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四眼巴巴看着阿纯，“阿纯，我配不上你对我这么好！你知道吗？那些话好多都是编的，就为逗你开心，其实就是片荒海滩，什么都没有，阿纯，我是个混蛋，不配做你的眼睛！”
“——你想说什么？”
“阿纯，你，眼睛好了，自己能看见……”阿四吭哧着，终于一咬牙，“没有我，你也能行……”
阿纯浑身一震，眼中刚刚升起的光彩渐渐熄灭，许久，“……因为舒云姐姐怀孕？”
阿四躲着她目光，艰难地点点头，嚅嗫着，“已经对不起你了，总不能，总不能两个都对不起！”
“如果，我不在意呢？”
“不行！”阿四惊慌， “你太委屈了！我不要你这样！我舍不得你这样！都怪我，我不是人！”
阿纯点点头，闭上了眼，不再说什么。
阿四见她如此伤心，手足无措。
“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会儿。”
阿四心里疼得要命，但也只能流着泪，慢慢地走出了门。
区舒云回到李家，也只有坐在床上发呆，点灯时候阿四才进了门，他喝得烂醉，整个人踉踉跄跄地摸进来。
区舒云从床上坐起，“你总算回来了！我都担心死了，派小丁找了好多地方都找不见！”
阿四不说话，倒了杯茶，咕咚咕咚喝完，拖过铺盖卷，倒头就睡。
区舒云有些心虚地望着他，“阿纯怎么样？”
阿四还是没反应。区舒云见他横七竖八躺着，被子胡乱盖在身上，叹了口气，赤着脚下床给他盖被子。
阿四忽然坐起来，怒气冲冲道：“怎么光着脚下地？怀了孕还这么不小心！”
区舒云愣了，站着没动。阿四一跃而起，抱起她轻轻放在床上，放下帐子，回到地铺，翻身躺倒。
区舒云半天才回过神，隔着帐子轻声道，“重光！”
阿四没回头，“我不是重光！”
“阿四！”
“我不是阿四！睡你的觉！”
区舒云破天荒没生气，只无声叹了口气。
半晌，阿四又开口，“谢谢你，救了阿纯。”
第二天一早，夏荷扶着老太太从卧室出来。阿四和李念慈起身请安。老太太摆手，两人落座。
老太太先看阿四，“重光，你昨天有急事找我？不要紧吧？”
阿四平静道：“要紧是要紧，不过已经办好了，奶奶请放心。”
“不用跟我说了？”
“不用了。”
老太太点头，“那就好，你是当家人，能一个人拿主意就别来问我，最好什么事都不用我管，就让我当个傻老太太。”
没等阿四回话，老太太摆摆手，“你忙，先去吧，我跟你念慈姐姐再说会子话。好好照顾舒云，别惹她生气。”
阿四答应着退下。
老太太看着阿四的背影消失在门后，眼里忧心忡忡。一转脸，发现李念慈正盯着她看，仿佛已猜出了自己内心的隐忧。
“念慈。”老太太顿了顿，“昨天我做了个梦，坏得很！梦见你爷爷、你爹，还有你二叔，都对我说，咱们家——要有大难。”
“奶奶不必多虑，做梦这东西——”
老太太打断她，恳切道，“奶奶要听你的心里话，别净说这些好听的！”
李念慈看着老太太眼睛，点点头，正色道，“是。”
“家里这些日子的情形你都看见了，我心里总有不祥之感。”
“奶奶果真要听真话？”
老太太不悦，“你说呢？”
李念慈缓缓开口，“照这样下去，李家确实凶多吉少。”
老太太盯着念慈看了半天，黯然道，“真刺耳啊，可一听就是真话。说说吧，为什么？”
“‘家和万事兴’，可这’和’字，如今在李家已绝无可能。”李念慈顿了顿，“——有人容不下重光。”
老太太面无表情。
“重光自然是好孩子，可也并非没有让人担心的地方。”
老太太闭着眼，微微点头。
“一家子骨肉，再这么闹下去，谁吃了亏，伤的还不是您老人家的心！”
老太太沉吟片刻，睁开眼，“你可有好法子？”
“只有一个办法，念慈不敢说，说了也没用。”
“为什么？”
“违了老太爷的遗命。”
老太太一听就懂了，“分家？”
李念慈点头，“分了家，一样是李家后代、老太太的子孙，可再无纷争，也算另一种’和’。分了家，没人再嫉恨重光，加害重光，重光也好放开手干。念慈相信他，他一定能办好制造局，操持好二房的产业。他好，自然是李家的好，他若真，真——”
老太太静静地等着她后边的话。
李念慈一咬牙，“若真闯出了大祸，也不至于连累了整个李家！”
老太太听完，欣慰地望着她，“念慈啊，要都像你，李家何至于此？”
李念慈惊喜，“奶奶，您同意分家？”
老太太没回答，沉吟许久，再开口，语带悲怆，“老太爷临死前交代我，三代不分家，在我手里分了，叫我怎么去见他！”
区舒云闲得发慌，坐在床上，偷偷地看自己当年与秦少白的一张合影，照片上，还是天真少女的区舒云笑得很甜。
区舒云对着照片发呆，她怎么觉得自己已经有好久没有这么笑过了呢？其实她才进李家不到半年，但却觉得，少女时期已然恍如隔世。
门响，区舒云慌忙将照片藏在报纸下。
桃花进来，端着一碗药，“小姐，您的药好了。”
“什么药？”
“姨奶奶送来的保胎药，说是好的很。”
“哦，放下吧，我一会儿喝。”
桃花迟疑，“姨奶奶交代，让我瞧着您喝下去。”
区舒云骂道：“你什么时候成了她的人啦？正好，如今你也不听我的，索性把你送回去服侍她。”
桃花吓得再不敢说什么。
“还傻站着干嘛？”
桃花慌忙出去，区舒云端起药碗倒进痰盂，回来一屁股坐下，伸手掀起报纸一角，下面的照片刚露出秦少白的一个脸，啪的一掌，报纸重重拍了回去。
区舒云愣了半晌，忽然流出两行泪来。泪水似乎激怒了她，她烦躁地将面前桌上的一堆东西扫到了地上。
地上，一个小锦盒开了盖儿，露出一枚印章。
区舒云捡起印章瞧了一眼，恨恨道，“臭小子，失魂落魄，忘了印章，看你怎么冒充总办！”
她手指捏着印章，顺手在左手手背上印下四个红色的篆字，李重光印。
又一个，又是一个。
区舒云盯着手上的红印出神。手指一抹，成了一片红晕，她叹了口气，把印章装回锦盒，拎起外衣出了门。
制造局总办办公室里，阿四提着笔的手停在半空，神情恍惚。
秘书小心翼翼地提醒，“总办？”
阿四醒悟，掩饰地一笑，签下“李重光”三字。秘书拿着文件刚走，另一个秘书推门进来，“李总办，小林先生来了。”
“小林先生？”阿四奇怪地抬头。
“日本三井财团的代办小林一郎，他说跟您本人约好的。”他注意到阿四疑惑的表情，乖巧地问，“您要不想见，我就说您不在？”
阿四迟疑一下，“请他进来吧。你在边上照应着，我可没跟日本人打过交道。”
“您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