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刘福贵家里想起了高音喇叭,喜庆的曲子一遍又一遍的在小蛤村上空飘扬回荡,后天是他儿子刘海书新婚大喜的日子。几天来,刘福贵和王香菱忙的前脚不搭后脚,为儿子的婚事操办各种东西。院子里生起了三个大媒灶,每个灶上都是热气腾腾,几个厨子正在加工后天婚宴需要的菜肴。
刘海书也跑前跑后忙的不亦乐乎。再过两天,就是他的新婚大喜日子,一辈子的第一件大事就要办成了。他的婚房是东屋三间配房最北头的两间,里面已经布置一新,还从集上买来几张电影明星的画贴在沙灰抹平的墙上。院子里也贴了不少颜色鲜艳的大红喜字,洋溢着喜庆祥和的气氛。
明天王丽梅的嫁妆就会送过来,因为要提前结婚,做这些嫁妆的钱都是由刘海书家出的,只是在王丽梅家做好再送过来。
刘福平是整个婚事的管事的,大小事情全是由他安排,这让刘福贵省了不少心。刘福平是村支书,村里红白喜事大部分都是找他管事,他办事麻利干脆,有能力,总能把事情安排的妥妥当当。刘海书的婚事,他自然更是安排的稳稳妥妥滴水不漏。迎亲的人员也都通知到位,就等着大喜那天呼啦啦把喜事办的漂漂亮亮。
王丽梅家里也已经准备停当,送亲的人都通知过了。王丽梅的母亲张寸花不放心王丽梅,一遍遍叮嘱过门后要注意的事。又担心在婆家受委屈,不由得落下几滴眼泪。王峰安见张寸花哭哭啼啼,气的大声吼叫:“哭啥,又不是把闺女往火坑里推,你这哭哭啼啼的多不吉利。”张寸花被王峰安这么一说,再也不敢哭了。
王丽梅心里百感交集,说不上高兴还是伤心。能有个这样的结局已是心满意足,至少比她的同学王秀秀强多了。如果老天眷顾,将来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她就别无他求了。她不是那种特别清高的人,虽做不到委曲求全,但是随遇而安还是能够接受的。
娶亲那天,迎亲的人驾驶着三台拖拉机一路欢歌朝新娘的村子里开进。逢路口就放一挂鞭炮,大红的鞭炮纸被炸的开成一朵朵红花,噼噼啪啪的像抽了筋似的在地上乱跳,吓得旁边正在觅食的公鸡母鸡伸着脖子歪着脸瞪着眼睛直叫唤,呼啦一下子四散奔逃,把个鸡毛扑棱的漫天乱飞。正趴在地上偷懒睡觉的狗一溜烟跑的不见踪迹,
刘海书坐在打头的那一辆拖拉机上,上身穿着一件借来的蓝色咔叽布中山装,下身穿着一条浅灰色长裤,裤子是自己的,头上还带了一顶带沿的蓝灰色帽子。这一身打扮是刘福贵要求的,本来刘海书不想借别人的上衣穿,但是刘福贵硬是借过来让他穿上。“一辈子的事,哪能不穿戴齐整!”刘福贵一本正经的说。“那不还是借人家的?”刘海书不乐意的反驳。“借来的咋啦,穿在你身上一样把你显得齐整。那拖拉机还是借来的呢,没有它能娶亲?”刘福贵瞪了刘海书一眼。“咋不能娶亲,没拖拉机我骑着毛驴去,也不是丢我自己的人。”“你还骑个牛去呢。怎么,你是嫌咱家穷?嫌我和你妈没本事?”刘福贵没好气的说道。刘海书看父亲真的动气了,于是不再吭声,他也就是这么说说,他知道父母吃苦受累这大半辈子不容易,一年四季不得闲着,四十多岁的人看上去像六十岁,母亲也是日夜操劳,腰已经累得直不起来。尽管这样,他们劳累多年的家依然是穷的叮当响,没有一件像样家具。他们一生中的头等大事就是给儿子娶上媳妇,现在,这个愿望终于要实现了,他不能在这个时候让父母难受。