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学,可以吗?反正万一哪天掉到水里还有你救我呢!”晓颖拉长了声调,随手拾起他刚才在看的书,一瞅名字,居然是星云大师对佛经的注解,她便学他以前对自己的口吻调侃他,“你怎么想到看这样的书,老气横秋的!”
沈均诚闲在家里,没事就喜欢去附近的书店逛逛,每次回来都会带上几本书,因此晓颖住处的藏书不知不觉也在丰富起来。
“尘缘中的人,读读方外人的开解,可以对自己的观念有所启发。”
“什么是‘尘缘’?”晓颖故作不解,把脑袋凑近他,笑嘻嘻地与他近距离相对。
沈均诚止不住笑了,眼里漾满了柔情,低下头去,在她唇上轻轻啄了一口,“你就是我的‘尘缘’。”
晓颖心满意足地重新躺倒在他怀里,细细咀嚼着这句话,过了许久,才问:“如果有一天,我先你一步离开,你会不会去五台山出家当和尚?”
“不会。”沈均诚飞快地用语言打断了她浪漫的遐想,他的手指还在她柔软的耳垂边轻轻摩挲,嘴上却道:“我会再去寻觅一个‘尘缘’。”
晓颖愣了一下,待到琢磨出他话里的涵义,立刻翻过身来与他扭打到一处,“沈均诚,原来你都是花言巧语骗我!”
她趴在沈均诚身上,使劲挠他的痒,直到他大喊“投降”才恨恨地松手,嘴角却还带着不解气的笑意。
其实她的力量那样小,沈均诚只需稍稍一翻身,就可以反败为胜,但只要两个人嬉闹,他总是让着她,让她成为最终的胜利者,只为看到她欢欣的笑颜。
闹够了,他才把她拉进怀里,紧紧搂着,“小傻瓜,刚才我跟你闹着玩的。”
晓颖当然也知道,惬意地把头往他怀里钻了钻,能够这样互相拥有的感觉真好。
耳畔,是沈均诚深情的低语,“这辈子,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晓颖唇边绽放的笑意微弱了一些,她不止一次听到沈均诚关于一辈子的誓言,她不怀疑他的诚意,但一辈子太长了,她总有种把握不住的感觉。
“不,不止这辈子,我要你的下辈子也属于我。”沈均诚却没有意识到她的悲观,他有点霸道地圈住她的身体,虎视眈眈盯着她,向她索要下辈子的承诺。
晓颖只能失笑,“下辈子也许我不会再做人呢!”
“那我也有办法找到你。”沈均诚笑嘻嘻地,他总是这样满怀自信,“如果可以选择,你下辈子想做什么?”
晓颖想了一想,“唔,我想做一棵树,不用颠沛流离,能够在一个地方安稳呆上一世,即使碰到厄运,也没有疼痛感。”
她语气里无意中流露出来的向往让沈均诚有点难过,但他没有安慰她,故作轻松地挑了挑眉毛,“这样啊!”
旋即,他含笑盯着她道:“那么我就做一只鹰好了,等飞累了的时候,可以上你那儿去歇歇脚。”
“可是我们根本语言不通,你怎么知道哪棵树是我呢?”晓颖笑着给他出难题。
沈均诚没有立刻回答她,他的手在她脸上缓慢摩挲了一阵,才柔声说:“命运会指引我的,我一定能找到你,因为老天知道——我有多爱你!”
晓颖被他的话给震住了,心里忽然生出一股莫名的悲凉,也许是因为察觉到命运的不可测性,也许是因为此刻沈均诚脸上的坚定与执着,可是,这世上有什么东西是可以光凭满腔热忱就保存得久的呢?
她的这份苍凉之感直到两人陷入迤俪的缠绵时也未曾消散开去。
“在想什么?”沈均诚在激烈的律动中喘息着吻住她,含糊不清地嘟哝,“我不许你在这种时候还分神……”
晓颖用力甩掉脑子里的阴霾,张开双臂,全心全意搂住了激情中的爱人。
到了周末,晓颖也不用上班了,两人就去逛公园。
一走进公园就看见有个衣衫褴褛的老太太跪在路边向行人乞讨,模样实在邋遢,蓬头垢面,骨瘦如柴,人人都避而远走。
沈均诚却没有。他把口袋里所有的零钱都掏出来,走过去搁进她那只同样肮脏不堪的搪瓷饭盆。
折返身来时,看见晓颖仿佛思量似的盯着自己。
“如果她是骗人的怎么办?”
沈均诚回头重又打量了老太太一眼,继而耸耸肩,“我宁愿被骗,也不想错过帮助她的机会——你不觉得她很可怜吗?”
