给她说实话。
戈峰听到妻子这样的问话,当时心里也是一惊,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妻子,随便编个故事还是实话实说,一时也拿不定注意,想瞒天过海肯定不是办法。他漫不经心地把菜送到嘴里,抬起头嚼着菜看着妻子,这时候妻子面容和善,没有像先前那么冷酷无情了,正用一双温柔真诚的目光看着他。看着妻子的这种真诚善良的目光,让他在妻子面前无法撒谎,犹豫了一下就坦诚地说道:“昨晚我一个朋友得了急病,正好被我碰到,我把她送到医院,经检查,她病得很重,就住院了,因一时又联系不到她的家人,所以我就只好留下来照顾她了。”说出这话后,妻子的面容还是那么和善,心里也坦然了许多,她怎么问下去,就怎么如实地回答她。戈峰知道这件事是瞒不过妻子的,在这个时候更不能因此而撇下思凡不管,思凡在这个时候是最需要人照顾的时候。
楚倩一听又问道:“她病得严重吗?”
“重,很严重,我听大夫说很可能还要做手术。”戈峰边吃饭边说。
“噢!人病得这么严重,她家里没来人吗?”
“还没来。”
“你,还去吗?”
“去,吃完饭就去。她现在没人照顾。”
楚倩听到丈夫回答的这么肯定,就走过来斜跨在丈夫对面的沙发上,表情冷静地注视着边吃饭边说话的丈夫又问道:“这个人对你很重要吗?”楚倩这样问自然有她的用意,她就是想看看这个女人在丈夫的心目中到底是什么样的位置。
戈峰听到这样的问话,心想还是把这事说到点到为止的好,就犹豫了一下说:“她对我怎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曾经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帮助过我们。”
“哼……她曾经帮助过我们?”楚倩冷笑了一声,以为丈夫又在有意找借口。
“对,她曾经帮助过我们。”
“这事我怎么不知道,也没听你说起过。”楚倩知道丈夫是个有恩必报的人。
“你听我慢慢说来。”戈峰把饭碗放在一边,抹了一把脸看着妻子又说:“你还记得当年咱们家两次缺钱急需用钱,两次在关键时候是谁解了咱们家的燃眉之急的吗?”
“记得,当然记得。那不是苗雪姐吗?”楚倩说着立刻从沙发上坐起身来。心想这事怎么又跟苗雪姐扯到一起了?难道是自己得到的消息错了?犹豫了一下,就纳闷地又问道:“怎么?是苗雪姐得病住院了?”楚倩知道苗雪可是她们家的大恩人,当年没有苗雪姐的帮助,就没有她们家的现在,所以她想到苗雪情绪就显得紧张起来。
戈峰看着妻子紧张的表情摇了摇头。
楚倩疑惑地看着丈夫。
戈峰点燃一支烟,嘴里喷出一股烟雾后才慢悠悠地说道:“这事,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是苗雪姐告诉我的,以前我也总认为是苗雪姐在帮助咱们,真没想到是她……”
也就在这时,灿灿突然从门外闯了进来,头顶上还堆着一些积雪。灿灿冲进来就迫不及待地跑到母亲面前,兴高采烈地拉住母亲的手说:“妈妈,你快来看看,我和张贝贝堆的雪人有多好看啊。”说着就拉起母亲的手朝阳台上走去。
就因灿灿的突然出现打断了他们夫妻两个的谈话,戈峰看着站在阳台上有说有笑的母女俩,掐灭烟蒂穿好衣服后说:“我要出去了。”
楚倩正站在阳台上心不在焉地在女儿的指点下看着窗外的雪景,突然听到丈夫这样的说话,蓦然回首看到丈夫站起身已穿好了衣服,就撇开女儿的手边走边说:“你,你这就出去啊?”
“嗯。”
“你就这样出去啊?”
“嗯!”戈峰看着妻子温柔的表情点了点头,妻子有了这种表情,戈峰的心里也安慰了许多。一颗一直忐忑不安的心也平静下来。
楚倩看着戈峰又说道:“那你……早去早回啊。”
戈峰能得到妻子的容忍和谅解,心里也是一阵感激,就“嗯”了一声说:“我把她安顿好就回来。”说着就要上前去开门。
灿灿看到父亲又要出门,飞也似的跑过来拉住父亲的手,用央求的眼神看着父亲说:“爸爸,你又要出去啊?”
戈峰看着女儿满脸渴望的小脸,摸着女儿的头说:“爸爸有事。”
灿灿拽着父亲的手说:“能不能明天去啊?今晚你陪陪我和妈妈吧?”
戈峰看着可怜巴巴的女儿心疼地说:“爸爸真有急事,不出去不行啊!”戈峰说着撇开女儿的手,又瞟了一眼站在当地的妻子,拉开门就走了出去。
随着一声重重的关门声,楚倩的脑袋也是“嗡”的一声响,看来丈夫对这件事是必管无疑了,更何况那个女人又有恩与丈夫。但丈夫在临出门时回给她的一眼,她从丈夫的那股眼神中似乎读懂了一切。所以就看着门扇板发了一阵呆,感到脑袋也清晰了许多,心上也卸下了那份沉重的心理包袱,她相信丈夫在这件事情的处理上能分清自己的立场。
二
戈峰走出家门,又来到大街上,似乎十多年的事儿竟在这一昼夜内发生了,他疲倦地行走着,眼前又掠过了十多年前的那一幕——
那是思凡离开戈峰两年后的一个雪夜中,戈峰终于盼来了希望。那个夜晚,他从一家歌舞厅出来,打着酒嗝走在回家的途中,在昏黄的灯光下,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人群中映入了他的眼帘,一件长度到膝盖的棉大衣裹着她小巧玲珑的身躯,那穿着和身段,还有走路的姿势,就跟日思夜想的思凡一模一样,这么熟悉的身影,可是他一直要寻找的人?于是,就振作精神,揉了揉醉意朦胧的双眼,就尾随在这群人的身后随着这个身影跟了上去,不管那个背影是不是他所要找的那个人,他都想探个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