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正微微蹙了蹙眉,似乎在思忖张姨娘的疯话究竟是谁教的。
可张姨娘一看段正还拉着她,连忙用力挣脱,朝屋外一溜烟地跑了。
段正还要追去,段青茗已经跨前两步,朝张姨娘叫了声:“姨娘,外面天气冷,你乖乖的,穿了鞋子再出去吧。”
段青茗一身红色的棉衣,亭亭玉立地站在那里,张姨娘视线触及之处,先是恍惚,然后呆怔,到了最后,她竟然朝着段青茗走了过来,她一边走,还一边指着段青茗说道:“婢妾认得你,你是大小姐……”
段青茗点了点头:“是的,我是。”
张姨娘一听,立时大哭起来:“大小姐啊,你终于回来了……你究竟去了哪里啊,你可知道,刘蓉她害了婢妾的孩子,也害了薛姨娘的孩子?还有那个叫荣儿的小丫头的孩子,也是刘蓉害死的,她还把荣儿给卖了……大小姐啊,奴婢好害怕啊,当初,奴婢答应为妾的时候,您是答应过奴婢的,会保护奴婢一生的啊,可现在,可现在……”
可现在,你却扔下我,再也找不到了。
张姨娘泣不成声地拉着段青茗的手,再也说不出话来。
段青茗有些茫然地拉着张姨娘的手,听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丁柔的旧事,段青茗只觉得喉咙发堵,也说不出话来。
张姨娘其实只是个可怜的女人的吧?她一生为奴,然后,丁柔作主,许于段正为妾,可自从丁柔去世之后,她的日子,看来,还真好不到哪里去。
现在,她居然又疯了。
段青茗回头,望着段正,两人面面相觑,却个个都说不出话来。
而一侧的宁嬷嬷,一看到段青茗靠近张姨娘,眉已经蹙了起来。她有些生硬地走上前去,帮秋儿将衣服和鞋子帮张姨娘穿上。然后,又强扶着张姨娘走了。
想必是累了,张姨娘在被人半骗半哄地喝下药之后,就睡着了,段正和段青茗这才朝着屋外走去。
看到张姨娘这个样子,段青茗觉得十分难受。再看段正的样子,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
张姨娘固然说的是疯话,可有些话,却不无道理。
夫人丁柔再生的时候,善待段府里的所有人,这些,段正都是知道的。即便后来,他纳了救命恩人之妹刘蓉,夫人也什么话都没有说过。甚至连一个冷眼都没有给过,还善待刘蓉,对她关心至极。
段正记得,那一段时间,他对刘蓉的关心,稍微多了些。可是,更为夫人的识大体而感觉欣慰。
夫人丁柔天生体弱,段正又长年在外,在成亲的第二年,才挣扎着生下了段青茗。而就在此后的不久时间,刘蓉就生下了段玉兰。
刘蓉在生段玉兰的时候,身体曾经吃过亏。所以,好多年都没有怀孕。而夫人丁柔,则在段青茗几岁之后,又生下了段誉,可那一次,却要了夫人的命。
夫人替段正纳了张姨娘,还又帮他买回了刘姨娘,就是希望能替段正开枝散叶。段正记得,那个薛姨娘,是在夫人怀段誉的时候,一起怀上的。可没想到的是,却一不小心跌了一跤,孩子就没了。
从此,薛姨娘就疯了。至于张姨娘,她有孩子的事情,段正根本就没有听说过。
可现在,张姨娘居然说,刘蓉害了他几个孩子?
虽然,张姨娘说的是疯话,可是,段正的心里,却无法好受。毕竟,夫人丁柔去世之后,段正的生命里,就只剩下了刘蓉一个女人。其他的姨娘们,看到他不是躲,就是避,渐渐地,他便将他们都忘记了。
现在,旧事重提,段正忽然觉得,这个夫人一手营造的家,是如此的陌生,原来,还有这么许多的事情,是他根本就不知道的。
事已至此,段正已经没有力气再去追究这些往事的孰是孰非了。只不过,张姨娘的话,在他的心里,还是扎下了根的,让他时时都会想起——哪个男人不喜欢儿女绕膝,子孙成群?可是,他段正的孩子,没有生下来,就已经死了。而且,他根本就不知道。
看到段正默默地走,段青茗默不作声地上前,握紧了段正的手腕。
忽然感觉到手心一阵温暖,段正默然地返手,握紧了段青茗的小心。
两父女在新年的冰雪里,一左一右地走,冰雪倒映出来的刺目光线,照得段青茗几乎睁不开眼睛。段青茗跟着段正的脚步,渐渐地有些吃力。可是,她还是尽力地跟着,生怕段正会把自己给丢了。
段正的脚步终于放慢了,他带着段青茗回到自己的书房,让人送上了热茶,段青茗这才发觉,她的整个人,都快冻得麻木了。
段正望着段青茗,轻声说道:“茗儿,爹爹若不追究以前的事情,你会不会觉得失望?”
