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永恒。如果它流动,它就流走;如果它存着,它就干涸;如果它生长,它就慢慢凋零。然而,我们却可以将某个瞬间,当作永恒,珍藏在心底。
2008年8月,上怀市。
“夏衍!夏衍!我爱你!”
“夏衍!我们永远都支持你!”
“今天我们请来了新一代偶像巨星夏衍,担任我们的特约嘉宾。大家都知道,夏衍二十三岁出道,至今不到一年,却参加了三场国际级的时装走秀。而且从今年年初推出专辑开始,就一直雄踞各种榜单之首。无疑是让我们看到了一场娱乐圈的奇迹。请问夏衍先生有什么成功的秘诀可以和我们分享吗?”
徐天集团的总裁办公室中规则地响着键盘敲击声,身为总裁的徐冽却只是闲散地靠坐在真皮沙发上,双腿交叠,两手敞开搁在沙发背上,微眯地眼看着电视镜头从精干的主持人缓缓切换到一身黑色得体休闲服的年轻男子。
男子的左耳戴着一个银质耳环,头发很短,微微上翘露出宽阔的额头。立体的五官在化妆师妙手施为后有种性感的美,再加上本身因打蓝球而拥有的阳刚矫健体魄和MTV中真实展现的高超球技,也难怪能让一群少男少女为之疯狂。
姣好的外表,天然磁性的音质,再加上足够的财力势力,为他打造了一个光芒万丈的舞台。然而,能在这样的年纪出道,又在短短半年内走红,最主要得还是靠他自己不要命的努力,那种仇恨累积而成,不顾一切的意志力。
在徐冽恍惚的瞬间,节目已经进行到了现场观众的提问时间。一个好不容易抓住话筒的女生两颊通红,羞涩难当,却还是紧张又急切地问:“请问夏衍你……你有女朋友了吗?”
来了!徐冽双唇一抿,浮起冷笑,眸底寒光乍现,而房中的键盘敲击声也适时停了下来。
“没有。”电视里的夏衍仍是淡然地笑着,声音带着磁性和魅惑,就在所有歌迷都放下心来时,他却又朗声加了一句:“但是,我有未婚妻了。我们决定,今年十月结婚。”
夏衍的这句话犹如一颗重磅炸弹,投射在节目现场,炸晕了所有现场观众,也震呆了主持人。他却犹似毫无自觉,脸上挂着绅士的微笑继续说:“我们是在大学里相识的,交往了三年多,后来虽然因为误会而分开过,但我却一直忘不了她。也幸好,我能鼓起勇气向她吐露心声,才知道原来她也一直无怨无悔地等着我。”
夏衍顿了顿,眼底浮出深情的爱意,紧紧凝视着下方,柔声道:“我知道,曾经的伤痕并不能轻易抹去,长久分离的裂痕也不可能因为一张结婚证书就消失。但是,我相信,盈盈,只要我们还彼此相爱,就一定能回到从前。请你,嫁给我吧!”
