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段青茗对月葭罚得并不算太重,只希望月葭回来之后,能好好地反省,不要再重复以前的错事了。
当秋宁乐颠颠地跑到习嬷嬷的院子里的时候,月葭正在堆积如山的衣服堆里埋头洗衣服呢。
秋宁转了两圈,都没有看到月葭。她想了想,调头,就去了找习嬷嬷。
习嬷嬷是一个神情严肃的中年女人——她年约四十多岁的样子,身材高、瘦,肤色黄而且干燥,就象是长期营养不良的样子。一双大大的眸子在干瘦的脸上,闪着熠熠的光泽,威严而且没有半分的表情,令人看了,都会生出说不出的惊惧之意。
习嬷嬷的身上,穿着一件灰色的长衣,显然是年成比较久了,袖口和领口处,都已经磨得有些损了。可是,因为浆洗得十分干净,所以,穿在她的身上,非但不让人觉得寒酸,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清爽之意。
此时,习嬷嬷正在屋子里喝茶,中午的阳光,将人的影子缩短,变成了浓墨一般的黑,顺着屋外投进来的光亮鳞片,有一种刺眼的暗色涌涌。
看到秋宁走了进来,习嬷嬷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只冷声问道:“什么事?”
秋宁笑着走上前去,先对习嬷嬷施了一礼,然后,笑笑说道:“回嬷嬷的话,奴婢叫秋宁,是奉大小姐之命,送些东西给日前送到这里的月葭丫头。”
习嬷嬷抬起头来,朝秋宁看了一眼,然后,她放下手里的杯子,淡淡地朝秋宁看了一眼,说道:“在我这里,只要干活就会有饭吃,不知道大小姐送了什么给月葭那个丫头?”
秋宁笑笑,一边放下手里的东西,自动地解开来,给习嬷嬷查看——按照道理,即使有人送东西进来者,习嬷嬷都要检查过之后,才决定要不要给月葭的。
秋宁的心里,是一个小小的纸包,此时,打开了,习嬷嬷却是微微地愣了一下。宽宽的纸包里,一共有三个小小的包裹。其中左边的那个纸包里,只有一颗圆润十分的珠子,闪着淡淡的光泽。
秋宁看了习嬷嬷一眼,后者只是微微地怔了一下。她抬起眸子,看着秋宁,说道:“这东西似乎不适合月葭这等丫头用吧?”
秋宁抿唇一笑,又打开了另外一个纸包。
看到这个纸包,习嬷嬷的脸色,微微地变了一下。
秋宁的脸上,还是带着说不出的淡然笑意,她又打开了第三个纸包。
第三个纸包一打开,习嬷嬷的脸色,已经变了。
秋宁笑吟吟地说道:“大小姐有几句话要奴婢转给习嬷嬷……”
习嬷嬷的眼神,从那三个纸包上移开,望着秋宁,说道:“大小姐有什么话?”
秋宁看了看习嬷嬷的眼神,眸光转了一下,心里有些纳闷。如果说,第一个纸包里,是一颗珍珠的话,是寓意月葭,不要让珍珠受损的话,那么,第二个纸包里的小孩子的肚兜,还有第三个纸包里的小孩子玩的小鼓,又是什么意思呢?
可是,段青茗既然让秋宁送来,自然有她的道理,现在,东西送到了,别的事,就让习嬷嬷自己操心去吧。
秋宁说道:“大小姐说了,这月葭啊,性子莽撞,又容易得罪人,现在,交给了习嬷嬷,还希望嬷嬷好好地调教于她,可千万不要对她客气了。”
习嬷嬷的脸色,早已恢复了平日的平淡的古板,她坐下去,拿着桌边的茶水,又喝了起来,过了半晌,才说道:“既然是大小姐要拿给月葭的东西,你自己拿过去给她吧……”
秋宁看了桌上的东西一眼,抿了抿嘴,又是一笑,说道:“大小姐说了,到了嬷嬷这里,应该守着嬷嬷的规矩,这东西,就先放在嬷嬷这里,到月葭干完了手上的活儿,再让她来领不迟……大小姐的院子里还有事,秋宁不打搅嬷嬷,这就告辞了。”
秋宁说完,又朝着习嬷嬷行了个礼,转身,真的走了。
秋宁走了,习嬷嬷却站起身来,她望着桌子上的那三个纸包,忽然陷入了长长的沉思——月葭在这天午后的时候,又回到了段青茗的院子。
这一次和上两次不同。她不是偷偷来的,而是在向习嬷嬷告假之后,专门来向段青茗道谢来了。
听着月葭乍呼的声音,正在用膳的段青茗抹了一下唇,又喝了一口花,吩咐夏草儿让月葭进来。
月葭一进屋子,就朝段青茗扑了过去,她一下子抱住段青茗的腿,泪水不争气地往下流:“呜呜,小姐,奴婢知道你好了,奴婢很开心……奴婢很快地干完自己的活儿,就来看您了。”
段青茗轻轻地拍拍月葭的背,摸到月葭瘦骨伶仃的肩膀,她心里又是一阵恻然。这些个丫头,早被她娇惯坏了,现在,到了习嬷嬷算,还真的是一种考验,现在看看月葭的样子,段青茗一时有些怀疑,当初将月葭丢到那个地方去,是不是有些过了?
