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均诚在咖啡馆门口翘首企望,不时低下头去察看时间,今晚上的每一分钟对他来说都弥足珍贵。
自从被母亲发现了他和晓颖之间的事后,她对他的管教简直到了严苛的地步,他爸爸实在看不过去,有一两次站到儿子一边替他说话,可是谁都明白,母亲一旦发起狠来,就有一种鱼死网破的决心,没人有勇气和她硬扛到底。
家里新近换了个异常严格的保姆,沈均诚的一举一动都被监控了起来,包括电话的打出打进,无一不需要经过许可才行。
这囚牢一般的生活搞得他快要发疯,只能一心一意盼望学校快点开学,他可以早日获得自由。
偏偏大学里的报到时间要比高中时晚上将近半个月,他在烦躁与思念中度日如年地过着,终于即将盼到开学的那一天。
而开学也同时意味着分离,他想念韩晓颖,希望能在走之前和她见上一面,未来的变数太多,无论如何,他要给晓颖一个承诺,只有这样,她才会放心,而自己也才能安心地离开这里。
今天傍晚,母亲被姨妈叫去商量一些事情,父亲一反常态早早回了家。沈均诚乘势想打个电话给晓宇,却被保姆在一旁询问。
父亲闻言十分不悦,把保姆斥责了一番,那新来的保姆虽然对吴秋月言听计从,却也不敢对男主人太过分,只得灰头土脸地缩回自己房里。
沈均诚没有急着打电话,而是借机向父亲沈南章大吐了一番苦水,并提出想出去走走散散心的要求。沈南章本就对吴秋月的做法不满,只是他平日里难得有机会在家调和矛盾,此番见一个保姆都敢对儿子管头管脚自是大为恼火,当下朝儿子挥挥手,恩准了。
沈均诚喜出望外,连日来的郁闷也随之驱散了不少。
此时,他正站在咖啡馆门外左顾右盼,远远地,忽然看到晓颖那熟悉的身影正在朝这边走来,心中一阵激动,连忙撒腿跑了过去。
“韩晓颖!”
这熟悉的声音又一次在晓颖耳边响起,引得她心头微微一颤,她被动地抬起头来,看到一张激情依旧的年轻面庞。
“嗨。”她勉强笑了笑,算是与沈均诚打过招呼。
“我妈不打算找你麻烦了!”沈均诚迫不及待地要把这个好消息在第一时间告诉她,“她咨询了律师,律师说你还太小,根本够不上被起诉的年纪,而且找你去看护老人本身就不合理,再加上我姨妈和几个舅舅都反对我妈把事情闹大,她只好作罢了!”
他一边解释,一边要去拉她的手,“走,咱们进去慢慢说,里面有冷气,很舒服!”
晓颖往边上一闪,轻轻躲开了。
沈均诚怔了一下,“你……是不是在怪我一直不跟你联系?”他的表情很苦恼,“我妈找了个特鸡婆的保姆来家里,每天象个间谍似的监视我,今天要不是我爸在家……”
“沈均诚。”晓颖低声打断他,“你今天……本来就不该出来。”
“你什么意思?”沈均诚的脸色变了,失望象潮水一样涌入心田,他费了这么大的劲脱身出来见她,可她居然轻描淡写就作了全盘否定。
晓颖的心里又何尝不难过,她别转了脸,不敢去看他的表情,嘴里背着事先设计好的台词,“我们都太小了,根本没法控制将来的事情,既然……既然你妈妈这么,这么……”她停顿了一下,快速把下面那句话说了出来,“我看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不行!”沈均诚斩钉截铁地拒绝,他一把握住晓颖的手,急急地要将心里的话都倒给她听,“你听我说,韩晓颖,我已经想好了,我会在H市等你,不管我妈同不同意,那都是我自己的事。等我大学毕业就22岁了!我成年了,可以自己作主了!我妈她现在可以约束我,可她不能一直这样把我管下去!”
“她会的。”夜色中,晓颖漆黑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沈均诚,瞅得他心里发冷。
“沈均诚,你还不了解你自己的母亲吗?”晓颖的脸上此时出现了一种与她年龄截然不符的成熟,就像沈均诚见到她第一次抽烟时那样。
“你会听你妈妈的话,最终出国留学去,也许四年,也许更长。到那时候,你还能记得起我来吗?”
