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吐雾石”之祸(5)
剧孟回到“红柳庄”,立即到密室议事。
此时,庄内留住的过往游侠、豪客不下几十人,却只请了薛况、白龙、曾厚和灌夫参加。白、薛二人与剧孟相交多年,一块出生入死;曾厚是剧家上辈老仆的后人,与剧孟一块玩大,可谓总角之交;唯那灌夫,与剧孟甚是相投,也邀来参加。
小童送上茶来,然后退过一边,垂眉敛目,等候吩咐。
剧孟忽对小童道:“倪猛,你也来听听,跟着去历练历练……”
倪猛不过十四五岁,长得倒也粗壮,立即喜道:“遵命。”仍侍立一旁。
剧孟接着道:“申师弟,这里没有外人,请讲罢。”
“冷面侠隐”田仲所派之人叫申泉,是田仲的关门弟子。申泉扫视众人一眼,便把来意说了。
近日,“冷面侠隐”田仲得到一桩密讯。大梁以南二百余里的扶余沟,有一豪霸叫仇景。此人无赖出身,性格粗鲁,文无点墨,但早年与诸吕交好。后来诸吕倒台,他又攀上了梁孝王。这梁孝王,乃是汉文帝少子,为窦皇后所生。现封邑梁国,都城就在大梁。仇景家中广有钱财,可说“钱过北斗,米烂陈仓”,赤的是金,白的是银,圆的是珠,光的是宝。近来,他忽发奇想,打算北上长安重金买官,并多带金钱、珍玩用以上下打点。
这仇景平时横行乡里,无恶不作,性情又极凶暴,稍有不合,便将人残杀。受害的人甚多,因他勾结梁孝王,谁也奈何他不得。一年前,大梁有一位虞姓富商,在酸枣门的临街酒楼上,与好友陈酒博弈。适逢仇景带着家奴从楼下而过,他抬头看见楼上有人杯觥交错,开怀大笑。事有巧合,一只鸢从头顶飞过,鸢叼的腐鼠忽然坠下,正中仇景头上;而楼上恰好大笑,仇景以为是楼上富人以鼠投己。当夜,即到虞家杀其满门。
“太残忍了!”众侠听了都觉愤愤。
“师父说,”申泉继续道:“如果他买官得逞,为官一方,为害愈烈,这种恶人千万留他不得。师父令师兄和诸侠即做准备,相机除之。今日是五月初十,只知他月内将会动身,至少携黄金十万余斤,还有大量珍玩珠宝——这些都是他平日巧取豪夺的民脂民膏。师傅说,劫下的钱财可赈济穷苦百姓;至于仇景何时启程、途经哪里、带多少人手还不知晓,这些需要师兄派人探明。”
申泉看了剧孟一眼,犹豫了一下,“事先不知伯母仙逝;眼下,师兄有否不便之处……”言外之意是,剧孟正值守孝期限,按习俗应守制三年,谢绝人事。这当然会影响除掉仇景之事。
众侠闻听,不禁默然。按常理,剧孟人本至孝,应当遵从习俗,三年内不得外出,更不宜动刀动枪。但是,头一回面对如此强手,更涉及巨额钱财,如果剧孟不参加,伤人失风,坠了名头,谁也担当不起。众人不由面面相觑,静待剧孟说话。
剧孟沉思片刻,潸然垂泪。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件,竟是个小儿玩耍的拨浪鼓儿。他对众人道:“这是我小时的玩艺儿,娘亲,她一直带在身边。我不在家时,她老人家常拿出来看看……”众人听了,俱都心酸。薛况、白龙和倪猛与老夫人相处日久,觉得老人一下殁了,心里空落落的,也都垂泪,思念着老人家往日的仁厚好处。
剧孟强忍了忍,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似对众人,又似自言自语,呜呜咽咽,说出一番话来:
“各位弟兄,你们都是我换命的好朋友。娘亲,对我恩重如山。十月怀胎,生我养我,一把屎、一把尿,把我拉扯大了。我父弃世早,娘亲守寡十几年。我年幼时,她怕我有灾有病;及至年长,我外出学艺、游历,又为我担惊受怕。因我嗜武、好赌、喜爱交友,平日很少晨昏定省,膝下承欢;娘亲愿意早日弄孙,而我却顾不上婚事,至今也未成家。但是,母亲知我,疼我,从未怨过我!”
