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甘泉梦:甘谷县西北部农村饮水安全工程纪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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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水之梦(5)

对干旱,对和干旱的抗争,用怎样的描写都是隔靴搔痒,身为现代人,我一次次被生活在谢家湾这块干燥土地上的人那种面对贫困泰然处之的坚忍和达观所感动。谢家湾人以他们面对人生和困难的态度生活着,抗争着,痛并且快乐着。有一句诗:“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正是在同“黑夜”的抗争和“寻找光明”的过程中,谢家湾人表现出自己独特的诙谐与幽默。前些年居民户口吃香的时候,城里人说话,三句中有两句总要强调自己是居民,以此显摆自己的身份。谢家湾人听了不屑一顾,鼻子里一哼,“居民,居民有啥?我们谢家湾的驴早都是居民户口了。”可不,连年大旱,粮要买,水要买,牲口吃的草料也要买,抬脚动手都要用钱来说话,这和城里居民的生活有啥两样?这话乍听起来损了一点,但谢家湾人面对严酷的生活环境,这种黄连树下弹琴,苦中作乐的表现,不让人暗自敬佩吗?正是这种独特的生存心态和文化心态,使谢家湾人多了几分刚强,多了几分坚忍不拔。

《此景》是基于文化视角对甘谷历史文化进行的寻根和反思。在《此景》中我写到了谢家湾,写了谢家湾人的生存状态和文化心态,写了谢家湾人对于水的期盼与虔诚。对于西北部干旱山区农村饮水安全工程的跟踪采访,使我对谢家湾,对甘谷西北部,甚至整个甘谷县群众吃水问题有了一个新的认识。吃水的困难超乎想象,农民群众同干旱的抗争同样超乎我的想象。我认真地、信徒般虔诚地写着关于水的文字,一幕幕眼前浮现的情景常常使我不得不停下笔来,面对窗外横亘的卧龙山和缇群山长叹一声。

我永远忘不了这样一个情景——

2009年7月28日,谢家湾乡赵家窑村,这是我第四次来到这个村子了。在村口一土墙下,我看见有一乘凉的老人,便走过去和他攀谈起来。这是一个精瘦得除了骨头几乎没有什么肉的老人,嗓门却大。“别看我们住的是山上,可山有多高水有多高,早些年这村周围有几个泉眼,虽不旺,可一年四季都没有断过,人和牲口吃没什么问题,不知怎么的,这些年全干了。窖能解决问题,可这几年,冬春四季不下雨,村里不缺水的没几户,没钱的,排队从那个湾里去担,有钱的,去山下刘家河湾拉,可水还是咸的。天不下雨,地里庄稼也不旺,许多人说是山干了,可我就不明白,山怎么干呢?你说,山怎么会干呢?”

老人干干的眼睛盯着我,我苦苦一笑,无法回答老人的问题,我也不知道,山干了,山怎么会干呢?

绕开老人的问题,我问道:“老人家,今年高寿?”

“啥高寿,瞎活了一辈子。”说时,朝我伸了两次指头。

“六十七了?”我半信半疑地问。

“嗯。”老人点了点头。

六十七,我怎么也无法相信他六十七,就像他不相信山为什么会干一样。在我心目中,眼前的他应该七十六才对。

我记住了老人的名字:何贵生;也记住了老人的疑问:山干了,山怎么会干呢?

是啊,山干了,那么水又跑哪去了?

水啊,水……

最简单的地理常识告诉我们,地球上陆地面积占29%,海洋面积占71%,以至于从卫星上往下看时,我们居住的地球完全是一颗蓝色的星球。

在如此浩瀚的海洋的包围中,我们为什么还会干旱,还会缺水呢?