“不,她不可以,她不可以永远束缚我……”沈均诚无力地辩驳着,可是他的心里,那股阴阴凉凉的寒气已经蔓延上来,吞噬了他的身心,他感觉自己象漂浮在冰冷的海水里,拼命挣扎,却无法抓到任何可以依仗的东西。
晓颖望着他愣愣的迷惘的眼神,她明白自己说的这些话击中他了,她想笑一笑,可是面皮僵硬,怎么也笑不出来。
“沈均诚,不如我们就在这儿告别吧。我祝你……前程似锦。”晓颖想不出更精彩更新颖的祝愿之辞。
她猝然转身,朝着来时的路疾步走了过去,乘着悲伤还没席卷全身,乘着眼泪还没有掉下来,她只想尽快逃离这里!
“韩晓颖!”沈均诚突然大叫一声,紧接着,他飞奔了过去,凶狠地拽住她的胳膊,“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
晓颖被他用力一拖,连连朝后跌了几步,最后跌进他预先敞开的怀抱里。
沈均诚紧紧搂住她,他的下巴顶在她的头顶心上,她卯足了劲,每个字都象是拼着千难万险才从他肺腑中冲出来似的,“就算我出国,总有回来的一天,你要等我,你一定要等着我!我会给你打电话写信,我还有很多东西要教你!我,我还没教会你游泳!”
他的嗓音里忽然含了一丝呜咽,“韩晓颖,我想一辈子跟你在一起,难道你就一点儿也不想吗?”
晓颖用力咬着唇默不作声。
她何尝不想,可是他的怀抱如此稚嫩,他的誓言又如此不堪一击,就像一个爱上了糖果的孩子,哪怕拼着牙齿痛也吵着要吃一样。
沈均诚的孩子气能支撑几年?
即使他能顽强地固执下去,但他敌得过他强悍的母亲吗?吴秋月是一道令他们两人都无法逾越的鸿沟,别说是如今未成年的他们,即使将来他们都长大了,她也没有信心和勇气去与她对抗。
再退一步,即使没有他母亲的阻拦,他们又如何敌得过后面那段长长的未知的岁月?
晓颖的心一寸一寸冷下去,冷到清醒了,她才伸出手,慢慢掰开沈均诚缠绕在自己腰上和背上的手指。
起先,他还执着地不肯放开,但她默默地、一遍又一遍地努力着,他终于无奈地妥协了。
他放开了她。
晓颖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继续往回走,沈均诚心碎欲裂地盯着她的背影,看她一点一点离开自己,他不相信,这会是他们最后一次会面,潜意识里,他总觉得明天就能够看见她似的——只要他愿意。
“后天我去学校报到,上午十点的火车,你会来送我吗?”他对着即将消失的韩晓颖的背影,近乎绝望地嘶喊。
黑暗中,没有任何回馈给他。
晓颖已经走远了。
两天后,在去H市的车站上,沈均诚由母亲和姨妈簇拥着,与一同考取H大的黄依云上了火车。
“均诚,依云是女孩子,到了大学里,你可要好好照顾她啊!”不知底细的姨妈开着沈均诚与黄依云的玩笑。
黄依云的脸上露出明朗而欢快的笑容,而吴秋月似乎也并不反感这样的玩笑,她站在黄依云身旁,用手爱怜地替她拂开额前散落的发丝,对黄依云的母亲笑道:“依云这孩子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人长得漂亮,读书又聪明,真不知道将来谁能有福气娶到她呢!”
黄依云的母亲矜持而骄傲地谦虚,“还是黄毛丫头,早着呢……”
黄依云不断地歪过脸去瞄向坐在窗口、头却始终冲向窗外的沈均诚,他对身边的一切视若无睹,只是一门心思盯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
他是多么希望能在那些陌生人中觅到韩晓颖的身影,哪怕她不过来向他道别,只是远远地彼此遥望一眼,他便已心满意足。
然而没有,直到所有送行的人都下了车,火车徐徐启动,他都没有寻到韩晓颖的人影,他的心里溢满了失落和沮丧。
后来的后来,他才终于愿意承认,在咖啡馆门口的那次约会,的确是他和韩晓颖在少年时期的最后一次见面。
那个夏天,他的初恋以一种不可理喻的汹涌姿势向他席卷而来,却在最激昂的部分被嘎然切断,此后,他所有的热情都被封存在了那个时刻,宛如一首恢宏的乐曲,收尾在高音部分,始终落不下来。即使后来伤口愈合,那道疤却永久刻在了心上,无法彻底消弭。
他以为今生今世不会再遇见韩晓颖。
然而,事实证明,他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