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回不去了。”阿纯坚决地,“我没想回去。你往前走,我也往前走。不管你是谁,我都是阿纯,阿纯是你的女人。”
阿四眼泪上涌,掩饰地站了起来,背对阿纯, “你这叫一厢情愿。”
阿纯还是被这句话击中了,脸色苍白。
阿四的背身像座山,挡在她面前。
阿纯问道,“阿四哥,他们别人说什么,我从来不信,可是,我还是想问你,舒云姐怀孕的事,虽是假的,你为什么会信?”
阿四一怔。
“你心里……真的变成了舒云姐?”
阿四欲言又止,不能说,不能不说,还是不能说。
“阿四哥,我要听你亲口对我说。你说了,我才信。”
阿四固执地不答,阿纯固执地等着——这对她,是天底下最重大的事。
阿四何尝不知?他这才发现,时间如此难捱。
阿四要转身,阿纯的呼吸都急促了,但他还是没转身。
阿四轻声道,“你都已经明白了,干嘛还问我?”
阿纯痛苦极了,她泪如雨下,终于捂着脸,跑了出去。
阿四慢慢转过身,阿纯的背影已经消失,阿四已是泪流满面,对着空气叫了声,“阿纯……”
区舒云也进来了,她坐着,凶巴巴地看着阿四,阿四坐着,莫名所以,欲问又止。
区舒云冷笑,“行啊你,欺负阿纯,把黑锅往我身上背,是不是?阿纯连看我都不看一眼,你当我猜不出来? 咱们俩到底什么关系? ”
“舒云,救出秦先生没有?你爹为什么会被抓进来?”
“先不说他们。”区舒云正色,“李重光,你不用让阿纯死心。我告诉你,你是重犯,不会立刻处决的,你在牢里好好待着,该审审,该睡睡,像上回一样。我在外边活动,我死……也要把你救出来。”
“救我干什么?”
区舒云愣了一下。
阿四笑了一下,“我是阿四,贱命一条,值得你救的人是秦少白。”
“啪!”
区舒云忽然甩给阿四一耳光,把阿四打懵了。
“少来屁话,你运的是不是空枪?”
“什么空枪?”阿四窜了起来,揉着带巴掌印的脸,凶凶地,“你打我干什么?”
区舒云也站起来,跟阿四脸对脸,“我问你,给新军一标送去的军火,是不是空枪?”
“胡说八道!一共五百条枪,一万两千颗子弹,我全都检查过,不信你问老丁,问姓刘的革命党!”
区舒云愣,琢磨。
阿四意识到问题,“什么意思? 为什么这么问?”
区舒云压低声音,“这回起义失败,就败在这车军火上,新军收到的只有枪,没有子弹,然后,就被铁山的巡防营追得满街跑,满街死……那不是平叛,那是屠杀。”
阿四愣,想起士兵乙的那句话,“……你就替我见人就骂,秦少白,大骗子!”
“不可能!我再三检查过的,真枪实弹,我要自己押车,老丁坚持要去,这事问老丁啊!”
“没人看见老丁,到现在都找不到老丁。”
“那是怎么回事?还有姓刘的革命党呢?”
区舒云摇头,“我什么也不知道,我是听革命党说的,他们根本没见到子弹。所以他们怀疑你是铁山的人。”
阿四一惊,“铁山回来了?”
“铁山不回来,我爹怎么会倒?”
“那你爹为什么要抓秦少白?”
“我爹什么时候抓秦少白了?”
阿四怒,“你还替他遮掩……”
门推开。
狱卒甲喊道,“到钟了!”
区舒云随身摸出一个金首饰,看也不看抛了过去。
狱卒甲一把接住,看看,嗅嗅,“再给五分钟,”便出去了。
区舒云压低声音,“你瞎说什么?我爹怎么会抓秦少白?”
阿四怒了,“不是你爹抓秦少白,根本就不会起义!去问你爹!”
区舒云大惑,“到底怎么回事?昨天的事,我们赶紧对一遍。”
李宅外巷子里,李宅墙外贴着大布告,上写“通缉”两个大字。一些百姓围着看。布告上有李重甲、老丁、小丁、曹三德等人的画像,老丁大名是“丁顺成”,小丁大名是“丁宝全”。
百姓们啧啧议论,充满可惜。小丁混在人群中看着,不自觉地压了压毡帽,退出。
李宅大门紧闭,外面并无清兵,小丁左右看着,想溜过去。
忽然传来吵嚷,“往哪跑!”“抓住他!”
小丁看过去,只见李重甲被两三个便衣清兵摁倒在地。
李重甲挣扎,“你们干什么?我要回家!我犯什么事了!”
便衣清兵笑了,“你犯什么事了? 谋反!来人,带走!”从远处跑来两个清兵,锁了李重甲,推搡着走了。
周围百姓看着,同情地议论着。小丁已经溜到了一条小巷,背靠着墙,流泪,喃喃地道,“爹,咱们有家不能回了。”
他斜对面一辆推车,车上一卷破席,露着老丁的一只脚。
“没时间了。”会见室里,阿四站起来,“第一,你要立刻见你爹,搞清楚秦少白被抓,铁山现身,还有他自己被抓是怎么回事。第二,你要尽快找到老丁和小丁,搞清楚那车武器出了什么问题。这样你才能帮我在革命党那里洗清,这不光是洗清我,现在连秦先生都被新军士兵们恨上了。你要马上去办!”
阿四条理清楚,区舒云不自觉地点头。
“你要相信李重甲,跟他合作,他这回又救了秦先生,你绝不能再怀疑。”
区舒云点头,“重光,你在牢里,要扛住,记住我会救你……”
“我不重要,关键是搞清楚,谁害了那些新军士兵的命!” 阿四一脸痛切。
区舒云流泪,点头。
她身后,墙上贴着一个红底“福”字,只是这两人都没发现,字上竟有暗缝,露着一双眼睛!
是铁刚。原来铁刚一直在监视!
制造局里,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已经被全面军管。办公楼前也站着荷枪实弹的清兵,有通过审查的文员和工头灰头土脸、愁眉苦脸地从里面出来。
走廊里也站着荷枪实弹的清兵,一路从每个开着门的房间,传出噼里啪啦的掌嘴声和喝问声,
“说!还有谁?”
“你吃了多少钱?”
“妈的还不老实交代!”……
军代表办公室里,桂祥正在威胁。
“不要以为没证据,老子就治不了你!”桂祥坐在办公桌上,“自己说,昨天一天都干什么了?”
李重甲规规矩矩站着,“祭祖,吃饭,睡觉……”
“啪!”
桂祥抽了李重甲一个响亮的耳光,“谁让你说这个了?说乱党!”
李重甲脸上血红的五指印,一腔怒气,隐忍地转开了头。
“说呀?”
李重甲运了口气,“我没参与乱党。”
“摁倒,给丫一百军棍!”
上前两个士兵,要摁倒李重甲,李重甲真急了,“桂大人,我要见铁大人……”
“砰!”
李重甲前胸已挨了一脚,一个趔趄往后就倒,被士兵紧拽着。
桂祥已坐回了桌上,“最讨厌这种人了。见铁大人?你得先过老子这关。把丫裤子扒了,往死里打!”
两个士兵当真摁住李重甲,只听“刺拉”一声,裤子被撕开了。
李重甲要喊,嘴却被堵上了。
军棍扬起。李重甲绝望地闭上眼,咬紧牙关。
电话铃忽然响了。桂祥示意等一下,接起电话,“喂?”立刻站好了,“是奴才,铁大人。”
李重甲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