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冽嘴角溢出低沉愤怒的冷笑,眼中有蕴藏的怒火,却最终在看到她脚上的伤时慢慢隐去,转为无可奈何的同情和愧疚。
雪儿往前走了几步,血粘在粗糙的地板上,我都觉得痛,她却浑无知觉。我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定睛一看,只见她脖子,裸露的手臂上都是淤青,而且还有啃咬的痕迹。地上的血不仅是她脚掌上渗出来的,还有一部分是顺着她大腿落到地上。
我惊得伸手捂住了嘴,基本上已能猜到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雪儿眼中完全没有我,只一脸哀伤地看着护在我面前的徐冽,声音柔婉动听:“徐冽,为什么昨天不来救我?我只是为了让你回到我身边,才假装与俊一合作的,可你却挂了我的电话。我那时多绝望啊,俊一很生气很生气,扑上来打我咬我,撕碎我的衣服……徐冽,那时你为什么不来救我?”
徐冽眼中慢慢露出愧疚的神色,隐隐夹杂着怜惜,向她伸出手,柔声道:“雪儿,别说了,跟我回去吧。”
雪儿凄然地摇头,眼中却干涩的没有泪。她将目光看向我又移开,没有恨,没有妒,唯有茫然的空洞:“然而无论如何,你终究还是来救我了,我很开心。你没有推开我,将衣服披在我身上抱住我,我很开心。你因为担心我,毫无反抗地中了我的麻醉针,我真的很开心。徐冽,在你心里,我比你的命还重要,是不是?”
我顿时心底恍然,已隐隐猜到了事情的经过。徐冽是被雪儿骗去的,若打电话来的是邵俊一,徐冽就算心急救出雪儿也必然会防备。可打电话来的若是哀伤哭泣的孟雪儿,以徐冽的性格,绝不会怀疑。独自进入雪儿家中,却被雪儿和邵俊一联手设计。切!真不知该怎么说这个男人才好!我郁郁地想着。
雪儿还在幽幽说着诸如“那样的你,只是我的”之类,忽然话锋一转,声音变得尖锐而悲呛:“可是,林伽蓝一来却什么都变了。徐冽,我看着你吻她,看着你抱她,我很不开心啊!徐冽,你看到了吗?我的心在滴血!明明是我先认识你的,明明是我们先相爱的,明明她才是第三者,为什么你还要那样吻她?徐冽,为什么?”
徐冽叹了口气,低声道:“雪儿,对不起,你就当是我负了你。你那么年轻,那么漂亮,将来总能找到更好的人。”
“我不!我偏不!”雪儿疯狂地摇头,苍白的脸上扬起一抹异样鲜艳的红晕,仿佛有谁将血染上她双颊。她泣声喊着,“我只要你!徐冽,我们回到过去好不好?我们一定能回去的!”
“雪儿,别闹了。”徐冽走上几步,提高了声音喝道,“任何事都不可能重来,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徐冽忽然顿了顿,回头看了我一眼,眼底缱绻流连的悲伤和深情让我忍不住微微颤抖。他又道,一字一句,仿佛不是在教训雪儿,而是陈述他自己的人生感悟:“如果后悔,就努力争取,如果绝望,就松手放弃,但无论如何,都不要指望时光能倒流。因为时光,是这世间最无情的东西。它会带走感情,带走悲痛,带走眷恋,徒留下……丑陋的伤痕。”
手掌轻轻贴上小腹,我闭起眼,只觉说不尽的哀伤。时光,它留下了不该留的,带走了不该带走的。它留给我和徐冽有缘无分的伤,带给我和亦寒咫尺天涯的痛,却究竟要等到何年何月才容许我留下单纯的爱和幸福?
“如果没办法回头……”雪儿平静悦耳,甚至带着几分诡异笑意的声音忽然传入耳中,“如果没办法回头,那就让我们都重新开始吧!我们三个……重新开始,公平竞争。”
我猛地睁开眼,对上雪儿含笑妩媚的眼,她带着最美丽灿烂的笑容看着我,苍白的唇一开一合吐字:“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让你抢走徐冽!”
“伽蓝!快让开!”徐冽惊惶地大叫,耳中听到砰砰两声巨响,我条件反射地往后退去,身体后仰,只觉脸颊剧痛,几缕发丝落了下来掉在蓝白的T恤上,竟是千钧一发之际避过了一枚子弹!
我还未来得及喘过一口气,忽觉脚下一空,只听徐冽用沙哑的声音吼我的名字。我连尖叫也来不及发出竟已凌空坠了下去。我忘了,方才我们正要乘吊篮下去,我已在危楼边缘。
能感觉到手腕上被剧烈拉伸的痛,我全身都在半空中来回摇晃着,抬眼只见徐冽一手拉住吊篮的挂绳,一手紧紧拉住我。本就伤痕累累的手臂伤口破裂,血迹将他白色的衬衫染的鲜红,恍如在梦中,一片山花烂漫红,凄艳的红。
我只觉臂弯被吊的快没知觉了,徐冽自然只有更痛苦。子默就在下面,不知可有采取什么措施救我们。但眼下最大的问题却是,白衣飘飘,美如天仙的孟雪儿正紧握着手中的枪,将枪口对准我们。
我忽然闻到很浓烈的血腥味,一抬头惊得几乎尖叫出声。只见徐冽拉着我的手臂不知何时竟被染的血红,鲜血一滴滴从空中落下,有些顺着手臂淌下来,不多时便浸透了他整只手掌。那滑腻无力而又狰狞的感觉,仿佛只要我一动,他就再也没办法拽住我。
原来,原来我以为是伤口迸裂渗出的血,根本是枪伤引起的。原来,他竟还是为了救我中枪了!幸好只是肩膀,只要抢救及时,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
我这样自我安慰着的时候,却听到孟雪儿上膛,即将扣动扳机的声音。那黑漆漆的枪口对着我,让我几乎能看到自己头颅炸裂开来的样子。
我苦笑着闭上眼,有些绝望了,死亡的恐惧如影随形,但并没有想象中可怕。只是有些后悔,早知道该放下面子先和亦寒解释的,怎么也不该让他在愤怒失望中以为我再也不肯回去。我最不愿留下他孤独一人,却总是抛下他。
咫尺天涯两相望。无论咫尺,还是天涯,我们注定只能摇摇相望,相爱不能相守,相守不能相亲。难道,这当真是我们的命运吗?
