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漆黑中,我站在门外,听着进进出出凌乱的脚步声,有个医生在屋里激动地用法语说着,我只能大致听懂:……奇迹……肌肉……这么快等等。
徐冽一直站在我身边扶着我,防止我被来来去去的人撞倒。我忽然开口问道:“你学过法语吗?”
徐冽似是没想到我会问这个,愣了一下才道:“高中时学过两年。”
我点了点头,又问:“刚刚那个声音有些粗的医生在很激动地吼什么?”
“他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奇迹。病人在苏醒前竟然自行修复了僵化的肌肉,从没有一个昏迷一年以上的植物人是不需要任何复健就可以正常生活的。”徐冽顿了顿,“就像伽蓝你当初醒来一样。”
我眉头皱的更紧了,说不清自己心里是喜是惧!如今的我看不见,如果醒来的人真是柳岑枫,如果他带着扭曲的仇恨回到这个世界,可是我又真的很希望他能苏醒,回到阿姨身边。
无意识地,我往徐冽身边靠了靠,他连忙揽住我,低声问:“伽蓝,你在怕什么?”
我的手抽搐了一下,他还在问:“宇飞能醒来不是你最希望的事吗?”
“恩……”我心不在焉地点头,眉头却皱得更紧。现在的我不惧怕任何人,唯有宇飞,唯有不能伤害,却必须防备他伤害的宇飞。
“放心吧。”他握住我冰凉的手,温暖霎时冲淡了心中的恐惧,“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护你的。”
我颤了颤,心底有种涩涩的痛,不着痕迹地将手抽出来。然后默默等待着结果的来临。
医生陆续地走了,似乎过了很多时间,我脚站麻了,换成坐,连屁股也坐麻的时候,最后一个我认识的CLS医院脑科名医,我和哥哥的主治医师JOY向阿姨告辞离去。
阿姨高兴地跟什么似的,这从她不断向宇飞唠叨着,要不要先吃点东西,要不要起来走走什么的就听得出来。
“诶?蓝蓝!”阿姨似是这时才发现了我,“你怎么还等在这,来,快去跟宇飞说说话。宇飞能醒来,最该感谢的就是你啊!”
最该感谢的……是我?让他被车撞到的我,让他流落异世界的我,让他……受尽折辱扭曲人性的我?阿姨,他最该恨的才是我啊!
“好了,你们先陪宇飞聊着,我去准备点稀粥,等下一起吃饭。忙了这么久,大家都饿了。”阿姨满怀欣慰地回头,“宇飞,刚醒来先喝点小米粥好吗?”
“……好。”因为睡了两年的关系,所以哪怕只是发一个单音也显得有些艰涩。然而这久违的声音却让我浑身发颤。
阿姨走了,房间里空荡荡的寂静,徐冽就站在我身边,我没有支走他的理由,也清楚支不走他。我不知道宇飞有没有在看着我,只是那样寂静中又有些灼热的感觉,让我浑身不适。
“宇飞……”我终究还是耐不住,打破了这份寂静,“柳……岑枫?”
我感觉有人一步步向我走进,轻若无声的脚步声,温暖的气息,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一双手从后面扶托住了我。我定了定神:“柳岑枫,是你……”
“原来……你是……这般长相的。”宇飞的声音从开始的艰涩然后慢慢流畅,他用我极熟悉的声音说着温暖却让我诧异的话,“伽蓝,原来你是长这样的。”
我一愣,身体无意识地僵直着:“你……不是宇飞?”
“是。”他微微一笑,我看不见,但我就是能感觉到他的微笑,“我不是宇飞,不是柳岑枫。”
“你……是谁……”我觉得有什么卡在喉咙里,有什么烫在心脏上,有什么烧在血液中,沸腾,一点一点,直至炽热的沸腾。不可能的!这是绝对不可能的!连梦里也没有想过的事,就算想过也知道绝不可能发生的事。
“伽蓝。”微凉的手指轻轻拨开我面前的碎发,动作轻柔地象在呵护至宝,吐息的速度,说话的语气,熟悉地让我心口一阵阵发颤,“伽蓝,我终于可以触碰到你了。”
“徐……徐冽!”我慌乱地叫了一声,徐冽连忙扶住我。我紧紧拽着他的手,问:“他的眼睛是什么颜色的?”沉默,我又问了更急促的一遍:“他的眼睛什么颜色的?”
