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想过强如徐冽也会有那么狼狈躺在医院中的一天,我从未想过,就算最恨他的时候,也未想过,若是他死了,我该怎么办。
亦寒抱住我的手轻轻颤抖着,裹住我的怀抱变得冰凉。良久,他才哑着嗓子问:“所以……你打算留在他身边了?”
“我……”没有!唇张了半天,我却吐不出那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喉咙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我仿佛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斩钉截铁地对徐冽说:“等你回来!我和孩子都等着你回来!”那恍如誓言的谎话,骗了徐冽,骗了在场所有人,却为何连我自己也骗了?
亦寒猛地站起身来,高大的身体却踉跄了一下,眼中是难以置信的伤痛和愤怒,在我无言的沉默中,绝望悄悄染上他每一分气息。所有的喜怒终转为寒冰般凛然的疏离,转身离去。
然而,只迈出一步,他就不得不转过身来。低下头看着我拽住他衣袖的手,我也看着,青白细瘦的手指,贴着玄色暗紫袖纹的衣衫,显得格外脆弱。脆弱地,不停地颤抖着,可就是执着地不肯松开手。
“放手!”亦寒厉声喝道。
我紧紧抓着,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来,在他玄色的宽大袖子上晕开水渍。手指已经僵硬冰冷了,头很烫,身体很热,已使不上半分力气,可我知道,不能松开,绝不能松开!
“你到底要怎样?”亦寒狠狠抓上我的手,力量大的几乎要捏碎我的腕骨,“林伽蓝,我什么都遂了你的愿,你还想要我怎样?”
“不要……”我低着头,眼前一片模糊,泪水仍是一滴滴落在他衣袖上,落在我僵硬颤抖的手指上,“不要放开我……亦寒!求求你……不要放开我!”
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我放眼数去,只见每一个结上都清晰烙着你的名字——风亦寒。风亦寒,你可知道,我可以抛弃所有,却绝不愿失去你啊!
我沙哑哽咽,仿如溺水即将窒息一般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殿宇中。带着绝望,带着伤痛,带着说不尽的疲惫,以及随时都会停止的呼吸。
亦寒掐着我的下巴迫我抬起头来,紫色的眼眸黑沉沉的如一把利剑,要将我整个剖开,好仔细看看我的心。愤怒,失望,怜惜,心痛在他眼中缱绻流转,终转为汹涌的波涛淹没他所有的情绪。
他将我推入床铺中,扯掉我的衣服,动作温柔却强势得绝不容抗拒。细密的吻轻轻落满我全身,却只是柔软双唇的碰触,不留下任何痕迹。
他掰开我的双腿,吻住我的唇,将我的反抗统统堵回。他涨红了脸,汗珠布满额头,却仍只是温柔地挺进,耐心地等我适应。
“你知道是谁在碰触你吗?”亦寒用暗哑低沉的嗓音厉声问我,“你知道是谁在吻你,抱你吗?”急促的呼吸,沙哑的声音,仿如徘徊在绝望边缘的人灵魂在嘶吼,“是我爱的太卑微了吗?才让你以为我情愿和别人分享你的爱?临宇,你听清楚了!我要你,要得是完完整整的你!你的心里只能装着我,你的眼睛只能看着我!若是连这样的爱,都要与旁人分享,那我宁可……什么都不要!”
我在他身下拼命地摇头,泪如雨下,紧紧抱住他,吻他裸露的胸膛,吻他漂亮的锁骨。说不清心底是感动还是悲伤,只知这个男人我是绝不会放手了。欺骗徐冽,失去徐冽或许我会心痛,可是,只要一想到永远离开亦寒,我仿佛都能看到整个天地崩塌的样子。
“亦寒……只有你……”我抱住他火热的身躯,无声却决绝地起誓,“此生……只有你!绝没有旁人!”
窗外天空渐渐发白,太阳即将从东方升起,又是崭新的一天来临。
到第二天时,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亦寒会如此发狂憔悴了。原来,我在现代不过耽搁了一天,这个世界竟已过去了七天。这样的时间差实在太离谱了,有种现代才一日,古代已千年的错觉。说不定哪天回来,我还青春年少,却发现亦寒已入土为安了。更何况,林伽蓝的身体这样两方劳累,也确实很吃不消。所以无论从哪方面考虑,都应该赶快借尸还魂。
再次看到临宇的身体时,我错愕了很久。一来,像在照镜子一样看着自己的脸,还清楚知道那是具尸体;二来,五年过去了,临宇的身体却明显停留在万历768年冬时的样子,虽然脸色苍白,看上去却没有任何苍老的痕迹。一如当年那羽扇纶巾,挥斥方酋的俊逸少年。
云颜的医术无疑是出神入化的,哪怕是对着死尸,她也一样能开膛破肚,将临宇的五脏六腑修整到最完美的程度。
还记得第一次告诉她医病可以切开人的肚皮,割开人的脑袋,取出坏死组织时,她吓得连连尖叫,直说我疯了。可如今看她那面不改色的纯熟技术,显然已对这样的手术操作游刃有余。
看到临宇手腕上蓝色的水链时,我有一瞬的紧张。亦寒扶着我走到摆放“尸体”的床铺前,每走进一步,水链上蓝色的光便闪烁一下,似蓝非蓝,似紫非紫。
我闭起眼,默默回忆了一下赤非说过的话,只是交换水链而已,很简单的事呢!云颜正紧张地看着我,双手紧握,脸色微白。我向她展露一个灿烂的笑容。
松开亦寒冰凉的手,我轻轻抚上他同样冰凉的脸,双目对上他暗紫暗紫的眼眸,直视着望进他心底,不退让半分:“亦寒,只有你,我们之间绝不会有旁人。请你一定要相信我!”