连镜头似也因为震惊而颤抖了一下,骤然转到台下,只见观众席的最后方坐了一个美丽娇艳的女子。一脸淡妆的她显得清雅而不失风韵,眼中满盈的饱含幸福的泪水,也只是让她看起来平添几分楚楚可怜……
看着观众席在骚动,镜头在跳跃,主持人又因为挖到头条而激动地问些什么,徐冽已经听不清了。眼角余光瞥到那从总裁椅上站起来的男子,流畅的身体线条,略嫌单薄的骨架,因久病而苍白的脸,棕色的永远幽深浅笑的眼眸……徐冽笑笑,思绪,禁不住回到了两个月前。
2008年6月,上怀市。
“盈盈,我们不是朋友吗?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发颤的声音,紧紧压抑的哽咽,让徐冽忍不住心酸地痛,他垂首看向靠在自己胸前的女子,清秀的脸,稚气未脱的五官,不甚明显的双眼皮下是一双泪盈双睫的眼眸,咸湿的泪水将本就黑亮的双瞳洗得更亮,如两汪黑玉,清澈通透。细小的贝齿无意识轻咬着泛白的下唇,那如果冻般水嫩的唇上,霎时印下红痕。
徐冽悄悄收紧了抱住她的手,恨不能将她融在体内,独占、守护,不让任何人伤害她,夺走她。
一脸骇然仍未退去的范盈盈因为伽蓝的质问而心中暗生恨意,但看到伽蓝身后的徐冽,还是心惊地掩去,脖子在隐隐作痛。
她撇开眼不去看那双令此刻的她更加厌恶的清澈眼眸,很想低声下气地乞求原谅,以免遭到徐冽的报复,可是只要一想到自己和眼前这个蠢女人境遇的反差,就让她身心如被火烧般炙热疼痛。
凭什么无能懦弱如她,可以成为徐天的女主人?凭什么聪明能干的自己,却只能沦为当别人情妇的悲惨结局?这种残花败柳,徐冽竟还要她!竟还要她!还一副如珍如宝捧在手心呵护怜惜的温柔表情。
房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气,似是从窗外飘进来的桂花香,明明很好闻的味道,却让盈盈觉得窒息般郁闷。她不敢开口求饶,只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吐出咒骂的语句。脖子,又痛了。
“冽……”伽蓝的脸上布满了哀伤的痛和不解,似是无法忍耐,猛地回身圈住徐冽的腰,将脸贴在他胸口,双肩轻轻抖动,传出呜咽声,“冽,为什么会是这样……为什么?”
徐冽心中尽是被撕扯般的痛,漫溢的愧疚,以及对此时此刻温香满怀的珍惜。他一手轻抚着她柔软的发丝,一手却是更紧地搂住她,像要把她嵌入体内,像要把时间留住般的用力。
伽蓝挣开他的怀抱,回身看着站在沙发前一脸妖艳浓妆却难掩惨淡之色的女子,哽声道:“盈盈,我只问你一句,你如此害我,只是因为嫉妒吗?”
盈盈沉吟着,目光凝住徐冽揽在伽蓝肩头的手,太阳穴左近忽然变得火烫,然后逐渐蔓延到全身,疯狂地灼烧着她所剩不多的理智。香气的弥漫,更如幽火般慢慢蒸腾她体内潜藏不深的爱恨嫉妒,直到彻底沸腾。
盈盈猛地抬起头来,用尖锐的声音大吼:“是!我嫉妒你!嫉妒地想彻底毁了你!像你这种生活在象牙塔里的女人,懂什么叫生活?什么叫无可奈何?你想要的,你所爱的,都唾手可得。而我呢!费尽心机,日夜拼命,我又得到了什么?甚至连幢像样点的房子都没有。明明在大学里除了成绩外一无是处的你,却只因为一点好运,就得到了我所想要的一切。你叫我怎么甘心?怎么能甘心?”
“哈……哈哈哈……”盈盈一步步走上前来,脸上的妆被不知何时淌下的泪冲花了,显得狰狞。她的眼赤红中带着恨,仿佛一瞬间被嫉妒焚烧了心肺五脏,彻底忘了眼前的处境,只想宣泄她对这个世界的不满和不甘:“所以邵俊一提议的时候,我想都没想就同意了。什么为了爸爸!那个赌鬼爸爸,我巴不得他去死,怎么可能管他死活!那我为什么还会同意呢?”
盈盈咯咯笑了起来,表情说不出的诡异:“那是因为,我终于给自己找到了一个正当理由。一个名正言顺毁掉你碍眼的幸福生活的理由!”
“陷害我后,你收了邵俊一不少钱,足够了不是吗?为什么还要去当鸿海集团董事的情妇?”
