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海书当兵的事已经成了横在王丽梅和他之间最大的障碍。那天晚上,当刘海书把想去当兵的事告诉王丽梅后,王丽梅说让他先去问问二叔再说,他第二天就去找刘福平,说当兵的事已经给王丽梅说了,她并没有反对,还说让过来问问你。刘福平有点不相信,没想到这么快她就同意了。既然王丽梅同意,那就按照当兵的程序报名吧。刘海书回家告诉王丽梅,说二叔说同意,让这几天就报名,等待上面通知体检。王丽梅一听,立即就变了脸:“我以为你昨天就是那么说说呢,谁知道你还当真呢?你同意,我不同意!如果你当兵,咱俩就离婚,我今天就回娘家去!”
王丽梅的态度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这让刘海书一下子不知所措。这段时间以来,两个人还从来没有因为什么事红过脸,更别说吵架了,但是现在王丽梅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一副凶巴巴恶狠狠的样子,让刘海书猝不及防。见王丽梅真的动了气,刘海书决定暂时放一放再说。他朝着王丽梅苦笑一下不再争辩什么。整个晚上,两个人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刘海书想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好好跟王丽梅谈谈。这天晚上,刘海书一家人吃过晚饭,刘福贵和王香菱有意躲了出去,家里只剩下刘海书和王丽梅两个人了。刘海书觉得应该和王丽梅好好谈谈了。
“当兵的事其实我也不愿意。”刘海书看了一眼王丽梅,抬头望着院子里的天空说道,“咱们才刚刚结婚,我哪舍得离开你啊?”
“舍不得你还去?你以为那是去十天半个月吗?早想当兵就不要结婚了,等你当完兵回来再结婚。”王丽梅话中带着怨气。
“我是结了婚才想到当兵的,”刘海书只能撒谎,“结婚了我才觉得我们不能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一辈子啊,那样我们到死也出不了这个村,像我们的父母一样,一辈子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过去了,一生就完了。”
“当了兵就不完了?就能出息了?”王丽梅带着怒气,声音变得很尖利。
“能出息,起码有那样的机会,我听二叔说了,只要能分到一个好地方,在部队里好好混,将来退伍回来就可以被安置个好工作。那样不比在家里种一辈子地强?”
“我怎么不知道,要是那样好,村里的人不都去当兵了?”王丽梅狠狠的说,把一盆洗脚水呼啦一声泼在院子里,干燥的地面吸着水发出“滋----滋---”的声音。
“你以为谁想当就能当?你不是说连你们村刘大壮都没能通过体检吗?”
王丽梅一听,立即反驳道:“是啊,那你就能通过?”
“我要是通过了,你是不是就答应让我去。”刘海书想来个激将法,让王丽梅上他的圈套。
“通过了也不行,你走了我咋办,一个人在家守寡?”
“这咋能叫守寡,我又没死。”刘海书笑嘻嘻的说道,他知道,不管王丽梅说什么,他都不能生气,否则,一切都谈不成。
“跟守寡有啥区别?”
“区别大得很,守寡那就没有了盼头,是被迫无奈的。咱这是为了将来更好的明天主动分开的。”
“但对我不是一样?”
“对你咋一样,我去当兵你以为是为了谁?不是为了我们将来的生活吗?我出息了,还能让你受罪?”刘海书眼睛睁的大大看着王丽梅,似乎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王丽梅一样。
“你要是出息不了呢?”
“出息不了也坏不到哪去,咋去咋回来,到那时我也就认命了,我们就踏踏实实过日子,什么也不再想了。”
“认命?你现在就该认清楚你的命,我们的命不就是种着祖辈留下的田,守着这个穷酸破落的家吗?”
