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少年丞相世外客(下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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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千里营救

略带潮湿的空气,幽暗的灯光,狭长的甬道,我一步步走在这样的环境里,直到在一间外表看来狭小简陋,透过木栅看去,里面却五脏俱全的小房间前才停下。

我只是随意挥了挥手,两个狱卒便恭敬地取了钥匙过来。成双成对的钥匙齐齐插进锁孔,喀嗒一声,锁落、门开。我孤身走了进去,亦寒就站在门外。

刚走进牢内就看到了一个在床上面壁而坐的男子身影,灰白色的文士长衫,远看瘦弱近看却结实的身材。我悠然一笑,在房中唯一的一把木椅上坐了下来:“韩宁,你没有什么话要说吗?还是,想永远在这里呆下去?”

那面壁而坐的男子终于转过身来,不太出色的五官,唯有两道浓眉让人印象深刻,此刻平凡无奇的脸上正挂着嘲讽地笑容:“丞相大人面前,下官岂敢随意发话,能听得大人训示,便是下官三生有幸了。”

唉!对着聪明又喜欢拐弯抹角的人就是麻烦。此人便是韩绝的二哥,子默当初让我密切注意的韩宁。杨毅七万支援我的大军到达后不足一月,作为监军的韩宁也抵达房陵,名为监军,实际却是监视我的一举一动。所以我在他仆进入房陵的第一天,便让一直监视他的血部成员把他给劫了。也之所以,那群龙无首的七万大军,才由得我随意摆布。呵,不知杨毅如今已气成何样了。

我拿起桌上的杯碟看了看,目光驻留在略显简陋粗糙的桌上,漫不经心地开口:“韩勤的儿子在哪?”

韩宁愣了一会,忽然哈哈大笑:“原来丞相留着下官一条命,是为了笼络三弟……”

“不。”我淡淡打断他的话,“即便你不说,韩绝要的人我也自然能找到。留着你的命,是因为你值得。”

韩宁慢慢拢了笑容,浓黑的眉紧蹙看着我。

我悠悠一笑,挑眉看着他:“怎么,你不相信吗?”

韩宁凝重地沉默了许久,才一下一下略有些畏惧和敬重地摇头:“下官确实相信,只要丞相愿意,这世间没有什么事是丞相完不成的。”顿了顿,他脸上露出疑惑之色,“下官不明白,既如此,丞相为何还肯留下官一命?”

“我说过了,你值得。”我直视着他的眼睛,那是一双表面看来平凡无奇,实则精芒四射,野心勃勃的眼,“因为我能看到你眼底的欲望,和你的才能。天下一旦统一,尚书左仆射之位,你韩宁,必是最佳人选。”

在他震惊地慢慢瞪大眼睛的时候,我仍只是悠然笑着,轻轻抚弄着腰下的流苏:“韩宁,你选择辅佐杨毅,只是因为你觉得他很有可能是那统一天下之人。你的忠心,只是认定了他是强者。然,天下英主,豪杰辈出,事到如今,你当真还能确信他是那命定的统一之人吗?”

从他那迷乱而又蠢蠢欲动的神色中,我可以猜到自己此刻的表情有多魅惑,拂袖谈笑间便能引人坠落:“韩宁,倘使我现在给你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你会选择我,还是杨毅?”

“为何?”韩宁眼中有绚烂的火苗在燃烧,但神色却依旧是平静的,此人的城府深不可测,也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选择他,“为何选择我?你该知三弟比我更有价值。”

“哈……”我一笑,终于肯不再绕弯子地说话了吗?我将目光深深地植入他眼底,平静缓慢地开口:“靖远他不适合官场,长袖善舞也非他所长。你却不同。历数我身边之人,本就以武将居多,文臣偏少。文臣中又多是耿直之辈,所以我需要像你这样有心机有城府,又永远不会迷失自己目标的人。”

韩宁怔了一下,脸上露出讥讽的笑容:“丞相不如说,缺少下官这般阴狠毒辣的小人。”

我正了正神色摇头道:“我绝无嘲讽之意。称霸天下的路,又有哪一条是全然干净的?心机是手段,城府是基础,阴狠毒辣是必要条件,走上这条路的人,都知道这个道理。可是却鲜少有人能如修儒这般坚定执着,一往无前。”

我缓缓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向他伸出手,莹润如玉的掌心卧着一颗黑色的药丸,白玉般的手衬得药更黑,乌黑的药衬得手更白:“这是我夫人云颜亲手配置的丹心海棠,需每月服食解药,否则生不如死。”

我微笑地看着他,声音像在谈论天气般悠闲:“修儒可敢服下它?”

韩宁眼中眸光瞬息万变,但神情始终是沉思静默地望着我,良久,终于伸手拿起了我掌中之药。几乎放进口中的药忽然停在半空中,韩宁抬起头以极端复杂的目光看着我。一字一句缓慢却肯定地问:“你是个女子?”

这下我当真是微微怔了怔,却也只是一瞬,便化为幽深莫测的浅笑:“修儒以为,是男是女很重要吗?”