事实上,我们还真缺少,真的缺水,水和水资源问题已经成为人类社会发展中遇到的最大问题之一。

当今世界面临着人口、资源和环境三大问题,其中水资源是各种资源中不可替代的一种重要资源,水资源问题已成为举世瞩目的重要问题之一。地球表面约有70%以上面积为水覆盖,其余的占地球表面近30%的陆地也有水存在,但只有2.53%的水是供人类饮用的淡水。由于开发困难或技术和经济条件的限制,到目前为止,海水、深层地下水、冰雪固态淡水等很难被直接利用。比较容易开发利用的,与人类生产生活关系最为密切的湖泊、河流和浅层地下淡水资源,只占淡水总储量的0.34%,还不到全球水总量的万分之一,因此地球上的淡水资源并不丰富。随着经济的发展和人口的增加,世界用水量也在逐年增加。目前全球人均供水量比1970年减少了1/3,这是因为在这期间地球上又增加了18亿人口。世界银行1995年的调查报告指出:占世界人口40%的80个国家正面临水危机,发展中国家约有10亿人喝不到清洁的水,17亿人没有良好的卫生设施,每年约有2500万人死于饮用不清洁的水。联合国预计,到2025年,世界将近一半的人口会生活在缺水地区。水危机已经严重制约了人类的可持续发展。

中国是一个严重干旱缺水的国家,淡水资源总量为2.8万亿立方米,占全球水资源的6%,仅次于巴西、俄罗斯和加拿大,居世界第四位,但人均占有量仅2200立方米,占世界平均水平的1/4,美国的1/5,在世界上名列121位,是全球13个人均水资源最贫乏的国家之一。扣除难以利用的洪水泾流和散布在偏远地区的地下水资源后,中国现实可利用的淡水资源量则更少,仅1.1万亿立方米左右,人均可利用水资源量为900立方米,且分布极不均衡。目前,全国600多座城市中,已有400多个城市存在供水量不足问题,其中严重缺水城市110个,全国城市缺水总量为60亿立方米。北京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心脏,可北京市的人均占有水量为全世界人均占有水量的1/13,连一些干旱的阿拉伯国家都不如。

目前我国城市供水以地表水或地下水为主,或者两种水源混合使用,有些城市因地下水过度开采,造成地下水位下降,一些城市形成几百平方公里的大漏斗,使海水倒灌数十公里。而工业废水的肆意排放,导致80%以上的地表水、地下水被污染。专家警告:“20年后中国将找不到可饮用的水资源。”美国民间有影响的智囊机构——世界观察研究所发表的一份报告中称:“由于中国城市地区和工业地区对水需求量迅速增大,中国将长期陷入缺水状态。”黄河在过去十多年里年年断流,其中1997年断流226天,流经中国人口稠密地区的淮河去年也断流了90天。根据卫星拍摄照片,全国数百个湖泊正在干涸,一些地方性的河流也在逐渐消失。

1997年到2006年,全国平均降水量为635.4毫米,比常年值偏少1.1%,其中北方六区偏少3.4%,而南方四区则偏多0.3%;全国年平均地表水资源量为26722亿立方米,比常年值偏多0.1%,其中北方六区偏少5.4%,而南方四区则偏多1.2%。全国年平均水资源总量为27786亿立方米,比常年值仅偏多0.3%,其中北方六区偏少4.0%,而南方四区则偏多1.3%。按省级行政区划统计,近十年平均水资源总量比常年值偏多29.6%的有上海,偏多20%~10%的有江苏、新疆和湖南;比常年值偏少程度较大的有天津(49.4%)、北京(42.8%)、河北(36.3%),偏少30%至20%的有辽宁、山西、甘肃和陕西。

我不厌其烦地罗列一系列权威数字,只是想说明这样几个问题——

作为人口大国的中国既是水资源大国,更是一个人均拥有淡水总量排名世界第121位的水资源穷国。

世界缺水,中国更缺水!

中国缺水,中国北方更缺水!

中国北方缺水,地处西北内陆的甘肃更缺水!

甘肃缺水,甘谷更缺水!

甘谷缺水,地处西北部干旱山区的安远、大庄、礼辛、谢家湾及周边的新兴、磐安地区更缺水!