“丽梅,你可是个上过学读过书的人,你心里就没有点啥想法吗?就是书上说的叫理想的那个东西。”刘海书一着急,想起来上学时老师经常拿理想来教育说服他们,今天,他也要用这个东西来说服王丽梅。
一听到刘海书说起上学,王丽梅突然一下子怔住了,她心里感到一阵隐隐的疼,心口突然感到一阵阵憋闷压抑。又听到刘海书说“理想”两个字,她像是一下子又掉进了冰窟窿,浑身上下感到一阵惊悸和寒冷。这些事情现在已经从王丽梅的思想了彻底消失了,或者说被生活的尘埃深深的掩埋了。她的人生,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原来她曾想过人生,思考过生命这些问题,那时她还在上学,她曾在作文里面写到:人生就像行驶在茫茫大海上的一叶扁舟。她觉得自己就是那样的一叶小舟,在海面上随风飘荡,至于会漂到哪里,哪里是最终的目的地,她自己也不知道,其实是根本就无法把握。有时她又觉得自己只是一株小草,一个小小的虫儿,力量是那样的渺小,只能听任未知的命运无情的摆布。
“上学?我连上学的机会都争取不到,哪里还敢去想其他的。”王丽梅沮丧的说道,长长叹了一口气,像是对自己命运的哀叹。
“我和你还不是都一样?”刘海书反问道,“不是家里不想让我们上,是真的供不起我们上,我说那些并不是为了让你埋怨父母。但是上不成学,我们也要寻找别的出路啊。所以我说去当兵。”
“你真觉得你能当上兵?”王丽梅带着不屑的神情说道。
“这个就要看自己的能力了,还要看你有没有关系。只要关系硬,就能成。”刘海书斩钉截铁地说道。
“难道你们家有当官的不成?你自己信吗?”王丽梅挖苦道。
“我们家没有,但是我们村有。如今的县武装部部长老家是我们村子里的。”
“又不是你们家的亲戚,有啥用?”
“有用,当然有用。”刘海书就把县武装部刘青云和他二叔说的那些话告诉了王丽梅。“他说如果村里人谁想当兵可以找他帮忙。只要他给负责征兵的打个招呼,肯定能顺利通过。”
“当兵至少要三年啊,听说很苦,你能受得了?”王丽梅犹豫着说道。
“为了我们将来能过上好日子,再大的苦我也能吃得消。”
“那万一三年后回到原籍啥也没有呢?”
“有那个可能,但是还是有很多机会的。这个我听二叔说了,肯定他也是听当武装部长的刘青云说的。”
王丽梅不再说什么,她低头沉思着,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你想想,为了将来能有个好日子,三年的时间也不算个啥,说不定用不了三年,就有了好的机会呢。”刘海书极力说服王丽梅,他希望王丽梅能和的想法一样,支持他去当兵。
此后的几个晚上,刘海书一有空就和王丽梅说当兵的事。他知道想要说服王丽梅肯定不会那么容易,连他自己心里时不时的都有些动摇,特别是晚上和王丽梅睡在一起的时候,他真的觉得没有必要去当那个兵,他舍不得丢下一个让他心疼的女人,去部队受苦。可是第二天早上从床上起来,胡乱吃上些东西要去砖厂干活时,他又重新坚定了自己的信念。砖厂的活脏累不说,那可都是很重的体力活,那些钱是靠年轻力壮的身体挣来的,等他上了年纪,老了,还能有那个体力去干那样超强度的体力活?即使年轻力壮的年轻人,也保不住能干多久,这几年几乎每年都有被砖机伤亡的事例,他不是曾亲眼目睹过刘建辉的一条腿被砖机吞下去断掉了吗。就在结婚前几个月,他不是也是差一点掉进砖机的进泥口吗,要不是他眼疾手快把手中的铁锨插进砖机口自己借着铁锨柄用力跳到一旁,估计他现在也是像刘建辉一样一辈子只能靠双拐行动了,结婚娶媳妇更是痴心妄想。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下决心一定要说服王丽梅,他一定要去当兵,离开这个没有希望的地方,树挪死,人挪活,他一定要试试运气。
几天下来,在刘海书不停的软磨硬泡下,王丽梅终于有些松动。她说这事是大事,她要回家一趟河父母商量。刘海书说跟她一块去,王丽梅没同意,觉得自己先去试探试探为好。