“伽蓝!徐冽!跳下来!”底下忽然传来子默的喊声。
那温润带着急切的声音,仿如一道暖流冲散我心底的恐惧绝望。子默!是子默!我一直都相信,只要有子默在我身边,就可以安心,可以依赖。
徐冽比我的反应更快,子默出声的瞬间他已松开了手,仿佛咬牙忍耐就是等着这一刻的来临。我们急速地在空中下坠着,徐冽紧紧抱住我,几声鞭炮般的枪响从上头传来,急促而凌乱,还有奇怪的撞击声,充斥着我鼓起的耳膜。我却被按在徐冽怀里什么也看不到,只有熏得我直欲呕吐的血腥味在我周身弥漫,只有铁箍般的双手紧紧拢住我,只有坚毅温暖的胸膛下噗噗的心跳声,一下下砸在我耳边。
我们落在柔软的垫子上,子默冲上来,朝外面大喊:“救护车到了吗?快准备担架!”
我其实没受任何冲击,徐冽将我护在怀中,护得很好,直到落地了手还僵直着不肯松开。我庆幸着这样的危险动荡,仍没有腹痛的感觉,看来这是个坚韧顽强的孩子。
抬起头的时候,忽然听到“碰——”一声巨响,我惊得伸手捂住了嘴,眼睁睁看着孟雪儿从天而降,却落在垫子的边缘,一根竹棍露在地基外堪堪刺进了她的背,从她腹部冒出来。
我只觉胃里都在翻滚,想吐,却连恶心也做不到,身体四肢都在抽搐发抖,瑟瑟地,仿如风中秋叶,又像中了羊癫疯发作的人。我不是没有见过死人,可我没见过这样的死人,肠子被戳了出来,白衣染上鲜红,脑袋上有个洞汩汩冒着血。可她的眼却直勾勾看着我,含着妩媚的笑,仿佛在说:“你争不过我,你永远争不过我!”
我深深吸了几口气,这才慢慢平静下来,停止了浑身的战栗。徐冽僵硬的手还紧紧圈在我身上,我掰开他的左手臂,却发现他右手牢牢握在我手腕上,因为沾了血,看去就好像粘住了一般。我正要用力掰开,扶他上担架,却听武敬那五大三粗的男人,忽然用粗嘎的声音在我耳边哭喊:“少爷!少爷!……”
我几乎要觉得好笑了,武敬啊!那个块头大,让他挂着一堆玩具陪我逛街都面不改色的男人居然会哭!还哭得这么难听,真是太好笑了。
可是紧接着,我听到了更多人的声音,他们有的喊着少爷,有的喊着徐总,抬起头只见他们一个个都有张苍白的脸,惶恐的眼神。
我低下头去想看清他们为何而哭,却只觉眼前一阵盲白。我狠狠甩了甩脑袋,眼中这才映入徐冽惨白的脸,目光慢慢移动,落在他背上。
方才我们坠落时,他那样护着我,枪声如密雨般响着,我却没伤到分毫。那么他呢?
我忽然感到恐惧了,浑身比方才颤抖得更厉害,想看他的背,命令自己看他的背,可眼睛却不听我的话。它们宁可在他鲜红的衬衣上打转,也不敢落下。
“冽儿!冽儿!你要撑住!要撑住啊!”徐爸爸的声音响在我耳边,像是一瞬苍老了十岁,沙哑艰涩哽咽,“快!把少爷扶上担架!”
几个人冲过来要带徐冽走,我呆呆地跪坐在原地,如失魂了一般,一动不动。
有人喊了一声:“老大,扳不开少爷的手!肩上有伤,硬来只怕……”
我狠命地握住拳,命令自己别再颤抖了,不能逃避,这种时候,我怎么能逃避!徐冽的命……在这一刻了,就在这一刻了!
“蓝蓝!蓝蓝!”徐爸爸晃着我的肩膀叫我,“没有办法,你和冽儿一起上救护车,快啊!”
天已经全黑了,大楼里黄色的白炽灯被风吹得摇来晃去,将人的影子不断拉长缩短。我跟在担架旁走出大楼,月光带着几分清冷洒到我脸上,仿佛一双毫无温度的手无声碰触。
我轻轻打了个抖,现场都是混乱的,身边的徐冽危在旦夕。我却很不可思议地忆起了很久以前,那个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年代。
盈盈第一次叼着烟,被呛到了,呛出眼泪。她那时还有一双晶莹剔透的眼,被泪洗过后,伤痛清晰可见。她自嘲又无所谓地对我说:爱情不就是这么回事,不是我为你死,就是你为我亡。同归于尽地焚烧,就是爱情。可惜蓝蓝,你还不懂。
是的,当时我不懂!如今懂了,却宁可我……从未了解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