“咖……咖啡色吧。不……更像……棕色!”徐冽有些不确定地说。
我喘息地站在原地,心如擂鼓的声音越来越重。我踏前一步,感受到温热却真实的呼吸,许久许久没有过的湿热充斥了什么都看不见的眼睛,我用很轻很柔,只怕惊破一个美梦的声音说:“你站着不要动,一下也不许动。让我确定,这是真的。”
“好,伽蓝。”他柔声在我上方说,“我不动。”
我伸出颤抖的手,先摸过柔软的发丝,然后是光滑宽阔的额头,细长的眉毛,微凉的眼睑,高挺的鼻,薄薄的唇,尖削的下颚……
我停了下来,不再触摸了,声音有些沙哑:“没有用的……我以前根本就没有触摸过他……我甚至忘记了他的长相……我甚至忘记了……”
“伽蓝。”他的手指滑过我的眼眶,濡湿的感觉从我的脸上传递到他身上。他以前其实没有那么温柔,总是毫不留情地骂我,指责我,嘲笑我,是什么让他连气息也那么小心翼翼?
“伽蓝。”他说,“不记得没有关系。我们可以重新认识。我叫韩非,字子默,金耀国嘉和十三年的状元……”
我猛地伸手捂住他的嘴,微颤的唇在我掌心微微动着,灼热的气息仿佛能将全身的血液融化为夹杂着沧桑之痛的喜泪。子默,我怎么会忘记这个名字?韩子默,我怎么忘得了这个孤魂?
楼下传来阿姨播放音乐的声音,唱得不是英文歌曲,也不是日文歌曲,而是我和哥哥前几天放进去的王力宏的落叶归根。
心境忽然变得宁和而悠远,仿佛有什么一直漂流在外的东西,终于找到了归处。让我连声音也柔软得随时都能融化成水。
“子默。”我放柔了声音说,“你相信吗?我已经攻下风吟了,仅仅用了不到三年的时间。”
我笑了,那是很自豪却又像献宝般很想撒娇的笑容:“子默,我恢复了所有关于临宇的记忆,脱离了金耀,脱离了杨毅的掌控,仅用十万军队取得了风吟的绝对控制权。天下欲要一统,风吟之地必先取之。取风吟者,攻心为上,攻城为下;攻心计主要用于三者,出云岛国、杨毅和木双双……”
我明明是想笑的,我明明是想炫耀的,为什么眼泪会不受控制地掉下来:“子默,你的最后一计,我终于实现了。我没有再随便相信过别人,我是所有将士的精神支柱,虽然有时会很痛很痛,我也撑过来了。我再也……不是那个要你担心,会害你魂飞魄散的……”
“林伽蓝”三个字消失在他紧致的怀抱中,他紧紧地抱着我,就像三年前那样的赤热眷恋,却没有了曾经的绝望:“伽蓝!是我!我是子默!我回来了!”
眼泪汹涌地绵绵落下,沾湿了他胸前的衣服,我终于伸出颤抖的手回抱住他。是上天怎样的仁慈才让他存活,是诸神何等的宽容才让他重生。我没有什么可怨的了!曾经如呼吸般重要却失去的人,终于回来了……不是梦!一切都不是梦!
“子默……”我发出如猫咪一般的呜咽声,有多久没有这样软弱地哭泣过了,有多久不曾这样汹涌地感动过了。我紧紧抱住他瘦弱的身体,一遍遍说,“子默……我好想你……你一定不会知道我有多想你……”
曾经的伤口,你觉得不痛了,不是真的不痛,只是习惯了痛而已;曾经想念的人,你觉得忘记了,不是真的忘记,只是习惯了窒息的思念而已。
我们都不想承受那样无情的习惯,所以,才更要更珍惜眼前来之不易的幸福。
远离家乡,不甚唏嘘,幻化成秋夜。
而我却像落叶归根,坠在你心间。
几分忧郁 几分孤单,都心甘情愿。
我的爱像落叶归根,家……唯独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