段青茗抬起眸子,望着一脸疲惫之色的段正,微微地摇了摇头,道:“不会,因为,爹爹是对的,以前无论孰是孰非,都已经过去了,即便现在追究,死去的人,也不能回来,只不过让活着的人,更加难过而已。”
段正看了段青茗一眼,低声笑道:“呵呵,还是茗儿了解爹爹……”
段青茗淡淡地笑了笑,微微地垂下了眸子。其实,她对段正,也算不上了解吧,充其量,她只是在揣摩段正的心而已。只不过,段正想不追究刘蓉和段玉兰了,可是,她段青茗,却绝对不能任由那两个对自己有威胁的人,逍遥自在地活着。
暗暗地握了握手心,段青茗又陪着段正坐了一会儿,直到段誉寻来了,和段正拜年,段正的脸上,才这现出了些微的喜色。他挥了挥手,朝段青茗说道:“茗儿,今天可是新年的第一天啊,你带誉儿去玩吧。”
说着,还一人给了一个大大的荷包。
段誉拿着荷包,喜欢得笑眯了眼,段青茗看着,不由地又摇了摇头,这才带着段誉,朝外走去。
刚刚走到外面,就碰到了迎面而来的段玉兰。
今日的段玉兰,穿着一袭水红色的裙子,上面绣着密密麻麻的花束。她站在廊下,望着段青茗的身影,忽然轻轻地开了口了:“姐姐新年快乐,长命百岁。”
新年快乐就对了,可是,这长命百岁的,段青茗怎么听着,怎么觉得刺耳。可若现在和段玉兰计较,她便成了多事了。于是,段青茗只是笑笑,便带着段誉想要离开。
段玉兰看到段青茗疏漠冷淡的模样儿,心里似有不甘心地叫道:“姐姐怎么不理妹妹,难道说,妹妹得罪姐姐了么?”
段青茗站住了脚,她望着段玉兰一脸委屈的样子,淡淡地说道:“妹妹这是什么话啊,大年初一的,你快些经爹爹拜年去吧,莫耽误了时辰。”
段青茗说完,带了段誉就要走。
谁知,段玉兰却移了移身子,将段青茗挡住了,她噘着嘴,嗔道:“我就知道,姐姐躲着我。”
段青茗这下无奈了。
她让段誉先去一边自己玩儿,自己却迎着段玉兰,淡声说道:“说吧,你究竟想说什么?”
段玉兰的眼神,一下子冷了下来:“我想知道,姐姐是不是昨晚陷害我的人?”
段青茗望着段玉兰的眼神,冷笑道:“我有没有害妹妹,抑或是谁害得张姨娘有了今日,相信在妹妹的心里,最是清楚的吧?怎么,还敢来质问我?”
段玉兰听了,一下子红了眼睛:“张姨娘的事情,纯粹是她自找的,我可没害她……”
段青茗蓦地打断段玉兰的话,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你没害张姨娘是真的,可是,你却一连推了她两次。妹妹,难道说,你一点儿都不内疚么?”
看到被段青茗飞快地转了话题,段玉兰不甘心,她望着段青茗,狠狠地说道:“这里只有你我两个人,我只想知道,究竟是不是你在昨晚的宴席上害了我……”
看来,段玉兰不问个子寅丑卯,是绝对不会罢休的了。
段青茗索性也不急着走了。她望着段玉兰,说道:“我从来不害人,只是凭着自己的良心做事,倒是妹妹,一再地冤枉姐姐昨晚害你,请问妹妹,昨晚你坐在哪里,姐姐又坐在哪里?无论是刘姨娘烫伤手,还是妹妹你推倒了张姨娘,你可看到,我有动过一下么……”
段玉兰一听,立时哭了起来:“姐姐你不要总是往张姨娘的事情上说,昨晚,我是无心的……”
段玉兰一哭,段青茗就觉得莫名其妙,可是,又隐隐地觉得,事情有什么不对。
段玉兰一直是个凉薄的人,怎么会因为一点小事而内疚呢?她下意识地朝左右看了看,却没有发现什么。
段青茗的身体,原本是背对窗口的。月华也站在老远,似乎在帮段玉兰把风。长长的走廊里,就只剩下自己和段玉兰两个人。可是,段青茗心里的诡异,却越来越浓,越来越浓了。浓得她不得不去揣测段玉兰这样的态度,终究是为了什么。
隔壁的窗子里,有个身影一闪而过,象极了段正的背影,段青茗这才明白,原来,段玉兰是想让自己在段正面前出丑?
段青茗忽然冷笑起来,她蓦地截断段玉兰的话:“就算昨晚妹妹是无心撞的张姨娘,可前两日呢?妹妹可是用力地推倒了张姨娘的啊,并摔得她几乎下不了床,张姨娘是个有身子的人,怎么能经得起妹妹的狠狠一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