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未明,从复壁里取钱到手,眼尚惺忪,即往县城购些衣食,以图存活。
走了二十里,来到汤阴县城。只见不少男男女女挨肩擦背,挤在城门口看告示。岳员外凑上去看时,只见告示写着:禁用“哉”字。因“哉”音同“灾”,很不吉利,禁用似有道理。
岳员外看明大意,径直望一家相熟的粮店行去。那粮店主人,经商老少贵贱无欺。每年大小秋收,米麦豆谷,岳员外总是好质好价卖给他。
行到店前,天色尚早,岳员外站在店外等着开门。一碗饭的功夫,店门开了,只见粮价骤涨。
店家见岳员外面有难色,诉苦不迭道:
“老哥,灾荒之后,粮食贵得不是行市。与你说句大实话,我店里算是便宜的。眼下还不是一日一价,而是一个时辰一个价位。你不趁早买,等会儿更贵,明日还不一定有得买。一些人好天真,以为朝廷会来赈灾。他们哪里晓得,当朝天子还不一定晓得我们汤阴东部水灾这码事。官府衙门中那班人惨刻得很,此次大灾,上瞒天子,下任百姓哀号,全无一毫怜恤之意。这也就罢了,却暗中增价出粜,贪图暴利。误民深矣。害得我们进货贵得不得了,顾客以为我们经商的尽赚黑心钱,他们哪里晓得,经商的也分三六九等,又哪里晓得我们街边站柜台的九等商人的难处?水灾过去三四天了,官府想出的唯一赈灾奇策,就是禁用‘哉’字,说‘哉’音同‘灾’,很不吉利,大谈禁用‘哉’字,以此赈灾。念你平日照顾我的生意,就按进价卖给你些吧,一文利息也不赚你的。”
这并不是商人吓诈,此次洪灾,后来未见于正史,只有百姓口头传说,就是佐证。
你说,这天灾人祸,禀报皇上,不过一纸公文,又有何难?殊不知,古人以为,圣人在位,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新君初蹬宝位才三年有余,谁肯据实报灾告难?尤其官府衙门中人,终日在仕宦途中、冠裳里面驰逐富贵,追趋名利,争夺权利。那最终取胜得势的,是一班贪鄙奸佞之徒,他们赋性阴险,存心不善,平日里尽干些欺下瞒上,没天理的事情,哪里把百姓的死活看在眼里,又放在心上?
岳员外见店主如此说,道:
“岂有此理。公平交易,有何道理要少你的?”
即刻要买,因米麦更贵,岳员外只买了些粟。他取出白银,按牌价付了。
店主帮他把粮食扛上肩,并嘱咐道:
“老哥,眼下饿殍盈途,盗贼充斥。路上仔细些!”
“这个不怕。盗贼也是人,说得通的。”
岳员外说完,遂谢别了店家而回。
回家途中,岳员外遇着不少乞食者,盗贼并未遇着一个。他这人也不识盗贼,见人先“大兄弟”,“小兄弟”招呼着,将粟顺利背回家来。
进门时,只见一家人,打扫的打扫,捡柴的捡柴,担水的担水。岳睦爬上屋,收拾屋顶。横梁不是自家的,自家的横梁不知漂去了何处?四个儿子帮忙着抬东搬西。
姚氏见有了粮食,一手怀抱婴儿,腾出一只手来,准备熬粥,岳员外接过活来,道:
“你好生怀抱儿子,这里的活有我来干。”
说罢,岳员外又是洗锅,又是烧火,熬了一锅粥。文火熬粥时,又在瓦砾中找碗,找来几只碗,都已残缺。
粥将熟时,一家人围着锅灶默默地等着分粥喝。
“所幸幼时父母教导我们,平日里要思量明日。平时积攒一些,以备荒年或急用。尤其是母亲,常常教导我们:‘平时少吃一口,少穿一件,算得了什么?日后,积少成多,可办大事。急时,也是救命之物。’所以,我才会在卧房床后,置一层复壁,挣来银两,藏在里面,今日才有这些银钱救急。但灾年粮贵,无奈这些银钱,不够度此灾年。里中人畜溺死甚众,民穷财尽,也没个赊借处,自今日起,合家只够吃个半饱度日。”
岳员外说着,不知姚氏听了没听,只见她一双眼睛盯着锅里的粥看,一门心思等着粥熟,急于先舀些粥汤,好喂给儿子喝。昨晚,所幸淤水中搁浅一条鱼,抓来熬了点鱼汤给儿子喝了,救了性命。
见岳员外语势将近,姚氏望着翻滚的粟米粥,道:
“熬得差不多了。”
正要舀粥给儿子喝,只听见嘘嘘嗖嗖的声音,自门首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