一天,王丽梅一个人早早的回娘家去了。王丽梅从娘家回来已是中午。她和刘海书一前一后回到家。刘海书急忙跟着她回到屋里,“我爸不同意你去当兵。”王丽梅阴沉着脸说道。
“你没和他讲讲道理?”刘海书讨好似的说道。
“要讲你去讲吧,我爸说,要是你去当兵,就让我回家,再给我找个婆家。”
刘海书没想到他老丈人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原来每次去他家干活送东西时他可不是这样。转念一想,他不同意也在情理之中,如果自己当兵走了,谁还去给他干活,好不容易找了个离家近的女婿,将来就指望着能帮他一把呢,现在却指望不上了。想到这儿,刘海书笑笑:“你爸呀,是怕我走了没人帮他干农活了。”
这天晚上,刘海书又去找二叔刘福平。刘福平说,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方,不能半途而废。过两天我去县里开会,回来的时候我顺路去王峰安家里一趟,好好给他做做工作。
这些天来,王丽梅内心也很矛盾。她没想到自己刚刚结婚,丈夫就提出去当兵。如果自己果真不同意,刘海书这个兵还真当不成。但是这些天来,刘海书不厌其烦的给她描绘着当兵以后的情景,这些想法似乎在她脑子里开始慢慢生根发芽,变成了她的想法,这时,她也觉得应该让丈夫出去闯一闯。一想到三年漫长的等待,她又有些担心。三年里,会有无法预知的变化,她有些恐惧。
刘海书已经报上名字了,过几天就要体检,一旦真的体检通过了,当兵的事即将成为事实。体检肯定能通过,因为她听刘海书说他二叔刘福平已经找过了在县里武装部当部长的刘青云,已经打过了招呼。她本想着只要他父亲王峰安反对,刘海书就去不了,但是没想到还是刘海书的这个二叔刘福平把他父亲的工作也做通了,连他父亲也支持刘海书去当兵。她觉得,现在周围的人都在联合起来算计她。这些天,她总是想起来王秀秀,开始慢慢体会到王秀秀为什么从刚过门的家里偷偷的跑出去。她想不明白刘海书怎么能舍得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去当什么狗屁兵,结婚前说的多好啊,而现在,想着法子算计自己。人啊,真是善变的动物。
刘海书参军体检顺利的通过。本来肝脏有些问题,肝脏偏大,有些超标,但质地中等偏软,刘青云已经把招呼打过,医生把结论改成营养不良性肝肿大,只要增加营养马上就没什么问题。就这样刘海书顺利通过了体检。
王丽梅这时才感觉到丈夫当兵的事已经变成真的了。刘海书告诉王丽梅不要对外声张,因为他是结过婚的,虽然年龄他合格,但是结婚后就不让当兵了。由于他们还没有在乡民政局登记领结婚证,上面查不出来。只要没人举报告发就没有什么问题。
一天中午,刘福平来到刘海书家,告诉他被正式录取的消息,给他送来入伍录取通知书。
接到入伍录取通知书,刘海书兴奋的脸上洋溢着说不出的喜悦。他把通知书拿给王丽梅看,王丽梅的眼泪却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她知道她不该这样,事情已经无法改变,与其哭哭啼啼伤心,不如高高兴兴接受,多想想好的方面,心里明明知道是这样,却依然高兴不起来。刘海书只能百般安慰,王丽梅才算是勉强止住了哭泣。
入伍前的这几天,刘海书没再去砖厂干活,他想陪陪爸妈和媳妇。听说入伍后很难请到探亲假,他希望这几天能多陪陪他们。
一天早晨,刘海书辞别家人,和刘福平骑着自行车去了县里,他们是悄没声的去的。因为刘海书结了婚,当兵的事不敢声张,王丽梅没有出门送他,她害怕看着他走时她会忍不住大哭起来。临出家门口时,刘海书心里也突然变得沉重起来。
到了县城新兵集合的地方,刘福平带着刘海书见到了刘青云,刘青云拍拍刘海书的肩膀说:“服从安排,好好锻炼,前途无量。”临近中午,运送新兵的车来了,刘海书随着其他人坐上军车,就这样离开了这个他从未离开过的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