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愤愤地扯着衣服领子,一面往下走,一面恨恨地嘀咕:“亦寒这混蛋,肯定是故意的!”
一想起方才在镜子中看到的颈项青青紫紫的吻痕,便羞得连耳根都红了。其实今天最该做的就是待在房中不出去,免得被人瞧见,尤其是徐冽。一想起,我就浑身打了个抖,想着他或者会当场掐死我也不一定。
念及曹操,曹操就到。我还没迈下最后一步阶梯,已听到徐冽嘲讽的声音:“终于肯起床了吗?昨晚找得更加辛苦吧!”
我尴尬地笑了下,一抬头却见他在这微寒的金秋天气只穿了一件衬衣,扣子松松扣了两个,露出一大片结实光滑的胸肌。头发没有平日的一丝不苟,连眼神也透着狂乱,竟是说不出的性感。我脸一红,忙低下头,越过他走进厨房。
从厨房出来时,徐冽正坐在沙发上切换着电视,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形神虽然有些疲惫,心情看上去却不错。我拿上教材正要出门,他忽然抬头叫道:“过来。”
我一惊,戒备地退了一步:“干嘛?”
徐冽的脸立时由晴转阴,冷冷道:“叫你过来就过来,我有话说!”
我微微蹙起了眉,尽量用淡定的口气道:“有什么话,这样说也可以。”
“我怎么说也是你丈夫!”徐冽狠狠将遥控器甩在沙发上,几个箭步已到了我面前,抓住我的肩膀怒吼,“你连听我说两句话的时间也没有吗?”
我被抓得痛了,想发火,可看到他通红狂乱的眼,又有些不忍,只得放缓了声音道:“有什么话你说吧。”
徐冽侧目看着我,苦笑冷笑自嘲地笑慢慢弥漫在整张脸上。他声音沙哑地说:“你究竟有什么好?不漂亮,不体贴,不温柔,还愚蠢地爱钻牛角尖。可我竟比你还蠢,为了你这种女人,我一退再退,不折手段……你有什么好?有哪一点值得我妥协到……把自尊都踩在脚下的地步?”
我闭了闭眼,撇开头,低声道:“是,我不值得。徐冽,放了我,也放了你自己吧。”
“你以为我不想放吗?”徐冽失控地抓住我大喊,“我恨不得永远忘了你,我恨不得从来没遇见过你!明明……明明是你先来招惹我,如今,却只剩下我一个人在这泥潭里。林伽蓝,你对我公平吗?公平吗?你这个……”
徐冽的声音忽然艰涩地哽咽住,一时竟用尽了力气也吐不出来,他猛地伸手抱住我。我忙挣扎,他的手劲却极大,狠狠勒着收紧,仿佛要将我俩永远捆在一起。
身上很痛,心里却更痛。徐冽说了和亦寒一样的话——“明明是你先来招惹我”。同一句话,在不同的人口中说出来,于亦寒我觉得怜惜,于徐冽我却只觉心中刺痛。因为对他,曾经招惹的债,我再也还不清了。
“你这个狠心的女人!”徐冽的声音暗哑而悲伤,仿佛失落到了极点,又抓着那些许不是希望的希望,“你是个没心没肺的女人,可我竟还是放不开你。我每天都在问着自己该怎么办?怎样才能忘记你,怎样才能爱上别人?可是我……做不到,伽蓝,我真的做不到!”