晓颖无语,与他相携着走入公园深处。然而不久,她忽然紧紧拥住了他,令沈均诚讶然,“怎么了?”
“没什么。”晓颖把脸闷在他胸前,过了会儿,她复又仰起脸来,朝他嫣然一笑,“忽然发现,你原来是个好人。”
沈均诚失笑。
早已到了春暖花开的时节,公园里姹紫嫣红,煞是好看。正玩得高兴,晓宇突然打电话过来,支支吾吾,似有难言之隐。
“有什么事你就说嘛!”晓颖从未见过晓宇如今天这般扭捏,心里觉得奇怪。
“我,那个,我今天能上你那儿凑合一晚吗?睡沙发或者打个地铺什么的都行啊!”
晓颖看看不明就里的沈均诚,一时难以作答,“你怎么了?是不是又捅什么篓子了?”
“当然没有!你想哪儿去了!”晓宇大声反驳,继而又放低嗓音,“你不方便就算了,我再想别的办法。”
“等等!”晓宇急待挂电话,被晓颖迅疾叫住,“你过来吧。有什么事等来了再说!”
晚上,晓宇果真上门来了,经不住晓颖再三盘问,吞吞吐吐把实情都给她倒了出来。
原来,他常去唱歌的某间酒吧的老板娘对他很有意思,话里话外暗示了好几回,今天上午竟然还借故把他约去直接表白了,吓得晓宇落荒而逃,连住处都不敢回。
沈均诚在一旁听得抿嘴直乐,“她喜欢你,你怕什么呀!大不了拒绝她就得了。”
“哪有那么简单!”晓宇作出苦不堪言的表情,“我是借口上洗手间溜出来的,这会儿估计她正发动手下满世界找我呢!你不知道,老板娘势力大得很,脾气又暴,手腕又毒,我只能躲着她点,真要得罪了她,哪天被人剁了都算是白给!”
晓颖顿时担心起来,嘬着嘴,紧皱眉头,“那你躲过今晚,明天怎么办呀?”
“唉,过一天算一天,明天的事等到明天再想啦!”晓宇的脾气从小到大就是这样。
晓颖琢磨了半天,也没理出个头绪,私下里问沈均诚,他倒是没她那样紧张,笑呵呵地劝慰她,“没什么大不了的,人家再怎么说也是个老板,不至于为了这种事兴师动众,我看晓宇不好意思拒绝人家才是真的,就让他躲几天,等风头过了就没事了。”
当晚,晓颖把自己的床让给了弟弟,她跟沈均诚则在客厅里一个睡沙发一个打地铺,晓宇很过意不去,“床还是你们俩睡好了,就当我不存在!”
他说得很是自然流畅,晓颖却止不住红了脸,掩饰地训斥道:“让你睡哪儿就睡哪儿,哪来那么多废话!”
晓宇浑没在意姐姐的红脸是怎么回事,只是朝沈均诚偷偷做了个鬼脸,“沈哥,看见没有,多少年前我就告诉过你,我姐是个厉害角色,你现在一定见识到了吧?”
沈均诚但笑不语。
一晚上沙发睡下来,晓颖只觉得腰酸背痛,打地铺的沈均诚也好不了多少,两人一大早就醒了,互相大眼瞪小眼,无语凝噎,唯有苦笑。
晓颖进房间把呼呼大睡的弟弟晃醒,“你这样总不是个办法,要不然,你回你爸或者你妈那儿去躲两天呢!”
晓宇翻一个身嘟哝道:“你要我去找他们?我情愿被乱刀砍死!”
“那你就没什么好朋友之类的,可以给你个地方落落脚?”
晓宇睁开眼睛来,不堪其扰,“哎呀,那些人老板娘基本都认识,嘴巴又不牢靠,几句话一问就问出来了,我怎么能相信他们?”
被晓颖这么一闹,他的睡意也渐渐褪去,头枕着胳膊,正儿八经和姐姐商量起来,“你跟沈哥有没有什么特铁的哥们儿可以容我过去住几日,你这儿的确小了点儿,再说我一住下来,你们俩都不方便。”
他说得挺坦然,晓颖还是禁不住再一次臊红了脸,绷一绷面庞道:“那你准备躲到什么时候啊?”
“等老板娘物色上了新的目标就行了!”晓宇笑着道:“她什么都是来的快去的也快,前不久刚跟我一哥们儿拆了,三十多的人了,心里空虚,眼这么一斜就瞄上我了!”
“晓宇,你还是别在这圈子里混了,怪乱的,正经出来找份工作干着,作息也都有规律,不是挺好的。我知道你贪玩,可这么多年玩下来,也该腻了罢?”