韩宁一愣,眼中露出了震惊而又敬佩的神色,一口吞下药丸,从床上下来跪倒在地,朗声道:“从今往后,韩宁唯公子之命是从。”

我吐出一口浊气,伸了个懒腰:“既如此,就随我出去吧,你也关的够久了。我安排李叔替你恶补下这半年来的形势。”

韩宁却没有起身,而是抬起头,神色凝重地道:“在出去以前,有一件事,我必须告知公子。”

我微蹙了眉看着他,心里不知为何,隐隐有些不安。

韩宁微微垂下眼睑,声音有些暗沉:“属下斗胆请问,夫人到达房陵了吗?”

我豁然一惊,脸上神色阴晴不定,但最终还是没有用“天下皆知,我夫人已被杨毅害死”这样的话搪塞他。既然决定了要收他为己用,便该秉承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准则。于是我摇头道:“云颜还在赶来风吟的路上。”

韩宁似是怔了怔,大概没料到我会承认得如此爽快,但也只是微怔,马上回复了他的幽深,只是神色又恭敬了几分:“公子,有一事属下希望现在告知公子还来得及。”

他顿了顿,见我神色无异,才续道:“当日围剿楚……夫人之事乃属下一手操办。当时围剿的主力有两批,一批是桂公公带领的御林军,另一批却是皇上不知从何处招揽来的绝顶高手……”

“风雪雷电……四大杀手。”我一字一顿吐出这八个字,心底的杀意化为冰冷窜起。玲珑的命,很可能便是丧在这四人手上。

韩宁点头叹道:“世间果没有丞相不知道的事。属下也是后来才知那几人竟是伊修大陆闻名天下的四大杀手。他们似是对公子怀着极深的恨意,属下原本的命令是活捉夫人,他们却是毫不留情地赶尽杀绝。但事后属下探查了一下地道,便发现夫人早已逃遁不知去向,惨死护城河之人不过是个侍女罢了。”

不过是个侍女……此言让我心口有一瞬间如被钝物撞击的滞痛,怒意带来的冰寒杀气如火苗般窜起。玲珑,死的竟真是玲珑。

“公子?”韩宁唤了一声。

我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敛去怒气:“继续说。”

韩宁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才道:“当时属下本要再安排人去追杀的。然杨毅却让我稍安勿燥。他言及,公子身在风吟,逃往水雾方向的夫人必会赶来与公子汇合,金耀边境茂城是必经之地。他们只需在那里埋伏……”

我猛地瞪大了眼睛:“杨毅知道云颜逃往水雾?”

“是。”韩宁垂首道,“属下不知杨毅是如何知道的,但属下敢肯定,如今茂城各道,必是埋伏了数以万计的杀手,等待取夫人之命。”

我脸上血色退尽,一字一句艰难地问:“杨毅……不想再活捉云颜?”

韩宁点头道:“是。杨毅曾问过医仙陆瑶。陆瑶言道,据描述便可知,公子身子本就羸弱,多年来七情六脉皆有所损,心脉更是伤痕累累,若身边没有医术绝顶之人日日调养,只需受到大的刺激,便极有可能……郁结而亡……”

我身子晃了晃,一双手立时扶住我,将我拢入一个宽阔温暖的怀抱,平复我的颤抖。我定了定慌乱的心神,靠在亦寒怀中道:“云颜使毒出神入化,可染空气为剧毒,捕影更是武艺高超,旁人难以企及,再加上他们身边的暗营成员。即便有数万士兵,也未必能困住他们……”

“公子。”韩宁打断我的话,眼中有几分不带感情的怜悯,“四大杀手,他们向来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

我一颤,面色惨白,紧紧揪住亦寒衣襟的手更是能看到白皙肌肤下的青色血管,浑身仿如浸在冰凉刺骨的血水中一般又冷又恶。是啊!旁人或许不能耐他们何,可是行事诡谲,武艺高超的四大杀手呢?云颜和捕影他们还能逃脱吗?

云颜!云颜!我怎能再承受一次你离我而去,我怎能再忍受一次听你的死讯?不!绝不可以!

我猛地吸了口气,沉声道:“修儒,你可熟悉茂城的地形?”

韩宁被我森冷平和的声音吓了一跳,半晌才在我凌利地注视中垂眸回答道:“是的。”

“随我来。”我在亦寒的搀扶下转身毫不停留地离去,浅蓝的长衫下摆被风扬起,“从现在起,我们分秒必争。”

眼角余光瞥到韩宁眸中亮起的精光:“是,公子。”那是一种饱含了信心和欲望的锐利之眼,那是一种终于看见野心实现之路的兴奋猖獗。

“不过公子,何谓分秒?”

“绮罗,率五百离罗军速去茂城以北紫云山,如若云颜一行还没抵达,切莫轻举妄动,马上发信号与我。若云颜一行已被劫上,助他们突围。”

“是!公子!”

