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凌珏的眸子里,有隐约的委屈,他摇了摇头,说道:“有祖母心疼,孙儿不疼!”
回头的瞬间,炎凌珏还不忘记丢一个挑衅的眼神给敖汉——哼,你真以为太后会让着你么?你别忘记了,我才是他的亲孙子,才是她寄托全部希望的人……
敖汉抿紧了唇,冷冷一哂,并不说话。
倒是一侧的皇后,有些哽咽地走上前去,朝太后说道:“母后,珏儿即便有错,也有皇权在上,怎么由一个闯入者不由分说地斩去手腕呢?如此胆大包天之人,谁知道他会不会在哪日里斩去不服眼者的头颅呢?”
太后听了皇后的话,微微蹙了蹙眉,却不说话!
史家的每一辈女人,都有一个最最出色,最最尊贵,也最最厉害的女人,这些女人似乎天生就为后宫所生,为后宫所长。她们通过自己的努力以及先辈的帮助,一步一步登上那个最高的位置,把持后宫,然后生下皇嗣的主宰。
史太后同样如此。当年,她亦是以一个“才人”的身份进入后宫,经过多年经营,为帝王认可,同时,亦为史家的上一辈女人认可,然后,一步一步地登上了那个最高的位置!原本,以为这种传承,会象是源源不断的父辈传承一般,一代一代地传下去,源源不息。
及至到了史太后的这一辈,亦是如此,她荣登太后之位之后,虽然表面放权,实际上一直控制着后宫的所有,一直到现在的皇后,一步一步地登上皇后的宝座。
史太后原本以为,皇后荣登定座,后宫尽在她手,所以,自己也功德圆满,可以安享晚年了。可她渐渐地发现,她所托非人。现在的皇后,根本就不足以担当重任。
因为,新一任的皇后不但心计不如她,人脉不如她,就连为人处世之本,都远远不如史太后自己。
人常说,站在高位上看人,越看越觉得对方渺小,越看,就越觉得对方不合心思,越看,越看,就越觉得失望。越觉得失望,到了最后,就会慢慢地变成绝望,甚至是彻底放弃!
史太后亦是如此,她越看皇后,就越觉得史家的后辈再没有希望。也时常暗叹着,如若皇后再不醒悟的话,史家人在后宫里的神话,就会到她的这一代戛然而止。再没有办法传承!
人常说,人蠢不是错,错的是蠢的人还总是自作聪明,自以为是!
眼下的这个皇后就是如此——她原本就不聪明了,可若她安于室,明白自己的弱点,扶持了自己的儿子登上皇位之后,再在史家之中,培养一个精明睿智的皇后,那么,到时候,她依旧位高人尊,功德圆满!
可皇后想的,总是和太后想不到一起去。她不但蠢,而且还不会看人眼色,说到底,通常拿着雪中送炭的心态,到头来,却倒一桶雪水,在别人的头上!
就如眼下,太后急着安抚炎凌珏,就连坐在一侧的素云公主都明白过来,这短暂的安抚,只不过是为了让炎凌珏忍气吞声,不再找敖汉的茬儿而已,而炎凌珏的断手之痛,注定再没有下文了!
可是,皇后偏偏就没有看透,还在这里火上加油,唯恐天下不乱!
可太后毕竟是太后,是掌控后宫数十年的人。
她阴恻恻地看了皇后一眼,说道:“那么,依皇后所看,这件事要怎么处理呢?”
皇后一听太后的话,那意思,居然有假自己之手,处置敖汉的意思?
虽然知道,此时处置敖汉,实在非什么良策,可是,皇后又哪里忍受得了炎凌珏的断手之辱?听了太后的话,皇后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道:“以臣妾之见,应该让敖汉殿下给珏儿赔礼道歉,压惊受罚……”
太后听了,又微微冷笑了一下,说道:“然后呢?”
皇后咬了咬牙,看了敖汉一眼,说道:“珏儿虽然有错,但罪不至于断手,这件事,需敖汉殿下给一个合理的解释……”
殿室之内,静极了。静得几乎连掉根针在地上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皇后一口气把想说的话说完,这才忽然间感觉到气氛不对。
她猛然抬头,看到太后居然正以阴恻恻的眼神看着自己,那眼神,似乎责备,又似乎怜悯!
怜悯么?