晓宇叹了口气,“我倒是也想啊!可谁要我呀!”
“你慢慢找,总能找着,怕什么!再说,你还可以重新去念点儿书,你爸你妈不会不管你的,他们要知道你肯回去读书,一定高兴还来不及呢!”
“哟!姐,读书这事您就饶了我吧,我是真读怕了,干点儿别的兴许还能考虑考虑……”
正说得热闹,沈均诚走了进来,笑问:“谈得怎么样了?”
晓颖回道:“正在给他找个可以躲一阵的地方呢。”
“我倒是想起一个人来。”沈均诚笑着说。
“谁?”晓颖姐弟俩同时把期待的目光投向他。
“郭嘉。”
“郭嘉?”晓颖怔了一下,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但是——
“可她是女孩子啊!”
晓宇也坐直了身子,“你说的郭嘉,是不是上回和你一起去酒吧找我的那个?”
“就是她。”晓颖睨了弟弟一眼,“你还记得她呢!她挺喜欢听你唱歌的。”
晓宇眯了眯眼睛,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郭嘉虽然是女孩子,”沈均诚继续道:“不过她很仗义,这个忙,我想她一定肯帮的。而且她又住在北郊,跟晓宇做事的地方刚好在对角线上,既然要躲,当然得躲远一点了。”
“你怎么想?”晓颖也没主意了,看着晓宇问他。
“我怎么想没什么,关键是你那同事怎么想的。”晓宇满不在乎地道。
半小时后,晓颖跟郭嘉通完电话,走回来晓对宇说:“她同意了,你今晚就可以搬过去。”
“行啊!”晓宇也挺爽快,“把她地址给我吧。还有,她几点下班,免得我去得早了要干等。”
地址写归写,晓颖终究有点儿不放心,叮嘱弟弟,“郭嘉人是好,不过你也不能在人家那儿乱来,知道吗?否则将来我跟她连朋友都没得做!”
“放心!”晓宇把字条卷了卷塞进口袋,“你那同事五大三粗的,她不欺负我,我就已经阿弥陀佛了!”
一顿晚饭吃得心不在焉,沈均诚见晓颖几乎没怎么吃菜,遂给她碗里夹了块鱼,顺口问她,“在想什么呢?吃饭都走神。”
“你说,”晓颖蹙着眉,心里的不安开始加剧,“我这么把晓宇往郭嘉那儿一推,是不是不太好?”
“不会。”沈均诚回答得泰然自若,“他们两个的脾气应该能合得来。”
他的眼里有一丝狡黠的意味让晓颖心里起疑,“你怎么这么肯定?郭嘉就算再爽朗,到底也是女孩子,晓宇脾气又不好……”
“你就别操心了,他们即使成不了情侣,最起码还能成哥们儿。”
“情侣?”晓颖被一口汤呛得眼泪直流,“你说晓宇跟郭嘉……成情侣?亏你想得出来,郭嘉比晓宇大了三岁呢!”
沈均诚笃然吃着饭,笑呵呵地道:“只要两人合得来,年龄大小又有什么关系。你相信我一次,他们一定能处得来,等着瞧吧。”
晓颖本来还只是担心晓宇给郭嘉添麻烦,被沈均诚这么一搅合,她简直惶恐了,忽然脑子清醒过来,追着他又问:“你胡猜的吧?你不是说你对恋爱的事完全没经验的么?”
沈均诚乐不可支地反问她,“我那么随便一说,你就信啊?”
“你又骗我!”晓颖撂下饭碗就要起身过去找他算账。
沈均诚大笑着用手格开她的“欺凌”,很轻松地把她降服,拍着她的背哄她,“好了好了,吃过晚饭,我把我所有的过去都向你招供,总可以抵罪了吧?”
晓颖悻悻地回自己的位子继续吃饭,嘟哝道:“我还没无聊到对你的荒诞情史感兴趣的一步!”
沈均诚忍着笑偷觑她一眼,明白她嘴上虽这样说,心里想必是酸溜溜的,于是殷勤地给她添了碗汤,顺势找了些别的闲话把她的思绪牵引掉了。
终究是不放心,上床之前,晓颖给弟弟打了个电话。
她才刚开了个头,晓宇轻松自如的话语就从听筒那头传了过来,“我们挺好的。我请你同事在外面吃了顿饭,刚回来。不过她酒量不行,好像喝醉了,哈哈!”
