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老太君顿时露出一个了然的眼神。
人常说兰心慧质。可见生就兰心的人,才会有慧质可言。那个段青茗一眼看去,就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儿,此事,当属她所为了。
段青茗原本是想将此事推到聂采月身上的,可见聂采月又将自己推了出来,她笑了笑,款款上前,先朝老太君行了个礼,这才俏声说道:“回老太君的话,采月姐姐每次看到青茗,便会说起老太君的好,心心念念的都是您老人家。前些日子,她又说您老喜欢梅香,恰巧小女府内种着一大片的梅林,所以,就顺便采了来,让采月姐姐奉与您饮茶。老太君您先试试这合不合您的口味,若是您喜欢的话,小女便下次再采来奉给您老人家。”
聂老太君不动声色地又抿了一口茶,这才朝段青茗笑道:“采月那个丫头有心了,也谢谢你的茶……的确,老身已经很久没有喝到如此浓郁的梅茶了。”
话说到最后,似乎带了说不出的叹息。段青茗微微凝了凝视,低首谢过,然后,退到了一边。
聂老太君朝聂采月摆了摆手,聂采月款款走了上去,老太君仔细地凝视着聂采月,说道:“丫头,你有心了。”
要知道,这梅茶自然难得,可是,聂采月的这一份心却更加难得。要知道,在这些大宅后院里,讨好老人家的手段,虽然层出不穷,可真正致力于投其所好,并能做到一针见血的,却少之又少。即便是有,也决不会做这等费尽功夫却不一定能讨得好的差使,所以,聂采月此举,使聂老太君深有些感触。
聂采月还是第一次看到聂老太君如此亲近自己。有些激动,她的脸儿通红,手也微微有些发抖,她竭力抚平自己的情绪,尽量放低音量说道:“只要祖母开心,孙儿无论做什么都是愿意的。”
一侧的聂湘秀看了,有些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低声说道:“哼……我道是什么呢,不就是一壶茶么?犯得着如此感动么?”
一侧的姨娘连忙掩饰似地咳嗽了一声,将聂湘秀的声音盖住了,然后,她严厉地瞪了聂湘秀一眼。
聂湘秀被姨娘瞪了一眼,心里不舒服。她眼珠儿转了转,朝聂太君说道:“太君啊,这茶眼看着就要凉了,待孙女儿帮您再冲上一盏,让您品尝一下吧?”
聂湘秀说着,也不等老太君出声,她举步上前,从吟儿的手里夺过了茶壶,吟儿万万没有想到聂湘秀居然去夺,她下意识地握紧,连忙说道:“回大小姐的话,这茶水是刚刚煮出来的,茶水很烫,小心烫到了大小姐,还是让奴婢拿着吧。”
聂湘秀一听,暗中瞪了吟儿一眼,说道:“你居然敢和本小姐争?”
吟儿一触到聂湘秀凶狠地眼神,不由地低下头去,说道:“奴婢不敢。”
吟儿的手又握紧了一些,似乎不想让聂湘秀夺去。聂湘秀忽然冷笑一下,然后手一松,吟儿因为用力过猛,一下子“登登”地后退了几步,壶离手,居然朝着老太君的方向冲去。
所有的人都惊叫了一声。只有聂采月刚好站在聂太君的身边,她下意识地将聂太君向身后一挡,一壶滚烫的茶水全部都倾到了聂采月的身上。
大家似乎都没有想到,这个聂府的庶女,居然如此的骄奢和霸道,一时之间,大家都将视线转到了一侧的聂采月的身上。
那茶水很烫,初夏的衣衫又很薄,聂采月的手背立马被烫红了,她的衣衫也湿了,她站在那里,一张小脸登时变得惨白。
聂湘秀看到茶没了,水也没有淋到老太君的身上,她先是一惊,然后无所谓起来,反正只要伤的不是老太君,那茶水又没有了,她倒要看看,这个聂采月还要靠什么去邀宠。
倒是一侧的岳姨娘,一看到老太君阴沉下来的脸色,连忙跪下去请罚道:“太君,您不要紧吧……都是湘秀的错啊,惊到了您老人家……”
聂老太君在严嬷嬷的扶持之下,慢慢地站直了身体。她不去看岳姨娘,只是淡淡地朝着一侧的严嬷嬷使了个眼色。
彼此都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知道此时无论责罚哪一个,都不是完美之策,现在,最重要的是稳住场面,不让事态再发展下去。
聂采月顾不得满身的茶水,连忙走到老太君的前面,跪了下去:“请祖母责罚孙儿,都是孙女儿管教不严,下人才敢如此越矩。”
聂采月这样子,倒是将所有的罪责都揽了过去,只说是自己的错,丝毫不提聂湘秀。
老太君沉着脸,半晌都没有说话。老太君身边的严嬷嬷连忙走上前去,一边扶起聂采月,一边帮她擦拭身上的茶水,回头,又朝老太君说道:“太君啊,二小姐的衣衫湿了,老奴这就带她换件衫去。”
一侧的吟儿也早被吓得面如土色,她跪在那里,动都不敢动一下。此时,严嬷嬷在经过她身边的时候,低声说道:“还不带你的主子去换衫,在这里做什么呢?”