皇后想不出来,自己有什么地方,能让太后可以怜悯的!然而,她微微一怔之下,一侧的敖汉已经开口了:“既然皇后觉得敖汉错,那么,敖汉即便没错,却也是错。现在,皇后让敖汉给大皇子道歉,敖汉道歉就是……”
万万没有想到这事会这么顺摊,皇后一怔之下,似乎觉得有些诡异。
果然不出所料,敖汉再接下去,又说道:“敖汉会向大皇子道歉,说大皇子殿下意图污辱敖汉的妻子,敖汉应该好言相劝,不应该将其手斩下……而且,敖汉回到本朝之后,也会告诉父汗,让他老人家慰问大皇子殿下……”
说是慰问,应该是数落或者是问责吧?
女人,虽然在草原人的心里,并没有什么大不了,可是,即将成为妻子的女人,却代表了一个男子的体面和尊严,炎凌珏这样把一个即将即位的国主的尊严踏在脚下,那么,你觉得塔图会真的慰问什么炎凌珏么?说不定是严厉问责,又说不定是兵戈相向!
万万没有想到,敖汉会是这种态度,皇后顿时瞠目结舌,顿时说不出话来!
太后微微摇了摇头,她是真的想任由皇后表演下去的,可是,皇后毕竟不是寻常的媳妇,敖汉和炎凌珏也不是寻常的汉子,他们所代表的,是国统,也是一国的尊严。
想到这里,史太后亲自走下太后的座位,朝着敖汉赔礼道歉:“敖汉殿下,都是哀家管教不严,才出了此等事情,还请敖汉殿下原谅!”
敖汉只是看着皇后,那眼神似笑非笑:“皇后也是爱子心切!”
这句“爱子心切”,让皇后生生地惊到了。
爱子心切,固然之没错,可是,这话说在太后的面前,就太有问题了,敖汉这是在告诉太后,说自己溺爱炎凌珏,才让他不堪大任?
太后原本多疑,若是听信了这话,那么,珏儿的前程,岂不是什么都没有了?
皇后心中惶惶,连忙唤了声:“太后……”
太后根本就不看皇后,她只是招了招手,让在一旁看热闹的炎凌珏过来,太后抚着炎凌珏的手背,轻声叹息了一声,说道:“珏儿啊,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你切记得,以后要做你父皇那样的人!”
炎凌珏微微弯了弯唇,却在心里冷笑了一下——做父皇那样的人,被人挟持,被人下毒,被自己以为最亲的人,搞得身不由己?
哼,他炎凌珏才不做这种蠢事,他要的是唯我独尊,要的是孤绝天下!
可是,炎凌珏经过刚才的一场发火,已然明白,事情不可逆转,太后也不会再帮自己出气了。这若真想报仇,还真得自己来。而且,只要手里的权柄依旧,有朝一日位尊九五,他想要谁,想杀谁,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于是,炎凌珏一改方才的态度,他朝太后深深地躬下身去,说道:“祖母,珏儿知道错了……不应该听信下人的教唆,做下了令人不齿之事,让祖母为难,让敖汉殿下生气……所以,珏儿的这只手,断了就断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太后听了炎凌珏的话,先微微一怔,然后说道:“珏儿是如此想的?”
炎凌珏如此想,当然是好,可问题是,若炎凌珏阳奉阴违的话,那么,太后可真的不敢放心了。
炎凌珏当然不会让太后看出自己的真实想法,他点了点头,认真地说道:“回祖母的话,珏儿可以对天发誓!”
有朝一日,他会成为所有人的天。那么,到时,还有什么誓言可以困得住他的?
炎凌珏这样一想,顿时底气足了起来。他朝太后说道:“所以,珏儿要向敖汉殿下赔罪,也向和硕赔罪!”
太后还是有些怀疑炎凌珏的话。她认真地打量了炎凌珏一番。只不过从小到大,炎凌珏都在太后的面前伪装得很好。所以,太后看了半天,都没有看出个至所以然出来。
只不过,听到炎凌珏要向敖汉赔罪,太后倒是点了点头,说道:“嗯,你们年轻人的事情,自己解决吧,哀家人老了,精神也不济了,你们要做什么,都是你们的事了!”
炎凌珏走到敖汉的面前,诚心诚意地说道:“敖汉殿下,之前的事情,都是我的错,而今,我已经知道错了,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人常说,江山易改,秉性难移。
炎凌珏道歉是道歉了,可他的心意究竟如何,他知道,敖汉更加知道。
但是,这知道是一回事,以后怎么做,又是另外一回事——看透不说透,还是好朋友。
当然了,对于这些,敖汉是绝对不会说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