“你懂什么?”盈盈不屑地甩了甩手,神情有些疯狂,“如果只是想过普通的优渥生活,我怎么会离开晓东……离开晓东……呜呜,我离开了我最爱的男人。”
盈盈忽然嘤嘤哭泣起来,脸上的绝望和愧疚让她整个人柔和了几分,不再如刚刚的狰狞。然而,也只是一瞬,她脸上表情一僵,诡异的笑爬上嘴角:“我要的是正式踏入那个可望而不可及的上流社会,而且永远站在它顶端。”
“呐,你懂吧?”盈盈冲着伽蓝笑,明明灿烂无比的笑,却不知是因为迷乱的眼还是冲花的妆而显得如厉鬼般让人心颤,“打个比方说吧,在徐天工作,我就算再努力,顶多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区域经理。可是如果嫁给徐冽,那将来属于我的,可就是整个徐天了。这就是那个上流社会的诱惑,越是接近它,就越是如上瘾般离不开他。权势,财富这些也是,你若没有得到过也就算了,一旦握在手中了,还怎么放得了?呵呵……李贸算什么!小小的鸿海又算什么?他们不过是我走入那个社会的踏脚石罢了!”
“所以为了得到这块踏脚石,你就害死了李贸的妻子和女儿?”
“哈哈哈哈……”盈盈疯狂得大笑,双目变得赤红,精神显然已经失常,“谁让她们挡我的道?李贸居然说,为了他女儿,不能和早已没有感情的妻子离婚!不离婚,那我还能得到什么?不离婚,我跟着这种四十几岁的老男人干什么?所以,呵呵,我就找人制造了一点意外。恩~~,你懂吗,一场看似意外的交通事故,就足够了。李贸那个傻瓜抱着我哭的时候,又怎么想得到,我才是害死他妻女的人!”
徐冽最终还是扶着泪流满面,哀伤啜泣的伽蓝走出了范盈盈的家。身后还传来尖锐疯狂的笑声,歇斯底里中又夹杂着某种不知名的痛,也不过是个可悲复可笑的女人罢了。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一切向利益看齐的女人,竟毁了他们的婚姻……他们的婚姻。
走出龙井家园,又转了两个弯口,一个长身而立的男子映入徐冽眼中。那是个略显瘦削的男子,因为瘦,所以只是178的身高远远看去却显得颀长,敞开的单薄风衣在风中微微鼓着,从这个角度看去既风度翩翩又有种虚幻的朦胧。
他的头发有些长,耷拉在额头,半遮住眉眼。皮肤是近乎透明的白皙,修长的十指正挡着风,意态悠然地点燃叼在嘴上的烟。袅袅的烟雾慢慢拂过他比常人更俊秀的眉眼,恍惚中有种柔和的美,然而只要一想到那棕色眼眸中幽冷的寒光……
徐冽一直都知道,重新醒来的聂宇飞是个深不可测的人,是个胸中所藏乾坤让人不自觉畏惧的男子。他那包含宠溺怜惜的温柔眼神,会在离开伽蓝的瞬间,变得如瀚海漩涡般幽深难测。不是冷,不是邪,而是万年不变的温润,却也是万年不变的淡漠,无心无情。
这样一个男子,这样一个……情敌啊!
徐冽无意识地笑了,无意识地收紧揽在伽蓝腰上的手。那又如何?有可怕的情敌又如何?他会放手吗?不!绝不可能!
这个他追寻了半年,却如追寻了一辈子的妻子,他永远都不会放手!
“徐冽,可以放手了。”伽蓝侧着头看他,泪痕还挂在脸上,漆黑的眼眸被洗的晶亮,却忽然褪去了方才清澈见底的澄净,仿佛刻意蒙尘的夜明珠,让人看不出其价值和闪亮的程度。
徐冽心内黯然,苦笑不自觉浮上嘴角,又被他勉强化去。是啦!他不惧怕任何人的挑衅,他不担心任何竞争,可是唯有她!唯有来自他最爱的妻子的冷漠,让他无从强迫,无从紧逼,甚至无从倾诉一腔情怀。
“搞定了?”宇飞不知何时已抬头看着他们,修长的中指和食指夹着烟,烟头燃着红色的光,往上飘着淡淡的雾。
“那是当然。”伽蓝笑着,眼底却没有笑意,“演戏真累。不过,如果没有你那个迷魂药,就算我演技再好,盈盈也不可能这么痛快吐露自己做过的事。”
伽蓝从颈上取下项链,抛给宇飞:“口供都在里面。再加上徐冽搜集的证据,足够判她二三十年的刑了。”
宇飞反手将烟戳在墙壁上熄灭,随后将手中的项链拎起到与鼻尖平行,挑眉看着。风忽然拂起他的额发,露出秀气的眉,温润的眼,然后,他轻轻地笑了。当笑容浮上他嘴角时,棕色眼底的温和统统化为淡漠无情的冷:“谁说我要将它交给警察?”