刘海书接过父亲借来的中山装,低头顺眼的穿在身上。“这不挺好的?多齐整!”刘福贵看着面前比自己还高的儿子,啧啧称赞,等结了婚,你俩把日子过红火了,我攒够了钱也给你置备一套,不仅要褂子,连裤子也一起制备。刘海书听了父亲的话,摇摇头苦笑。“就靠你这样成天撅着屁股面朝黄土背朝天土里刨食,能养活我妈就已经捉襟见肘了,还能攒下钱给我买衣服?”“少给我在这拽洋词,我听不懂,但我知道你不也是我养活大的?”刘海书不再理会父亲,但他们已从刚才紧张的争执转为轻松地自嘲般的揶揄。刘海书想想自己的经历,从十四岁就辍学务农,上学那几年也没能好好的清清静静的读过书,除了寒暑假不说,单是正课的时间,也没少帮家里干农活,给父母打下手。小小年纪已经能和父亲一起拉车运粪,收麦打场,说自己养活自己有点过,但是他也绝对不是完全靠着父母长到大。刘海书一边整理衣服一边想,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滋味,鼻子一酸,竟有些难过。苦日子过惯了,竟也慢慢的麻木了,没有了知觉,有时候还从这苦中品出些甘甜滋味。就像今天,他确实心里高兴,几年前他已经懂事了,哪敢想有一天他也能娶上媳妇,村里到现在还有五六个老光棍汉呢,他刘海书,没有费多大劲儿就这样取上媳妇了,今天就要做新郎,他应该感到高兴。
娶亲的路程本来很近,但今天是娶亲,大喜的日子,不能图省油钱,要故意绕道走远。前面是一段平坦的土路,拖拉机放开油门,三台机器的爆燃声噼噼啪啪像锅里炒爆的豆子般炸开,一圈圈蓝灰色的烟雾喷薄而出,被颠簸前行的拖拉机扯出一条灰蒙蒙的烟带,像一条大尾巴拖在迎亲队伍后面。刘海书收回了思绪,脸上露出由衷的喜悦。虽是尽量挑好路走,但农村的土路坑坑洼洼免不了颠簸,刘海书的屁股被拖拉机的大泥瓦颠的五脏乱颤,身的肌肉上下抖动扯得浑身的神经线****难耐,忍不住只想笑。
日近中午,娶亲的队伍来到王峰安家门口,送亲的娘家人都已在王峰安家等待多时。几个年轻人和一些个辈分小的中年妇女蜂拥而上把新郎包围,用早已准备好的锅底灰把刘海书的脸抹了个乌黑,只有两只眼睛扑闪扑闪的露出些眼白,似刚从煤窑里钻出来一般。还没等抹完,一帮年轻小伙子早已冲过来把刘海书摁倒放平,抬起手脚来像砸地基打夯一样上下夯了起来,一边夯还一边喊着口号。
闹了半天,新娘子才被人从屋子里搀了出来。一帮人拥簇着坐上刘海书来时坐的那台拖拉机右边的大泥瓦上。王丽梅这天打扮的格外漂亮,被阳光晒的微黑的脸庞皮肤光泽细腻,齐耳的秀发剪得整整齐齐,服服帖帖的梳在脑后显得一丝不乱,一条黑蓝色直筒长裤,一件绿底碎花衬衫。王峰安站在院子里没有出大门,远远的望着最后一个闺女也被娶走,心里有些黯然。女儿,都是靠不住的,早晚要随了别家。只可惜自己膝下无子,不能像别家一样也风风光光的娶一回亲。按照当地风俗,女方的父母在这天不去送亲。张寸花拉着王丽梅的手又嘱咐了半天,依依不舍的放手离开。有人给刘海书端来半盆水,刘海书匆匆忙忙洗了脸,哪里能洗的干净,也顾不上太多了,急忙按照管事的吩咐坐上拖拉机,和新娘对坐在另一边的挡泥瓦上。送亲的娘家人坐在后面两辆车的拖车上,满满的坐了两拖车。
一切准备停当,有人放了一挂鞭炮,烟雾缭绕中,司机发动拖拉机,一伙人浩浩荡荡吵吵闹闹迎着新娘离开了。