幸好这后厅里,今日所到的都是女宾,虽然聂采月失仪,可也传不到外面去,再加上她忠心护自己的祖母,这下子,倒在众人的眼里,又是意外之中的意外。
聂采月满脸羞愧地谢过严嬷嬷,起身告辞。一侧的段青茗朝严嬷嬷笑道:“嬷嬷,还是由小女陪采月姐姐去换衫吧……今日是老太君的寿辰啊,这宾客众多,嬷嬷可是要帮忙照看着,别累着了老太君才行啊。”
这个严嬷嬷居然敢挡在老太君的面前说话,这就证明是老太君身边的至信之人,所以,段青茗赶快就拦在了当前。
严嬷嬷想了想,又回头看了一眼脸色有些紧绷的老太君,点头道:“如此,就劳烦段小姐了。”
段青茗笑吟吟地说道:“严嬷嬷客气了,我与采月姐姐情同姐妹,这些举手之劳的小事,实在算不上什么。”
说完,段青茗和老太君告辞,带着聂采月就要离去。
说话间,聂夫人带着聂府的两位公子进来了。乍一看到聂采月浑身是水的样子,聂夫人登时一惊,就要举步上前,然而,身后的聂远和聂程快速地拉住了自己的母亲,然后,朝聂夫人抛了个眼色。
聂夫人定了定神,一看到聂采月一脸开心的脸,她这才轻轻地吁了口气,然后,向聂太君请安。
老人家对于孙儿的疼爱总是多过孙女儿的。乍一看到聂远和聂程进门,聂太君这才换上一副笑脸,聂采月则乖巧地站在一侧,看着自己的母亲和哥哥上前给聂夫人请安之后,这才和段青茗一起离去。
在经过后廊的时候,聂采月说道:“我真没想到,这个聂湘秀原来如此沉不住气。”
可就是一个如此沉不住气的人,总是激怒自己,让自己出丑。思之以前,自己倒比聂湘秀都更加沉不住气,这令聂采月忽然觉得非常羞愧。
段青茗笑道:“采月你是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夜路走得多了,终究会栽跟头的?”
这个聂湘秀并不是不聪明,也不是不会做人,她只是不服气,为什么一向沉不住气的聂采月为何今日里如此稳得住呢?所以,聂湘秀越是不服气,就越想激怒聂采月,可是,她没有想到的是,这聂采月没有被她激怒,反倒是她自己,倒被激怒了,不但失了宠,而且还伤了老太君的心。
聂采月听了,微微地叹了口气,感激地说道:“青茗,今日多亏有你……”
段青茗摇了摇头,说道:“其实我也没有做什么,你一身与人为善,不喜欢与人争夺,可惜了,你的忍让到了别人的眼里,却成了软弱可欺……”
听了段青茗的话,聂采月沉默半晌,终于说道:“青茗你知道么?就因为我娘是正室却又不受宠,所以,从小到大,我都要让着这些庶姐、庶妹们,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不给母亲惹来麻烦,不让她受人非议。”
段青茗叹息了一声,说道:“可是,采月,你忍了,让了十几年,善于你娘的非议,又真的少了么?”
聂采月低下头去,沉默不语。
是啊,无论她怎么忍,怎么让,到了最后,似乎错的都是好,而经由她,再错到她娘的身上。
聂采月知道,聂夫人至爱自己,只要是为了自己,什么都肯做,而那些人,就是捉住了聂夫人这样的心态,才不断地欺负聂采月,让她敢怒不敢言。
段青茗低声说道:“采月啊,你要明白一件事,这世间的所有,并非你忍了,让了,就一定能得到的——世风如此,人心不古,你即便是让出你的一条命,别的人也觉得,你付出的太少。”
就象段青茗,上一世的她,一步步的退,一步步的让,到了最后,她失去了所有,也让出了所有,可结果呢?不但没有得来礼让的贤名,还被人笑做是傻瓜。
聂采月的眸子微微地凝了一下。
是的,她从小到大,一路行来一路让,可是,这让到最后,母亲的非议不但没有少,而且还被人魔力。更有甚者,她的礼让已经成了习惯,只要有一次,她稍稍假以辞色,别人就觉得是她过了,错了,不应该了。
就如段青茗所讲,在聂湘秀以及岳姨娘的眼里,即便她让出了自己的一条命,这些人却还会笑她是傻瓜吧!
想到这里,聂采月忽然笑了起来,她握紧段青茗的手,说道:“青茗,我想,我已经知道我应该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