亦寒深深的看着我,眼底浮起一抹带着虚弱痛楚的笑,忽地俯下身轻柔吻我:“我等你睁开眼。”
我使劲点头,眼泪几乎要落下来。伸手抓住临宇的手掌,虽冰凉僵硬却纤细滑腻一如往昔。我笑笑,时光犹如流水,时而前进,时而后退,在我眼前缓缓淌过。我闭上眼,扯住她腕上的水链拽过来,同时将自己的水链拨到她手腕上。
不意外地,我又看到了赤非,一身火红,眉目俊秀,巨大双翅在白色迷雾中轻轻扇动。形如天使,却比那画像中的天使更美上三分,果不愧是神之子啊!
赤非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半晌,叹息道:“临宇,你可知,我给你选择身体的机会,本意是想让你逃脱神子的命运。没想到,你还是选择了秦洛。”
“是啊!”我跟着叹息,却又淡淡笑了,“起始亦始终。我也没想到,经历了这么多,最终还是回到了原点。赤非,真的很感谢你给我选择的机会!然而,我已决定了……”
我向他伸出手,直视着那一团火红,笑得轻柔婉约又潇洒豪情:“我已决定用这双手结束乱世。无论我的努力能起到多少作用,无论结局如何,我绝不后悔!”
“赤非,你可愿助我?”我含笑问他,“弥补我性格中的软弱,剔去我抉择时的犹豫,给我智慧、运气和坚韧不拔的意志。赤非,你可愿和我一起缔造一个全新的世界?”
赤非怔怔地看着我,忽然竟抬手抚额笑了起来,声音无奈却又满含赞叹:“我转世万年,你是第一个大言不惭说要缔造新世间的人,竟还是个彻头彻尾的女子。”
我挑眉微叹道:“女子难免会有妇人之仁,不够决断,不够犀利,甚至没有强健的体魄。然而女子也有女子的好,我没有太大的野心,不会为了自己的霸业去随便牺牲别人,更不会置黎民于水火而不顾。虽然女扮男装,但不自觉流露的女子天性,还是会让人想要守护。所以,我有一群赤诚效忠,绝不用担心他们反叛的手下。再加上如今的风帝是亦寒,他定会无条件助我,宠我……”声音一顿,我皱了皱眉,不耐道,“所以说赤非,你到底要不要与我合作,我手举得很酸了!”
赤非一愣,随即大笑着伸出手,轻轻一挥,竟从我的掌中穿了过去,犹如拍散了水波,我的手掌还在空气中交错晃动。赤非忍着笑道:“你现在是没有实体的。”
见我恼羞成怒,他忙低咳了一下道:“你是我选择的宿体,我自然会帮你。”他望了一眼我手上的水链道,“林伽蓝的身体此刻已回到了现代。我会以法力修复临宇的身体,让你健康得活过来,并且再赐予你一百年的寿命。只是……”
赤非微微皱起了眉,赤红的眼中映出我憔悴的脸,我一怔。他声音沉沉道:“你手上的水链是紫色,也即是说,你仍具有来回穿越的能力,规律与韩非告诉你的并没有差别。若你想永远留在某个世界,只需在那里连续停留超过二十二天即可。然而,水链中的能源因着重重变故而很不稳定,你若选择来回穿越,很可能一不小心便要停留在时间夹缝中,永世飘荡。”
我心神微滞,抬头只见他神色凝重,火红瞳仁中如电芒闪烁:“所以临宇,该是你做决定,选择一个世界的时候了!”
我默然半晌,随即笑笑,缓慢而慎重地点头。随即又道:“赤非,我可否再问你一个问题?”
赤非含笑点头。
我看着他,轻声而缓慢地问:“宇飞他现在怎么样?戴上透明水链的他,已无处可归的他,命运将会如何?”
赤非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眼底浮上几分怜悯几分无奈,幽幽吐出了我想要的答案。
当我终于能从混沌的迷雾中费力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那张熟悉的脸,雪色的发丝,深湛的紫眸,沉寂在眼底的如斯深情。
我被他紧紧抱住,又伸手紧紧回抱住他。熟悉的身体,熟悉的感觉,熟悉的亲密契合,这就是我,这就是他。这就是,曾经如此相爱,如今相濡以沫的我们啊!
赤非说,该是我做决定的时候了。事实上,这个选择早在我从婚礼上逃开的时候就已经做出。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