脸上一片咸湿,我竟没发现泪水不知何时淌了下来。那种心痛的感觉我懂,当年眼睁睁看着他抛下我,绝望铺天盖地而来。我想要把心撕碎了去忘记他,却发现哪怕每一块碎片上都刻着他的脸。如果不是时光冲淡了那痛,如果不是有人将我破碎的心一点点粘上,或者我直到今日都在如搁浅的鱼般痛苦喘息着。
“伽蓝……”温热的手指忽然抬起我的下巴,徐冽的眼中满是悲伤,悲伤让眼眶泛着殷红,眼底深处却又透出惶恐的渴望,“伽蓝,如果我说,我可以不介意你在那个世界……”
徐冽的声音骤然一停,悲伤温柔的目光忽然如冰晶利剑般狠狠剜在我颈项上,一瞬不瞬只是剜着,直到熊熊的火焰充斥了他整张脸,狂暴而愤怒。
“你让他碰你了!”从前只觉温热修长的手此刻如烙铁般掐上烫上我的脖子,我被那强大的劲力贯在墙上,从后脑勺至背脊像被狠狠抽紧了,痛得我直打哆嗦。想深呼吸来缓解这疼痛,却发现喉咙越来越痛,肺吸不到氧气,窒息的感觉汹涌而来。
“你是我妻子!”徐冽在我耳边发狂地大吼,声音隆隆地像是从我耳膜冲出来的,我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痛苦地艰难地掰着他的手。他却丝毫没有怜惜的意思,只是在疯狂地加大手劲:“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居然敢让别的男人碰你!你以为我这个丈夫是死人吗?”
我觉得我要死了。闭上眼,隐约能看到广袤的土地上,银发飘飘的男子遗世独立,清冷而孤寂。我想,我或许真的要死了。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急促的电话铃声就像一把锋锐的刀,猝然割裂了徐冽的手与我的脖子。
徐冽浑身一震松开手来,呆呆地看着我还留有泪痕的脸,看着我颈间明显的掐痕,脸上满是绝望的慌乱和无措。我却已顾不上他,手一松,便瘫软地坐到了地上,重重咳嗽。
劫后余生后的第一个感想居然是:我果然料事如神,徐冽当真差点掐死了我。这样想着自己都觉得好笑,笑着笑着却发现泪无声无息淌了下来。
隐约听到徐冽走过去接起电话,声音疲惫地说着:“现在别来烦我。”
几秒钟的停顿后,徐冽忽然大吼:“我管你雪儿不雪儿,叫你他妈别来烦我听到没有!”他狠狠砸下电话,发出铿锵的声音,尖锐得直刺人心。
我挣扎着站起来,只觉自己浑身还在颤抖,喉咙上慢慢有火烧火燎般的痛侵袭过来。
“砰”一声响,徐冽重重一拳砸在桌上,那摆放着电话的玻璃圆桌竟应声而碎,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后,电话连着那尖锐的玻璃碎片一起摔到地上。话筒散在一旁,从那古色古香的听筒中仿佛还能听见“嘟嘟”的盲音。
鲜血从徐冽的手背一滴滴淌下,有些落在地上,有些落在碎玻璃上,折射着映入我眼中,我忽然只觉整个世界都成了血红。
“出去。”徐冽低低地喃了一句,有晶莹的液体随着他手上的血一起滴落。徐冽低着头,虚弱地靠在沙发上,扯着嗓子吼了一声:“滚出去!”
明明像恨极了厌极了那般在驱赶我,沙哑低沉的声音却仿佛被滚烫的泪浸透了,只余悲伤,痛到极处的悲伤。
我想说些什么,却在喉咙发出一个粗嘎的音时发现自己真的没有什么可说的。我苦涩地笑笑,走到门口时听到徐冽像是灵魂被撕裂了一般痛苦的声音。
“我以为我可以!我居然……我居然以为我可以忍受!”徐冽一字一句含糊不清地说着,说着,忽然大笑了起来,那笑就像个神志清醒的人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剥去皮肉,痛得想立刻死去,却偏偏舍不得放弃希望。
“哈哈哈……徐冽!你真是天字第一号大傻瓜!”
我一只脚已迈在了门口,那样艰涩疯狂的笑,那样绝望的自嘲却让我再迈不出第二步,只觉心像被用极钝的锯子一下下挫着,血肉淋漓,真还不如一下撕成两瓣倒也罢了。
我狠狠咬了咬牙,殷红的血一滴滴落在暗灰色的教材封面上,滚了几滚,才落在地上砸成一个漂亮的花形。徐冽疯狂的笑声一阵又一阵响在耳边,已分不清是现实还是余音。
我狠下心一步步迈出门去,温暖的阳光照在我脸上,徐徐的微风拂过我细碎的发。我抬起头迎着风向着阳,却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啊!痛!痛……子默,你就不能轻点啊!”
