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是女人的镜子。通过她所爱的男人,可以判断她大抵属于哪一类女人。不爱而做了某一男人妻子的,不在此例。错误的,将错就错,遗憾的,遗憾而无法改变的婚姻过去有,现在有,将来还有。正如不幸之永远不能避免。
其实中国人的婚姻观念,自古并不彻底封建。比如《汉书·孙光传》中即云——“夫妇之道,有义则合,无义则离。”本意指感情的真伪,但也包含着“无义”则“散伙”的主张。北刘·颜之推《颜氏家训·止足篇》又云一-“婚姻勿贪势家。”隋朝的王通《文中子》一针见血地指出——“婚姻论财,夷虏之道”,斥为未开化民族的勾当。《水浒传》第二十五回,有句话是——“初嫁从亲,再从身”,说得相当明白,第一遭依了父亲,第二遭就依不得任何人,要依自己了。足见自古并不万众一心地认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是合乎礼法的。
男人是各式各样的,时代的文明使男人的行色多起来。若取一种笼统的划分法,无非也这么几类:只能当官的、也能当官的、不能当官的、不愿当官的。他们都是女人的镜子。
“服官政”其实是正当的“行业”,能当官的也是“一技之长”。但中国的问题在于,“只能”当官的男人太多了。这是男人的退化,也是男人的悲哀,同时是中国女性面临悲哀现实之一种。由于当官和“干革命”似乎连在一起,便使“只能”当官的男人不愿正视这一悲哀,更不愿将“只能”归于“物种”的退化。似乎当到老便意味着革命到老,当到死便意味着终生革命。并且,制造似乎“革命”的理论维护自己的利益,使很多当妻子的既迷惘又迷惑。早期的男性革命家大抵并非“只能”当官,他们有的可以从文,有的可以从艺,有的可以当教书先生或大学教授,有的可以当木匠、瓦匠,乃至农民。如今“只能”当官的男人,那真是“只能”一条道路到黑。你不让他当了,他便几乎就是废人一个了。据说在一次什么会上,有一种形成舆论的情绪色彩很强烈的“抗议之声”——认为干部60岁便退休,未免太早了。要求起码延到65岁,延到70岁更好。主张修正干部离休制的年限,我十分怀疑便是“只能”当官的一些男人们的委屈。
所以我对未婚女性们的忠告是——择夫时,对“只能”当官的男人,须敬而远之。
经济体制的改革,最终必将带动中国政治体制的改革。终生“服官政”的男人的仕途之路将被堵塞,他想一条道跑到黑也不行。我们冷静观察生活,三十来岁四十多岁的男人中,正在退化的男人着实不少。他们大概是心甘情愿地乐在其中地退化。我从两个过去的知青伙伴身上便看到了这一咄咄逼人的可悲现象。不过是个处级,一旦这处级受到动摇,惶惶然不可终日之状令人哂笑。四方登门,八面奉迎,好比久病乱投医。后又眉舒目朗渐渐地活转来,乃因终于又谋求到了一个比处级大一点儿的职务,且因高了名不正言不顺的那“一点儿”沾沾自喜。但在这谋求的过程中失去了什么,却似乎毫不在乎。我不仅替他,也替他的妻子感到活得累。一旦再从那“一点儿”上动摇下来,他可怎么活呢?
也能当官的男人显然应该比只能当官的男人活得从容些,活得踏实些。我在“比”前加上“应该”两个字,意在强调从逻辑上讲是这样,但实际情况并不尽然。也能当官的男人们是些幸运的男人,大抵属于知识分子一类,如医生、律师、高等教育工作者、科研工作者、工程师、科学家、艺术家、文学家等等。他们的职业较“服官政”的男人们相对长久得多,几乎可以成为终生的。并且不像普通劳动者们,工作水平受到年龄和体质的非常限制。所谓一技在身,终生所依。其中又尤以医生和律师更为优越,越老越有威望,职业经验也越丰富。医院的院长、大学的校长、科研单位的领导者,大抵是从他们中产生的。他们对自己的职业专长越自信,越不情愿当官。当上了也不将“乌纱帽”看成怎么一档子事。需要我当,我便当;不需要我当了,八仙归位。也有为了解决房子问题、夫妻两地生活问题,讲好一个条件,“下海”三年五载的。女人爱他们的同时,意味着培养了对某一职业的情感,而非对权势的偎傍。但这些男人,在中国始终是不断分化着的社会群体。一所名牌大学可有一百多名教授,但只能有一位校长。将专门的人才异变为庸官,是中国的弊端之一。既不但是某些男人的退化,其实也是时代的退化现象。既不但是某些男人的悲哀,其实也是国家的悲哀。
贤明的女人,对于如此这般的她们的丈夫,总是要时时提醒——别忘了你原本是怎样的人,别到头来成了“只能”当官的人,使他们于迷津中常有所省悟,在还没到“只能”的地步,回头是岸。
目光短浅的女人,却总是对她们的丈夫大加怂恿,向他们吹送“万般皆下品、唯有当官高”的枕边风。所以他们的异变,的的确确也是某些女人们的过错。有时听到这样的夫妻争吵,很是耐人寻味,男人愤愤然说:“我早就要不当,你偏不同意!现在好,让我去干什么?”女人亦愤愤然说:“谁长那前后眼来,想到你会半途而废!”