接上新娘,回去的路上娶亲队伍不再耽误时间,一路鸣乐放鞭炮匆忙往回赶,如同一伙狩猎后满载而归的猎对。
“来了,来了,新娘娶回来了!”刘福贵家等待迎亲的人中不知谁先喊了起来,紧接着人们就听到隐隐约约传来拖拉机的声音。人们呼啦一声跑到院子前的路上,踮着脚向远处张望,不一会,拖拉机声音越来越大;再过一会,就能看见冒着黑烟的拖拉机似喘息的怪兽般轰隆隆而来。
王香菱早已跑到门口等待娶亲的车辆。见果真来了,急忙又跑到二弟刘福平跟前:“福平,你招呼一声,一会不要让那些婆娘媳妇们闹得太厉害,别让娘家人拿了歪去。”“放心吧,大喜的日子不热闹热闹哪行,我已经交代过了,不会让她们闹得过分。”儿媳妇还没过门,王香菱已经开始心疼儿媳妇了。
娶亲的拖拉机终于在刘福贵家的院子门口停稳,几个负责迎新娘的年轻媳妇急忙护着王丽梅,挤开围过来闹新娘的人群往院子里走。
“海书,你那脸咋都黑成那样了也不洗洗,当新郎了该洗洗脸了吧?”有人开玩笑的高喊。刘海书不理会,和迎新娘的那几个人一起把王丽梅往家里引。“一定是在丈母娘家被抹黑了,咱们也该给新娘施施粉了吧。”话音刚落,有人手抓一把面粉撒向人群中的新娘,又有人伸手把落在新娘脸上的面粉一抹,王丽梅顿时成了个****粉的面人。人们发出一阵开心的哄笑。
“好了好了,往后撤了,新郎新娘拜天地了。”刘福平趁机大喊一声,恰到好处的把后面还要继续闹腾的人们不失体面的及时制止了。“拜天地了!”又有人高声喊道。刘海书和王丽梅被众人围在当中,按照当地的风俗开始拜天地。
初秋的天气不是很热,太阳高高悬挂在天空,明亮的阳光照得人微微有些冒汗,凉爽的秋风一吹,感觉很是惬意。
刘海书和王丽梅拜了天地,从此结为夫妻。他曾在书上看到有人用“漫漫人生路”这样的词语形容生命的长度,他觉得,现在自己现在已经到了这“漫漫人生路”的某一个重要的站点了。如果把人生比作旅途,结婚这一天当然要算是是一个重要的站点。今天,他也顺利的到达了这一站。
酒席开始了,院子里满满摆了十几桌。人们热情高涨,早就迫不及待的等着吃酒席呢。这些穷苦的农村人一年中难得有几次丰盛的菜肴,一年到头忙忙碌碌挣不了几个钱,哪舍得胡吃海喝。谁家办红白喜事就成了大家解馋的难得时机,年轻人围坐在一起的那些桌子,菜一上来,三下五除二就见了盘底。年长些坐在一起的那些桌子,大家谁也不动筷子,等菜一盘一盘上齐了,大家才不慌不忙的倒上醇香的烈酒,开始从容不迫地边饮边吃边聊。来参加酒席的,下午都没什么事做,趁着今天喜庆,天气又不冷不热,怎能不美美的喝上个痛快。来送亲的娘家人被照顾地周到细致,对主家的礼数也很满意,酒席上就格外的高兴,一个个喝的满面红光。
酒席吃了足足有两个多小时,亲朋好友一个个酒足饭饱,不停地打嗝伸脖子,脸膛因酒精的刺激红红亮亮,在阳光下闪着亮光。
刘海书本村的自家人酒足饭饱后一个一个的离开,娘家人也吃饱喝足坐上拖拉机准备回去了。婚礼圆满结束,刘福贵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我这一辈子的大事,终于算是完成了一件。”刘福贵笑着对刘福平说道。“这才一件,后面的事还多着呢,你就等着高兴吧。”刘福平喝的满脸通红,酒意微醺的说道。刘福贵听二弟这样说,脸上更是笑的绽开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