可事情已经出了,懊悔是没有办法的,唯希望杜青鸾快些过门,到时,再找个由头,将月葭这个傻丫头接回来就是了。
在段青茗没有看到的角落,她安抚似的轻轻一拍,月葭的小脸却皱巴了起来,似乎,有难忍的痛楚,正从她的后背闪电一般地传出来——月葭吡了吡牙,发出无声的抽气声。
可是,小姐的怀抱太温暖了,月葭不愿意离开,在闭上眼睛的瞬间,那些黑暗的记忆潮水一般地涌了过来,“死丫头,你要是敢告诉你的主子,看我下次怎么收拾你……”
那些铁烙在身上,好痛啊,那沾了盐水的鞭子落在身上,好痛啊。可是,再痛都好,她都要忍着,她都要挺过去,因为,她始终有一天,会回到主子的身边,就好象以前一样——噩梦是暂时的,折磨是暂时的,现在的一切,都是暂时的……月葭只觉得后背汗水涔涔而下,那些带有盐份的汗水,落到伤口处,她又无声地抽了口气,却抬起头来,望着段青茗,笑道:“主子,我想你了……”
阳光,从侧面的窗沿上斜斜地落了过来,刚好落在月葭巴掌大的小脸上,月葭的脸色非常的苍白,有一种隐隐透明的质感。她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着,望着段青茗的神情,颇有些可怜兮兮的味道。
段青茗的内心,某一处温暖的地方被触动了。有泪水,从段青茗的喉咙里倒灌而下,她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段青茗的手,从月葭的身上移开,她示意秋宁拿毛巾过来给月葭擦一把脏兮兮的小脸。段青茗坐直身体,口里却淡淡地说道:“你个死丫头,还真好意思……我以为你早将我这个主子给忘记了,说实话,我不让秋宁去送东西给你,你还真不会来看我?”
月葭接过秋宁递来的布巾,一边抹脸,一边“嘿嘿”地笑了起来:“小姐哪里的话啊,奴婢可是天天来啊……只不过……”
只不过每一次停留的时间都不能长了,所以,没有看到小姐您醒来就是了。
月葭拿着布巾在脸上抹了又抹,可眼泪却越抹越多。好象怎么都抹不干净一般。月葭的喉咙塞得难受。她干脆站起来,背朝着段青茗,呜咽着说道:“小姐,奴婢要去洗把脸。”
段青茗点点头,说道:“快去洗吧,我等你。”
秋宁走过来,拉着月葭的手,和她一起走了。
段青茗朝一侧的秋菊招了招手,说道:“去,把我刚刚留好的饭菜给月葭拿过去,让她吃了再过来。”
秋菊应了一声,拿着一个托盘,将段青茗特意交待留下来的饭菜,全部放到托盘里,然后送到了秋宁的房里。
秋菊过去的时候,正看到月葭又是哭,又是笑的在抱着秋宁在嚷嚷:“秋宁姐,你都不知道啊,自从你去了习嬷嬷那里之后,习嬷嬷对我客气多了,虽然,活儿没比以前少,可是,再有别人临时加塞给我的,我却不用做了。那些人,也不敢轻易地欺负我了,所以,我倒是轻松了许多。”
月葭说着,还在原地转了个圈子给秋宁看:“你看,秋宁姐,现在我多好啊,甚至还能有空看看小姐,别提多开心了。”
月葭还是这样口无遮拦的性子,开心了,就一个劲地说,不开心了,就哭一场算罢。这样的性子,确实让秋宁有些羡慕。可是,看到月葭都这样了还笑得出来,秋宁不觉有些叹息。
已经是初夏的天气了,丫头们夏天的衣服,也全部都做好了。就连秋菊这些二等丫头们,都换上了夏天的衣服,可是,月葭仍旧穿着以前的旧衣,袖子长长的,遮住了瘦弱的手腕。
秋宁看着月葭,皱眉道:“月葭,你不是带了夏天的衣服去了么?怎么还穿着这些?”
月葭看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服,苦笑道:“秋宁姐,你也知道我现在干的是什么活儿,那些衣服……实在不合适在那里穿。”
要知道,丫头是分等级的,衣服也是按照等级给订制的。以前的月葭,身上穿的,全部都是大丫头的衣服,料子,也是在所有的丫头里比较好的。可现在,她的身份是三等丫头,哪里还能穿以前的衣服呢?
再者,月葭的衣服,能拿得出手的,早被人剪的剪,撕的撕了,哪里还有什么好衣服穿呢?
秋宁不知就里,只是点了点头,说道:“这倒也是的……你这个季的衣服啊,小姐也没忘了你,专门还叫人做多了两套,还放在夏草儿那里呢,要不,改天我帮你送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