子默抬头看了我一眼,冷冷道:“你还知道痛?”话虽说得绝情,手还是认真地在处理着我颈上的伤。
“你什么意思啊?”我粗嘎的声音终于慢慢回复了过来,“我是人,自然知道痛。”
细长的纱布裹好,镜子里看去我就像个打了石膏的木乃伊,被亦寒看见还不把他吓死了。子默的技术真是烂,早知道就去医院了。
子默收起医药用具,一声不吭地坐在旁边,脸色沉郁,眼中波涛暗涌,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叹了口气道:“子默,你别想着报复徐冽。真的,报仇没意思透了。”
子默斜睨了我一眼,笑出声来:“你倒是悟出真理了。”顿了顿,神色变得严肃,清俊的脸上带着薄怒,“伽蓝,记清楚了,你不欠他任何东西!别总是任由他欺负!”
我唯唯诺诺地点头,不太敢发表类似“其实是你护短”,“谁欺负谁还不一定”之类的言论。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子默若较起真来,可以不着痕迹地挖个地狱让你跳进去,回头你却还得感谢他。
子默忽然淡淡道:“晚上就留在这里吧。你在伊修大陆已是步步为营,哪还抽得出精力去应付那个疯子。”
我一愣,竟有些不知所措:“可是……徐爸爸徐妈妈他们问起……”
“就说要和朋友出去几天。”子默迅速打断我的话,丝毫不给我犹豫的空间,“今晚先打个电话过去,明日我陪你去收拾些衣物。就这么定了。”
我沉默了半晌,才无声道:“好。”
子默忽然燃起了一根烟,修长的两指夹起,安静地抽着。半晌才幽幽道:“这几天我有些担心,毕竟邵俊一一直没能抓到。本来,徐冽也该有能力保护你的,只是他现在这种状况……”子默顿了顿,斩钉截铁地道,“总之,在你找到契合的身体,邵俊一伏诛以前,你还是先住在我这里吧。”
我有些不相信邵俊一还能卷土重来,但子默这么担心一定有他的道理,更何况,住在这里或者对我,对徐冽都好。我扯出个笑容,点了点头。
子默侧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站起身来:“你休息下,我去替你请假,顺便带晚饭回来。”
我无力地点点头,靠在沙发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快睡着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轻柔的音乐声,很熟悉,很触动心神,却不记得在哪听过。我恍忽着爬起来四处摸着,好一会才抓着一个坚硬的金属物体,想也不想,就按下了一个绿色的按钮。
正准备再睡,却听响亮的声音从听筒中传出来:“子默!我成功了!你听见了吗?我成功了……我终于和他说上话了……我好开心!子默,谢谢你!真的很感谢你!”
我一愣,仿佛一阵风吹过,凉凉地清醒了。这熟悉的声音让我呆了好一会,才“啊”地一声叫道:“薇夜?”
电话对面的人显然也一时蒙了,大概怎么也没想到讲了那么多话,听的人却不是本主。
我这下连一点睡意都没了,嘿嘿笑道:“薇夜,老实交代,你什么时候和子默这么熟的?”
“啊!伽……伽蓝啊!”薇夜慌乱地提高了声音,“我……我还有事,先挂了啊!”
然后,她挂机了。我将手机摆在膝盖上,盯着它嘿嘿傻笑了半晌,才起身准备去倒杯茶喝。
直起身的一瞬间,我猛然想到,刚刚听到的那个手机铃声,不就是当年子默在湘西战场上教我吹奏的曲子吗?
一时间,方才的喜悦陡然散去,心底沉沉如铁,无论如何也轻快不起来。千年只为刹那,千年只为刹那!子默,希望你幸福,你一定要在这个世界找到只属于你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