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投降吧,龙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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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无良四叔

其实我是一条很乖的龙,真的。

我不贪吃,不好色,不爱赌,也没有别的古怪嗜好,平日里就只守在南海的蚌宫里,话不多说一句,路不多行一步,终日打坐,冥想一些遥远的事。

因为太久不露面,四海就常常有谣言,说我死了,所以每当蚌宫被跌跌撞撞闯开大门,我被一声更比一声凄厉的哭嚎惊醒,睁眼来看到一张一张老泪纵横的龙脸的时候,我已经能够很镇定地拨开伸过来探我鼻息的爪子,很镇定地向他们指出这个事实:“我还没死。”

――没有错,通常这种情况,只能是我那些叔叔伯伯哥哥姐姐听到谣言,赶过来悼唁。

依照谣言传播的频率,每过十年,我都会以这样的方式和我的叔伯兄弟见上一面,但是这一次明显没有到十年之期,而四叔也镇定得非同寻常,他摸摸我的头说:“阿椒乖,四叔知道你没死。”

我不太镇定地翻了个白眼:“四叔又赌输了?”

“没有。”

我心下稍安,但是立刻想到另一个可能,警惕心又起:“四叔这是又看中我南海哪个丫头了?”

“也不是。”四叔摸摸鼻子,他打量我的目光让我全身的鳞片都炸了起来,良久,我颤抖着问:“莫非、莫非是四叔私藏的相好被四婶知道了,要送来南海暂住?”

“瞎扯!”四叔终于不镇定了,他气急败坏地伸直身子,在蚌宫游了一圈,方才稳住形象:“难道四叔在你心中,就没一点好处?”

“有有有,怎么会没有!”

凭心而论,四叔实在是众多叔叔伯伯中最照顾我的一个,尤其是在父亲和母亲过世之后,我历历数给四叔听:“每次我南海有事,四叔都是最先赶到的,比如上回我南海饥荒,四叔头一个给我送粮,虽然大半还是四叔自己吃了,可是心意无价呀;再比如说,我南海总有些大龄没有出嫁的虾姐姐蟹妹妹鲸姑娘,四叔不愧是北海之主,都兼容并收了,解去我南海一大后顾之忧,再再比如……”

“停停停停停――”四叔摆手制止我:“四叔今儿来,是有要事。”

“要事?”我微皱了眉头,我这个四叔,其实是四海之内出名的无事忙,这个“要事”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别扭。

然后四叔就跟我讲述了向菩萨求助的因由和善财师兄捅下的大娄子,最终代表龙族向我宣读了最终结果:“既然阿椒你抓阄抓中了,四叔虽然舍不得你,也还是只能将你送到洛伽山去,听由观音菩萨差遣。”

“等等等等!”我打断他:“我都没有抓过阄,怎么会抓中?”

“这个……”四叔干咳了一声:“事实上由你大伯制作了二十枚阄丸,只有一枚写着‘去’,其余龙女都已经抓过阄,而阿椒你缺席,所以最后一枚没有打开的阄丸就算是阿椒你抓到的。”

“你是说,她们抓到的阄丸,都写着‘不去’?”我狐疑地看着四叔,实在不是我信不过四叔的人品,只是依稀记得父亲生前说过,几百年前曾有只野猴子打上天庭,诸仙战栗,在决定由谁去安抚猴子的时候,采用的法子也是抓阄,太白星君年纪大了,腿脚不灵便,迟到一步,就只抓到最后一只阄,赫然写着鲜红的一个“去”字――到百年之后才渐渐传出消息,原来当时每一只阄都写着“去”,谁迟到一步,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最后一只,谁就是那个逃不掉的冤大头。

当时父亲就下了定论,抓阄的猫腻太多了,阿椒你切切要小心――果然如此。

“这个……”四叔再干咳一声:“总之是族中决议,阿椒你就莫要推辞了。”

“可是父王不在,我就是南海之主,如果我到人间去,南海怎么办?”我觉得我在做垂死挣扎。

这回四叔轮到笑了:“阿椒你已经四百年没有出过蚌宫,这南海有你没你,有区别吗?放心,龟丞相在,南海定然无事,而且依照龟丞相的寿命,一时半会还死不了,阿椒你就算玩得兴起,在人间轮回个一二十次也问题不大。”

四叔笑得那么奸诈,让我隐约嗅到了阴谋的气息,我谨慎地看着他,又谨慎地把整个事情再梳理一遍,仍找不出破绽。

这么说,难道我真要上岸去,真要离开南海、离开我已经栖身四百年的蚌壳?想到要去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应付一些全然陌生的人,我抖了抖尾巴,把头埋进被子里,决定先装死。

我这样打算的时候,全然忘了装死这一招,原本是四叔教给我对付我爹的,四叔既然能教会我装死,自然也有叫我装不下去的法子。就在我紧闭眼睛屏住呼吸开始控制脉搏就要进入龟息,忽然四叔在我耳边说道:“阿椒啊,四叔这次带了不少泥鳅来,新鲜的,你要不要尝尝?你不吃的话,我就放了啊。”

泥鳅?!

我“嗖”地一下跳起来,惊恐万分地左看右看:在哪在哪?

――当然我什么都没有看到,只看到四叔笑眯眯的面孔,还看到他的小眼睛里小龙我就像被霜打蔫了的茄子,要有多难看有多难看。

其实我并不是害怕泥鳅,我只是害怕那种无孔不入的东西把我的蚌宫弄得乌烟瘴气,我讨厌别人进我的蚌宫来,也讨厌走出蚌宫去,可是四叔开始发挥他的另外一个特长――唠叨,他开始唠叨说如果我不去,善财师兄就会受到菩萨的责罚,那也就算了,做错了事受到责罚的应该,可是饕餮有什么错呢,她一生下来就没有身子,如果我不帮她,她就会一直饿下去,一直一直,让四海的水族人心惶惶。

虽然我已经有近百年没有见过我的这位堂姐,但还依稀记得,她虽然长了极大的一张嘴,却是饿得瘦骨伶仃,下巴尖得可以当锥子使,两只大的眼睛磷磷地直冒鬼火,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在说着同样两个字:我饿。

真是很可怜啊。

就和我的蚌宫里爬满了泥鳅一样可怜。

我的心忽然柔软下去。

然后我就到了洛伽山。

洛伽山地处南海,说起来也是我的管辖范围,只是我极少出蚌宫,自然也就没有前去拜见过,所以这还是我头一次看到菩萨,她穿了雪白的璎珞衣盘坐于莲座上,眉目端丽,左手持净瓶,右手拿杨柳枝,微阖了目,不知道有没有入定。善财师兄侍立一旁,他是个少年的模样,眉目都像是画出来的,见我来,长揖到底,说:“有劳妹妹了。”

菩萨也醒了,她笑眯眯将我从头看到尾,又从尾看到头,然后点头,感慨道:“是阿钦和时央的孩子么,想当年我从阿钦手上骗来此岛时候,他才刚刚成亲,不想一晃眼,竟连孩子都这么大了?”

我听她说起父王和母后,又提到一个“骗”字,略略一怔,总算明白为什么菩萨会住在我南海的领地――原来菩萨竟有和我四叔一样的无良嗜好么。

菩萨大概也觉察到不妥,尴尬地干笑一声,又换上很慈爱的面孔,摸摸我头上的角,亲切地说:“你去吧。”

于是我变成一个五六岁的女童,被无名神尼带回了空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