“啊?”晓颖吓了一跳,“晓宇,你别乱来啊!郭嘉她酒量是不怎么样,你不要灌她……”
话没讲完,听筒里传来郭嘉的嚷嚷,“晓颖,你,你别听他胡说,我根本就没,没醉,我呀,我还……能喝!”舌头明显大了好几圈。
晓颖还想问两句,电话不知道给谁挂断了,耳边仅剩下短促的嘟嘟声。她无奈地撂下手机,却见沈均诚头枕双手躺在床上对着自己吃吃地笑。
“你笑什么呀!”晓颖皱眉在床沿上坐下,“我怎么老觉得这件事有点太……”她真后悔自己出于一时的私心把晓宇“赶”出去,这不是摆明了她厚此薄彼么?
沈均诚坐起来,伸手把她拉进怀中,“你就别担心了,晓宇又不是小孩子,我看他在待人处事方面的经验比你还足呢!还有郭嘉,难道你认为她跟人打交道的功力不如你吗?”
晓颖瞅他一眼,又仔细想想,这才无话可说了。
半夜里,郭嘉忽然醒了,神清气爽。她动了动身子,想下床去给自己倒杯水喝,才一起身,后脑勺就象被锤子猛击了一下似的疼得要命。
摸黑走进客厅,脚下被一堆软软的东西绊到,她脚头不稳,立马栽了下去,刚好栽倒在席地而睡的晓宇背上。
“哇,好疼!”晓宇早已入了梦乡,忽然被人重重一搡,气都喘不过来,顿时惊醒。
“喂!有沙发的,你干嘛躺地上啊?”郭嘉面红耳赤地爬起来,借着月光,看清楚了晓宇只穿着背心和短裤的身躯。
没有了衣服的遮盖,郭嘉才发现,原来他一点都不瘦,肌肉象隐藏起来似的,此时发出灼灼的富有弹性的光芒。
“沙发太窄了,一不小心就翻到地上,不舒服。”晓宇嘟哝着爬起来,看看她,“你酒醒了?”
“我压根就没醉!”郭嘉口风咬得紧,一转身进了厨房。
晓宇笑笑,没跟她争辩,这么一折腾,他的睡意顿时了无踪影。
过不多久,郭嘉从厨房里出来,端了两杯水,递给他一杯。
“谢谢!”
月光很好,两人也不开灯,就着皎洁的银晖席地坐在地板上。
“问你个问题。”郭嘉下巴对他扬一扬,“我们第一次见面,你为什么不肯跟我握手?”
这个问题她想了很久,最终归因为韩晓宇是个傲慢的家伙。但今天晚上的相处,令她对他的印象大为改观,撇开两人的性别年龄等差异,她惊讶地发现,彼此居然挺投合!
晓宇低头笑了笑道:“我跟你们不一样,生活在两个圈子里的人,还是不要有什么交集得好,免得将来给你们惹麻烦。就是我姐,也是我去找她的时候多,我不想她跟我的事有什么牵连。”
郭嘉重重点了点头,“敢情你还是为我们着想。”
“你明白就好。”晓宇也笑起来。
“你歌唱得那么好,”郭嘉又道,“有没有考虑过去参加什么歌艺表演的海选之类的,你条件不错,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红。”
晓宇摇头,“那些需要有人捧才行。我不习惯让人牵着鼻子,还是算了。”
“也是。”郭嘉咧了咧嘴,“你连老板娘看上你都不愿意委屈自己,更何况去扎那个圈子了。哎,你……”她一半好奇一半戏谑地眯起眼睛来问道:“你就这么讨厌那个老板娘?莫不是,她长得很丑?”
“当然不是。”晓宇斜了她一眼,忽然又笑起来,“她是陪酒小姐出身,模样怎么着也差不了,现在年纪虽然大了点儿,但风韵犹存!”
郭嘉一边听,一边上上下下打量他,“听你这意思,你应该对她不反感啊!那为什么……”
“她跟我哥们儿好过。”晓宇截住她的话头道,“朋友妻,不可欺,做人要有原则!”
郭嘉瞪起的眼睛顿时眯了起来,大笑着说:“是是!”她把手中的水杯高举起来,“来,为了原则,干一杯!”
两只杯子怦然靠在一起,杯中的水在月光的洗汰下显得更加晶莹剔透。
傍晚,沈均诚拎着一袋子食材从超市里出来,徒步往住处的方向走,他从沈家出来得干净,连车都没开,原封不动交接给曹文昱了。
即将进小区大门时,忽听一个绵软温和的声音在身后唤他,“均诚!”
沈均诚回头,看见姨妈吴小芬正向自己款款走来。
“姨妈!”沈均诚停下脚步,也唤了她一声,不知怎的有点尴尬,他离家出走的事想必姨妈早已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