中国目前仍是一个尚未矫正“官本位”的国家,她们是时代的产物,她们的懊悔不及的丈夫是她们的副产品。她们和他们的争吵,乐观点儿估计,还要继续一二十年。
不能当官的男人不是绝对没有当官能力的男人,他们是各行各业的劳动者。劳动者中有不少聪明的人、智慧的人、干练的人,他们的能力往往被埋没。中国是一个有11亿人口的泱泱大国,不埋没人才是根本不可能的。他们当官的能力有时恰恰在刚显示出来的时候,便被周围的人挫顿或彻底扼杀了。其中幸运者,偶被上司赏识,委以微职,便往往誓心以报了。一位小百货公司的头头,未必在能力上远远不及一位大商场的经理。一位商场的经理,未必不能当商业局长。但能不能当官,是相当复杂的事,诚如老百姓总结的——“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在中国这一现象你不服不行。于是劳动者中那些聪明的人、智慧的人、干练的人,大抵臣服于现实,其能力不是向外伸延,而往往谨慎收缩。以自己的小家庭画一个圆,在极有限的圆周内显示,他们的家庭便是他们的事业。他们的工作只不过是他们的工作。在他们的家里,从各方面可观察到他们的理财能力、治家能力、巧妙改善生活环境的能力和丰富生活内容的能力,以及培养子女所花的精力和心血。他们精打细算,他们一人多能,堪称各类工匠。一言以蔽之,他们是些生活能力极强的男人,而且他们完善自身的愿望也是动人的。他们其实多才多艺,有能诗会画的,有爱根雕的,有爱收藏的,有爱书法的。与“只能”当官的男人和从也能当官的男人中分化出去继而异变的男人相比,他们更是合格的男人。在困难艰险的条件下,有些男人会束手无策,他们不会。在外国,有些中国男人会饿死,他们不会。与有些知识分子对生活的索然心态相比,他们显得分外热爱生活、热爱生命。
他们以前曾被很不公正地一概贬之日“小市民”。
其实,为男人,他们具有新的时代性的启示和意义。
我若是未婚的女人,我会将自己择夫的视野拓放得更宽广些。我绝不将目光盯在那些“只能”当官的男人身上。和他们生活在一起,总有一天会明白是很“懊糟”的事,也绝不将目光聚在从“也能”往“只能”异变的男人们身上。这二者在我看来都是没出息的,我倒宁肯选择劳动者中那些聪明的、智慧的、干练的男人。
这个时代“生产”出了太多太多除了文凭和学历其他一切方面太差太差的男人。科举时代早已过去,时代需要的是不但有文凭有学历而且有实际能力的男人。女人们也是。总有一天时代将宣布,它不需要太多太多的“书生”,他们过剩了。而女人们也将宣布,她们看重的不只是男人的文凭和学历。
男人是女人的镜子,女人是男人的学校。反过来不成立,女人并非男人的镜子。男人选择女人的内容要较女人选择男人的内容肤浅得多,不易全面映照出他的生活观念。男人也并非女人的学校,男人可以舍得花钱“包装”他所爱的女人,可以用他自己的生活观念改变女人的生活观念,可以用他的思想方法影响女人的思想方法,但他无法教导女人如何更女性化,因而男人对女人从本质上说没有塑造力。当代女人选择男人的困难比任何时代都大得多了,这个时代注定了是女性的大苦闷时代。但愿我的这些闲言碎语,道破一些简单的生活表象,捅穿男人们的一层窗糊纸,对妻子们重新认识自己的丈夫,对未婚女性选择丈夫,有那么一点点参考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