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等开完股东大会。” 铁山沉吟,“制造局和李家,还有各个城门码头,都盯紧了,只要发现李重光要跑,立刻抓起来!”
“嗻!” 铁刚要退。
“找到秦少白没有?”
“还没有。”
铁山皱眉,琢磨着,手上慢慢把李重甲的密信折了起来。
外面已是风云变幻,李宅老太太房外天井里却还是平和一片,明媚的晨光斜射进天井,夏荷在给鹦鹉喂食,耳朵却听着房间里传出的声音。
曹氏明显很高兴,“小夫妻俩可真是的,打起来快,好起来更快,这不二少奶奶自己没吃两口,颠儿颠儿地去给重光送饭了吗?”
老太太哼了一声,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妈你说是不是?”还是曹氏不解人情的声音,“妈你要拿什么,我来……”
老太太指着多宝格高处的玉如意,曹氏踮脚取,差一点够不着,正要搬凳子。
“我来吧,”李玉堂出现了,取下玉如意,对曹氏温和道:“我跟妈说几句话,你先忙去。”
曹氏难得听到老公这样的话,心里暖和,“那好,我先去忙。”
老太太望着曹氏的背影,“小夫妻也好了,老夫妻也好了,难得啊。”
李玉堂未置可否,走到老太太背后,“娘,这儿?”
“往上,再往右。”
李玉堂用玉如意在老太太背上轻轻挠着。
“你拿来什么东西?”老太太打量案上一个带锁的小木匣。
“哦,里头是个文书,我那里有一份,想在您铁柜里再存一份,这是钥匙。”
老太太没接,“放那儿吧。”
李玉堂把钥匙放到木匣边上,又回来继续给老太太挠痒。有那么片刻,二人谁也不吭声。
“股东大会都安排好了?”老太太问。
“安排好了。”
“又要让大家出钱?”
“是。”
老太太淡淡地,“出了钱,能挣回来吗?”
李玉堂的手停顿了一下,他犹豫着没有回答。
“粤汉铁路铺到哪儿了?”
李玉堂又是一愣,“哦,正在铺佛山三水一段。”
老太太:“两年了吧,还在铺三水一段。”
“娘,铺铁路很慢的。”
老太太哼了一声,“不是慢的问题。 官府要跟洋人借款,你们怕铁路变成洋人的,非要自己凑这笔钱,可也不想想,官府既得了你们的钱,还铺什么路?我看这钱要打水漂。”
老太太明着说粤汉铁路,实际上在说制造局,李玉堂怎会不知,很尴尬。
“你也坐下歇歇吧。”
李玉堂只好停了手,在对面坐了下来。
“两年前,你忽悠大家铺铁路,现在又忽悠大家弄制造局,你打量怎么收场?”
“制造局资金是有些紧张,但难关总会过去的。”李玉堂很坚定。
老太太端详李玉堂,“头发又白了不少。行了,别硬撑了,我在花旗和渣打各有一个户头,加起来有七八十个,你拿去吧。”起身掏钥匙。
李玉堂急忙按住,“娘,我怎么能用你的养老钱?”
“养老,我还能养几天?两个月前就是捡回的一条命,值了……”
李玉堂急忙跪下了,“娘千万别这么说,您已经过了那个坎,肯定长命百岁,儿子再不孝,也不会动您一分养老钱。”
“是你没听明白,还是我没说明白?这钱不是给你的,是要你别再拿别的商绅的钱。咱们一家子不得已上了贼船,不能再让别人上!”
李玉堂听出了老太太“不得已上贼船”的弦外之音,急切间摇头,“娘,我有办法,今天下午我不要别的商绅掏钱。”
“什么意思?”老太太紧盯着李玉堂,“你打算怎么办?制造局不弄了?”
李玉堂意识到说漏了嘴,但此刻含糊不得,“娘,我有办法,等办完了,我慢慢讲给您,现在讲,有点讲不清。”
从李玉堂脸上看,像是实话。老太太点头,“起来。你也一把年纪了,别动不动就跪。”
“是,”李玉堂站了起来,扶着老太太,“娘,你坐。”
轮船头等舱里,此刻白色餐布,丰盛早餐。阿四和阿纯俨然一对时髦青年,却谁也不看谁,谁也不说话,谁也没胃口。
“阿四。”阿纯柔柔地道。
“我说。”阿四头也不抬,“为了区舒云,我把秦先生从大牢里救了。可能落下把柄,被铁山抓到了。铁山抓不着我,就会冲着李老板。但李老板说区巡抚会把事情扛下来,只要我走了就没事。区舒云赶来送,意思也是这样,说一切有区巡抚扛,铁山不能把李老板怎样。”
“那你为什么不吃饭?”阿纯看着他。
阿四沉默半晌,“区巡抚做人,只会给自己扛事,不会给第二个人扛。救秦先生的事,我把他也牵连了,他先得保自己。何况他要是知道我走了,李家跟他就没关系了,他很可能不帮李老板。那李老板就惨了。可是,我要留下来,恐怕也没用,也就是个飞……飞蛾找死。”
“飞蛾扑火。”阿纯给他纠正。
阿四点头,两个人都沉默着。
“你去救秦先生,只是为了舒云姐?李老板不知道?”
阿四闷声,“他知道,他不同意。我说要是李重光的话,肯定会救秦先生,他就没话说了。”
阿纯叹息,“李老板知道这会闯大祸。”
阿四点头。
“那你就别自责了。你不是为了自己去做这件事,李老板也知道。现在出了事,如果你能帮上忙,当然不能走,可你留下来没用,又何必留下?”
阿四看着阿纯,“你真的这样想?”
阿纯点头。
“那我心里会舒服些。”
“吃东西吧。” 阿纯拿起一片面包。
阿四也拿起一片面包。汽笛声忽然响了,他手里的面包掉到盘子上。
阿纯看着阿四。
“开船了。”阿四嘟哝一声,又捡起面包,“吃吧。”
轮船起航了。
房间里,李玉堂和老太太对坐,老太太闭着眼。
李玉堂低声道:“娘,我跟您说个事。”
“说吧。”
“前两天,我碰到一个九江来的老板,闲聊间他说起了玉庵,说玉庵这两年生意做得不错……”
老太太截然打断,“不要提他!没他这个人!”
“娘,他毕竟是我亲弟弟,他想家呀……”
老太太摇头,“他不想家,他就想钱,别再说了。”
李玉堂无奈,闭嘴。
老太太闭着眼,似乎在运气。李玉堂看着母亲,想把这个影像刻到脑海里。
“重光……”老太太忽然开口了,“还在广州吗?”
李玉堂一震,“重光……在制造局呀, 昨天一晚上加班,准备今天的会呢。”
老太太嗯了一声,点点头,仍闭着眼,喘气有些粗。
李玉堂心惊肉跳,硬撑着笑,“娘,才一会儿不见,你看你都想到哪儿去了?”
老太太手慢慢地摸到一把玉梳,梳起头发来,“那个,秦什么来着,秦总兵的公子……”
李玉堂心里又是一紧,“秦少白。娘怎么想起他来?”
“这不都是故人的孩子吗。就是问问,他能活下来吗?”
“呵,我刚听人家说,他跑了。”
老太太睁开眼,“跑了?”
“不过,只是听说,官府还封锁着消息。”
老太太眼神锐利,“重光跟这事有关系?他不是重光的老师?”
“那也是两回事,娘,你怎么了?胡思乱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