层层递进,层层深入,在广袤无际的地球上,我们找到了这样一个特区中的特区,她就是我们生命栖息的家园上那一块干渴的热土。

当哺育了我们民族的母亲河年复一年的断流,当一条条大江大河日渐失去其汹涌澎湃的气势,当一泓泓倒映天光云影的湖泊日渐萎缩,当渭河、散渡河、清溪河这些滋育了我们的生命之河,将河底祼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时,我们就不难理解千百年来养育着我们的那些山间的小溪、山泉、泛眼、涝巴,为何日渐枯竭,像母亲干瘪的乳房,再也挤不出一滴甘甜的乳汁。

我曾拜访过一个个这样的山泉和泛眼,它们还被人好好地保存在那里,尽管它们大多是苦的、咸的,但就是这些苦咸的水,让我们的先人们吃了一辈又一辈,一代又一代。现在,这些干涸的山泉,就像西北部老农干瘪而皱纹交叠的眼睛,凄清悲哀,孤独无助地被抛弃在刮过山坡的干热的风里,像罗丹手中让人震颤的《欧米哀尔》。有好多次,我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这些干涸的山泉和泛眼旁,用心去回味它曾经拥有的辉煌,那源源不绝的生命的清流,带给多少人生命和奋斗的希望。往往这时,我的耳边会回响起粗犷、嘹亮而不乏深情的山歌声。正是这些优美的山歌,激励我写出了荣入甘肃省农家书屋的长篇小说《此人》,使我的主人公王力安能毅然抛开官场的无聊和险恶,回到山歌像野花一样蓬勃的民间,去开始另一种孤独而充盈的生活。

一碗凉水半碗蜜,

喝起了凉水想起了你。

哎呀呀,我的小哥哥,

喝起了凉水想起了你。

你在呀山着我在河,

树叶儿堵着照不着。

哎呀呀,我的小哥哥,

树叶儿堵着照不着。

而更多的时候,我是在用心体会着它此刻的哀凄,曾经的繁盛,曾经的清澈如鉴,就是细如一脉时,犹有几对、十几对、甚至几十对水桶和无数男男女女众星捧月似地围着它,渴望的眼睛看着它呕出一丝丝细流。现在,它横陈在炽热的炎阳下,横陈在寒冷的朔风里,再也没有人光顾了。它像一个弃妇,一个怨妇,在无人理睬中打发着哀婉的时光。

不是不想来了,实在是不忍心来了。比山泉和泛眼更伤心的还是人,那个曾给他们希望的地方现在完全变成了不敢光顾,惨不忍睹的伤心地。

干了,泉干了,山干了,全干了,连人的心都干了。

满山遍野都是粗犷而凄切的呼喊——

我的家乡并不美

低矮的草房苦涩的井水

一条时常干涸的小河

围绕在故乡周围

哎哎嗨哎哎嗨哎……

江河断流,湖泊干涸,山泉枯竭,操纵这一切的魔鬼是——干旱。

生在农村,从小到大我是伴随着一代人在干旱的惊恐和对干旱的抱怨中长大的。

我们巷一个姑娘高中毕业自由恋爱,嫁到了大石乡。在20世纪60年代初,一个渭河边川道区的姑娘嫁到大石乡,别说还是自由恋爱,就是不是也是一条极具震撼力的新闻。以至于直到几十年后的今天,一些老人劝说孙子,还会这样说:“大人的话没假的,你看谁谁谁不听大人的话,私自做主嫁到大石乡,一辈子还不是把苦吃尽了。”

这姑娘的母亲和我母亲好,只要来我家,说起女儿的生活总是哭天抹泪,好像那地方一年四季都在旱,不是没吃没烧,就是没喝的。那时候尽管小,但对干旱绝收没吃没烧还是能够理解,可对没喝却怎么也不能理解。渭河就在离我家门口五六百米的地方四季不停地滚滚流着,要多少没有?