回神看到伽蓝略带疑惑的眼神,宇飞将手里的项链往空中一抛随后接住,揣入口袋,淡笑道:“我前几天碰到晓东了。”
宇飞顿了顿,将幽深的目光转向徐冽:“或者,现在该称他为夏衍。”
“夏衍?”伽蓝愣了愣,跟着望向徐冽,“那个仅半年就红遍整个亚洲的偶像巨星是晓东?”
伽蓝抬头询问的样子,疑惑中带着不太相信的惊诧,又有点愣愣傻傻的呆滞,清秀小脸蕴着淡淡的红润和生机,仿佛将熟未熟的小果实,让人冷不丁便冒出采摘的欲望。
徐冽宠溺地伸出手抚了抚她微卷的发丝,笑道:“是,他是晓东。”
伽蓝紧皱了眉低头沉思着,半晌才低声道:“宇飞,你要跟晓东联手吗?可是赶尽杀绝始终……”
“没有可是,我不会为这两个人留任何余地。”宇飞的声音不抑不扬,甚至因为温润的语调,让原本极为普通的音质听起来悦耳,富有磁性,“伽蓝,当年我明知道你所受的痛苦和屈辱,却无能为力。你不会明白,我有多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当温润掺上了冰冷,当悦耳夹杂了尖锐的恨,本该只是清俊的男子,却眨眼间被蒙上了一层魅惑的冷漠,连空气也仿佛承受不住那样的沾染而变得窒闷。
“赶尽杀绝,有这种想法的人可不只我一人。我说得对吗?”宇飞抬头冲着徐冽悠然笑道,“培养夏衍的徐大总裁。”
2008年8月,上怀市。
沙发左侧凹陷了一下,徐冽猛地回过神来,却见宇飞已经坐在他身边。脸上挂着万年不变的浅淡笑容,温润柔和的声音仿佛他们两个是惺惺相惜的朋友:“狙击锁定结束,下面该轮到你出场了。”
徐冽点点头,然后双手抱胸斜睨着他:“一个生长在冷兵器时代的人,计算机水平居然比我公司里的IT专家还高超。你让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信不信与我有什么关系?”宇飞拂开额前挡住他眼睛的发,露出清俊的眉眼,浅笑像粼粼波动的水面,“你只需记住我们合作的最终目的。”
徐冽闻言眼中寒光一闪,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放心吧!邵峰就快撑不住了,要么皇朝彻底垮台,要么交出邵俊一,相信邵峰这只老狐狸很清楚该怎么做。毕竟邵俊一又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不要大意。狗急了还会跳墙,更何况是人。”宇飞笑看着徐冽,浅浅的瞳色在阳光下显得平和却冰冷:“我绝不会放过任何伤害她的人,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包括你在内。徐冽,你最好记清楚了!”
做着这样警告的宇飞,脸上却依然是浅笑一片。他不再看徐冽一眼,站起身来,随手拿过挂在衣架上的外套披上,不知何时握在掌心的钥匙抛起又接住,神色瞬间柔和了几分:“我去学校接她,十点以前会把她送回去。你尽快搞定皇朝酒店的收购吧。”
徐冽目注着他离开,修长的手指随即抚上额头,无声地笑了。
韩子默,你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情累积,才让你愿意为伽蓝无怨无悔的付出。徐冽清楚地知道,这样不求回报地守护和付出,自己多半是做不到的。
笑容敛起,徐冽闭目靠在沙发上,仰起的脑袋清楚诉说着身心的疲倦和惶恐。
风亦寒,你又是怎样一个人?怎样……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