“秦雾,你率五百离罗军,借道涡阳,乘船渡瑶江直达茂城西南的九府城。若云颜他们被迫后退,必然从那里经过,接应他们。”

“秦雾领命!”

“若水,拿着这个玉佩率三千赤宇军绕过云山前往出云岛国求见族长之子索库。他一见这玉佩必会帮你,到时你便向他要求船舰百艘,水手百名,渡北海往西支援。应付可能出现的最差情况。”

“若水领命!”

我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缓缓扫过眼前接令的三人,最后目光落在侍立一旁的秦离身上:“我走后,十万大军由你负责训练指挥,切忌轻举妄动,知道吗?”

“是,公子……”秦离反射性地脱口应声,却忽然顿住,“公子你说,你也要去?”

我点头:“四大杀手武功深不可测,除了亦寒无人可以对付,然他不会离开我身边,况且我也担心有什么意外发生,总是亲自去了才能放心。”

“临宇!”韩绝一脸忧心地看着我,“此去莫说形势叵测,更何况还是在你不能掌控的金耀地界。凶险是你无法想象的。更何况,紫都虽已稳定,局势毕竟不容乐观……”

“所以就要靠你了。”我打断他的话,安抚地笑笑,“韩宁我终究是不能尽信的,留你和秦离下来也是怕万一那是个陷阱,你们也好及时救援。而且,秦归虽然老练,毕竟还是个孩子,他的身份又如此特殊,万一……总之我不在时,你务必要时时帮着他,千万不能让他被人加害了。”

“靖远。”我笑笑,“你该知我的性子,决定了便不会改的。”

韩绝皱眉看了我良久,终究只能无奈地叹息:“那你打算如何去?取何道?”

我拂了拂袖,负手在后,淡淡笑道:“我?自然是递上国书,堂堂正正地经国道而去了。”转身看向一直躬身侍立在旁的沈宏,“以伯,替我修书一封,请圣锦太后准我为风吟使臣,护送二皇子上金耀为质,以伯你顺便自请为副使。”

沈宏望着我那诡异莫测的笑容,打了个冷战,一脸疑惑不解,但还是躬身道:“是,公子!”

七日后,万历768年12月。

风吟国边境阳平城去往金耀的官道上,车马如龙,浩浩荡荡,簇拥着一辆金色鹏鸟织锦为蓬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马车,往西行进。

虽然仍不足半年,风吟百姓中却鲜少有人不知这大鹏图案的。那是年仅二十一岁却名动伊修大陆的少年丞相秦洛的象征,那是率领十万赤宇军攻克风吟却将皇位拱手相让的首领“公子”的象征,那是诞生于日月重光下浴火而生的神之子的象征。

车队一路向西,从人声鼎沸,百姓夹道欢迎的重镇,到此刻偏僻清净的山谷。忽然,车队上空似有一道青影掠过,仿佛有阵凉风吹拂一般,让因太过静寂而昏昏欲睡的众士兵一阵清醒。然待他们急急抬头,却发现山谷仍是山谷,车队仍是车队,什么也未发生。唯有那站在飘扬大鹏旗帜马车旁的沈宏,苍白的面上仍难掩惊骇郁卒之色。

“你确定沈宏能应付吗?”亦寒一边在高山流水间毫不停歇的纵跃,一边气也不喘地问我。

“恩。”我随意应了一声,圈住他的颈项把头靠在他肩上,身体平稳地上下跃动,却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这次所带兵将多选自赤宇军,也算得上沈宏心腹,他必能应付的。等救了云颜,我们再越过云山西北山脉赶上与他们汇合,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亦寒低头看了我一眼,漆黑如墨玉的眸中掩不住忧心:“你的身子,吃得消吗?”

我笑笑,在他面颊上亲了一下,他的身体忽然一僵,差点从陡峭的山崖上摔下去。亦寒面色微青地瞪我一眼,我无辜地笑笑:“放心吧,我没那么娇弱。”

亦寒无奈,收紧搂住我的手,眼中是宠溺,是无奈,还有掩藏在淡漠背后不欲为我所知的恐惧。金耀之行,我看似全部安排妥当,事实上却存在着太多隐忧。谁也不知道现在云颜他们到了哪里,是否早已身首异处;谁也不知道韩宁带来的六个月前的情报,是否可信。就算亦寒武功再高,再自负,他也没有全然地自信保我在敌方地界全身而退。

然而,我却不得不去。云颜当初假死给我的惊悸实在太大了,我根本无法想像伴了我十几年的云颜若死了,我是否还能撑下去。况且,这一次,心底一直有种很不安的微妙恐惧在心头盘旋,总觉得,我若不去,便有什么可怖的事情会发生。

很久以后想起来,那时的我和亦寒终究还是太过骄傲,太过自信了。我们总习惯于将事情掌握在手中,习惯于将重要的人拢到眼皮底下亲自保护,才能完全放心。却不知,有很多事,往往能预见到的并非惨剧,反而某些难以预料的结果,才是真正暗无天日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