好在她有几个非常要好的弟弟,于是,吃的、烧的,就连喝的也从自己口里省下来,源源不断地送着,接济着。

后来长大了,对干旱就有了认识。但真正认识干旱的可怕是刚参加工作在甘谷三中任教以后,因为我的学生大多来自于甘谷北山最干旱的地区,别说学生吃水,就连四十几个老师的吃水也是严格限量的,每人每天两小电壶,而且一天只供一次。几年后调县政府办公室,经常随领导下乡,视察旱情,就对干旱有了一次次深刻的认识。要说对干旱真正有了一个彻心彻骨的认识,还是源于这次为时一年多,有时是和农民兄弟抵足而眠的采访。

干旱,这狗×的干旱啊!

抱怨和感性无济于事,还是让我们静下心来先看看这家伙怎样的狰狞恐怖。

干旱在通常情况下指的是淡水总量少,不足以满足人的生存和经济发展的气候现象,一般是长期的现象。干旱从古至今都是人类面临的主要自然灾害,即使在科学技术如此发达的今天,它造成的灾难性后果仍然比比皆是。尤其值得注意的是,随着人类的经济发展和人口膨胀,水资源短缺现象日趋严重,这也直接导致了干旱地区的扩大与干旱化程度的加重,干旱化趋势已成为全球关注的问题。

干旱使供水水源匮乏,除危害作物生长,造成作物减产外,还危害居民生活,影响工业生产及其他社会经济活动。

干旱的最直接危害是造成农作物减产,使农业歉收,严重干旱时形成大饥荒,人们饮水发生困难,生命受到威胁。中国西北一些地区经常发生干旱,人畜饮水极端困难,被迫进行人口大迁移。在以水力发电为主要电力能源的地区,干旱造成发电量减少,能源紧张,严重影响经济建设和人们的生活。在干旱季节,容易发生火灾,且难以控制和扑灭。事实上,大多数火灾,特别是大的森林火灾都发生在干旱高温季节。旱灾还常常带来蝗灾,在广大的干旱、半干旱地区,干旱造成沙漠化,使土地资源遭受极大的破坏。国家防总秘书长、水利部副部长鄂竟平说,受自然气候影响,中国每年都有不同程度的旱灾发生,常年农作物受旱面积约3亿至4亿亩,每年损失粮食近158亿公斤,占各种自然灾害损失粮食的60%。

甘谷县地处西北干旱地区,多干旱,且多大旱,每旱必成灾。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主编《甘谷县志》,至“旱灾”一节时,材料太丰富,可记述者逾百条之多,狠加删减,依然达数十条之多。新中国成立前不论,仅就新中国成立后,综合《中国气象灾害大典(甘肃卷)》和《甘谷县志》,发生大旱造成灾害的年份就有1951、1952、1953、1958、1959、1960、1961、1962、1963、1966、1968、1970、1971、1972、1973、1974、1977、1978、1979、1981、1982、1985、1986、1987、1988、1992、1993、1994、1995、1996、1997、1999。38年间,干旱年份达32年。其中1988年全省受灾最严重的9个县中,甘谷县受旱面积2.05万公顷,居全省第五位。

看各种灾情材料,说一个地方环境严酷,用一句“十年九旱”,却是真实的很多,不真实的也不少。甘谷是什么?真正的十年九旱,环境更艰苦的西北各乡镇,几乎是十年十旱,“安远乡,天天下雨都嫌干”,那是一种干到骨子里的干啊!

干旱迈动着魔鬼的舞步向我们走来!

干旱,迈动着魔鬼的舞步向我们变姿变态地走来!

统计资料表明,20世纪50年代干旱成灾年份有5年,60年代有6年,70年代有8年,80年代有6年,90年代有7年。旱灾频繁的另一个现象是持续相连,少有中断,1951—1953、1958—1963、1970—1974、1977—1979、1985—1988、1992—1997,大旱,而且是连续多年的大旱,对于抵御干旱能力较差的甘谷县,特别是西北部干旱山区来说,无异于火上浇油,雪上覆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