剧孟情绪激动,缓了口气,紧接着又道:“娘亲这是为何?只因她老人家,知我是行侠仗义。我十四岁时,她在我后背刺下‘侠义’二字。当时娘对我说:‘剧儿,这侠义二字在你身上,就如同娘跟着你,你须终生铭记!’常言道:‘知子莫若母’,其实‘知母也莫若子’——有侠义的母亲,也才有我剧孟!今日葬礼,来了几千人。九泉之下,家母有知,也该笑慰了。除恶即是孝道!我想,此次与大家同去铲除恶人,娘亲定是愿意的……”
剧孟之言,发自肺腑,至情至理,众侠听得频频点头。
说到这里,剧孟将上身衣衫轻轻褪下,向众人露出后背,赫然刺青“侠义”二字,颜色青绿,令人惊心。都觉这位慈母,深明大义!
申泉看了,眼圈红红的,哽咽道:“师兄说得很对,除恶即是尽孝!我回去禀告师父,他定会赞同。”稍顿又道,“请师兄节哀!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想这就回去,好让师父放心。”
剧孟哪肯让师弟就走,众侠也都挽留。盛情难却,申泉只好留住一晚。此事定了,众侠继续会议,都让剧孟提调布置。剧孟推辞不过,便道:
“我说个计较,大伙一同参详。”略加思忖道,“当务之急是打探对手的底细。薛况弟,这事你在行,由你挑选二十名精干伴当同去。你带人直插扶余沟,沿路撒下眼线,一有消息即派人回报,你本人则一直坠着他们。务必要敌明我暗,千万不要露出行藏。你看,明日启程如何?”
“小弟遵命,”薛况一口应承。
“此行要十分隐密,”剧孟又道,“我们分开行走。白龙和灌夫为第二路,你们先向东,循着偃师、巩义、荥阳到大梁,然后向南折,在古吹台西北杏花岗等候后队。那里有个小村子,我曾去过的;古吹台地势甚为险要,人烟稀少,最宜设伏。我料想,仇景会经大梁再往西,由潼关进入陕地,古吹台是他必经之地,这里虽险,但路途近些,也好走。你们慢慢前行,居中呼应即可,后队未到之前千万不能动手!”
灌夫道:“剧大哥,我们何时动身?”
剧孟瞥了白龙一眼,征询道:“这一路不必急,哪天走,由白龙弟定夺。”然后又对灌夫:“灌弟,平日咱们都是好兄弟,嬉戏玩笑都无关碍。此次临敌,却大意不得!我要把丑话说在前头:此行,一不要饮酒,二不要管闲事;你要听白龙的提调,你能应承否?”
在诸侠之中,除了倪猛之外,当属灌夫年龄最小,平日嗜酒、顽皮还有点任性,大伙都是知道的。剧孟这番叮嘱可谓切中要害。灌夫脸一红道:“小弟记下了。”众侠也都点头,以为剧孟思虑周全。
最后剧孟道:“我和曾厚、倪猛押后,我们扮作贩马商人,也按这条路线走。另外,我想再找一、两位帮手……我们三日后动身;有甚变化,临时再作商议。”随后,又仔细商议一番,便各自去打点安排。
此时,剧孟自是想到了朝思暮念的缇萦。春天分手时,原说过回家后,稍加料理即去卢县看她。谁知回家后,事情纷乱,先是母亲亡故,跟着师父派人传命,马上就要出发上路。看望心上人的事,只好押后了。待此事一了,便即刻上齐国卢县。不由愧疚:“萦妹,原谅我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