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三宝太监西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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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张天师连迷妖术 王神姑误挂数珠(1)

诗曰:

三贤异七圣,青眼慕青莲。

乞饭从香积,裁衣学水田。

上人飞锡杖,檀越施金钱。

趺坐檐前日,焚香竹下烟。

寒空法云地,秋色净居天。

身逐因缘法,心过次第禅。

妖魔空费力,慧目界三千。

却说国师说道:“口说无凭,取出来你看便见。”老爷道:“怎么取来便见?”国师叫过非幻禅师,取出钵盂,讨些无根的水来。即时间水到,国师把个指甲儿盛了一指甲儿水,照着那七十二个王神姑弹了一弹。只见七十二个王神姑扑地里一声响,扑地里化作满天飞。天师心里想道:“摹不是国师还有些兴道灭僧的旧气,故意儿断送了我的功劳。”国师早已就知其情,又把一指甲水,照着天上飞的一弹。只见轻轻的飞将下来,漫头扑面,却就是那七十二个王神姑。二位元帅吩咐旗牌官起来一看,只见都是些甲马替身。二位元帅心下才明白,只有天师心下十分不准信,横眉直跟填胸怒,目瞪痴呆不作声。国师道:“天师,你不准信,即刻子那妖妇又要过来讨战。”

道犹未了,蓝旗官报道:“番将王神姑又来讨战。”元帅道:“这等一个妇人,千变万化,就费了这许多的气力,下西洋的怎么是了!”国师道:“元帅宽心,此妇不足为虑。”众将官心里不服,都说道:“这和尚又来说个空头大话。只好天师有许大的法力,只好天神天将有许大的神通,尚然拿他不住,怎么说得个不足为虑。”元帅道:“天师费了这许多心事,又成一空。须得国师设一妙计,不知国师肯么?”国师道:“要擒西洋女将,除非还是张天师去得。”天师道:“贫道请下了这许多天神天将,尚然擒他不住,怎么贫道又去得?”国师道:“天师不必多谦,贫僧相赠一件宝贝,就可擒拿得他。”天师道:“既蒙国师见教,贫道何敢推辞,明日情愿出马。”国师道:“天师,你明日出阵,也不消大小官兵,也不消旗幡执事,也不消令牌、草龙,只用贫僧相赠的宝贝,手到擒来,如探囊取物。”天师心上大喜,暗想道:“佛力广无边,一定有个妙用在那里。”说道:“弟子既承尊教,今日先请出宝贝来罢。”国师道:“我就交付与你。”口便说道:“我就交付与你。”手却不慌不忙,慢腾腾地到那左边偏衫袖上,取过那一挂念珠来,数一数,只有一百单八颗。原日海龙王送来之时,却有三百六十颗,佛门中止用一百单八,故此只有一百单八颗。举起来递与天师。天师接了,心里想道:“这和尚有好些不足之处。既是许下我一件宝贝擒取妖妇,怎么又只与我一挂数珠儿?终不然对着那个妖妇去念佛也!”没奈何,只得直言相告,说道:国师见赐这挂数珠,还是何处所用?国师道:这就是擒拿王神姑的宝贝儿。天师道:这个宝贝只有恁长,只有恁大,怎么拿得王神姑泼妇住哩!国师微微的笑了笑,说道:你真是个痴人,你只管放心前去,不必犹疑。三宝老爷又说道:天师只管放心,国师自有个妙用。彼此分别。

只是天师回到玉皇阁,费了好一番寻思。怎么费了好一番寻思?欲待仍旧的带了官兵执事,带了符水草龙,却又违拗了国师体面,不好看相。欲待果真的不带官兵执事,不带了符水草龙,却又恐怕有些差错,于自家身上不安详。寻思了半夜,看看天色已明,王神姑又来讨战。天师只得遵依国师的指教,一人一骑,单刀出马。临行之时,国师却也在中军帐上,问天师道:“贫僧与你的宝贝,带在哪里?”天师道:“带在左边臂膊上。”国师道:“阿弥善哉!你怎么挂它在臂膊之上?你也承受它不起。你也难为你的子孙。”天师心里想道:“拿了几颗数珠儿,真才就当个宝贝。”没奈何,只得上前去问一声道:“这宝贝还是带在哪里才好?”国师道:“须带在颈项上,方才消受得它起。”天师连忙的取出来,带在颈项之上。天师已然出阵,国师又叫回来,叮嘱他说道:“天师此去,但见了王神姑,不可与他讲话,竟自把个宝贝儿望空一撇,便就擒拿了他。”天师道:“虽是擒他,却不合出阵之时,又叫我转了一转。”国师道:“转了一转,也只是费些周折。擒拿的事,一准无移。”天师竟行而去。

王神姑看见天师单人独骑前来,他心上就有些犯疑,暗想道:“他每日领兵带将,今日只身独自而来,想必是有个甚么宝贝儿来拿我也。”他一心只在提防天师,不想天师却又倒运,看见个王神姑眼睁睁的再不动手。王神姑道:“你这牛鼻子道士,又来做甚么?敢是自送其死么?”天师道:“我今番特来擒你的真身。再若饶你,誓不回兵!”王神姑心里一想:“此人若没宝贝,焉敢说此大话。自古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好个王神姑,把个双飞日月刀虚晃了一晃,竟拨转马就走。天师却才想起来,说道:“国师吩咐我不可与他讲话,不想我惯了这张嘴,多讲了几句话,把个王神姑惊走了。这如今没奈何,只得赶他下去。”王神姑看见天师赶下阵来,你看他不慌不忙,口里念了几声,把个指头儿照着地上指了一指。指一指不至紧,那块地上就变成了三丈四尺阔的一条大涧,他自家的马一跃而过。天师大怒,骂说道:“泼贱婢,偏你的马就是马,难道我骑的就是驴儿!”把个青鬃马猛地里加一鞭,实指望小秦王三跳涧。哪晓得是个触藩羝羊,进退两难,连人连马,都失在涧底下去了。那条涧却好又是个淤成的稀烂涅泥,那个马陷得住住的,方才扬起前蹄来,后面两个蹄子又陷下去了;方才跳起后蹄来,前面两个蹄子又陷下去了。天师大惊,说道:“此事怎么是好?陷在这里不至紧,倘撞遇着那个妖婢一箭射来,吾命也难保。”正然吃惊,猛听得划喇喇一声响,原来又不是条涧,却又是天连水,水连天,一望汪洋,茫然万顷。天师愈加吃惊,心里想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明明的陷在一条沟涧之中,却又落在海里,想应是个海笑么?”天师细看了一番,水面虽是宽阔,却也不深。不深不至紧,左傍却还有些边岸。天师跨下马来,牵着马沿岸而走。走一步,报怨一声,说道:“都是这个和尚害了我也。若有个令牌、符水,却不遣下个天将,也得救助于我。”走两步,报怨两声,说道:“这都是这个和尚害了我也。若有个草龙,却不骑上天去,这如今到了好处。”一面走,一面报怨。正行之际,远远的望见一座高山,心里想道:“巴着一个山,权且躲一会,再作道理。”及至去到那个山身边,原来是个一刀削成的山,四壁陡绝,饶你要上去,没有个路径。天师站了一会,只见山顶上有一个樵夫,一手一条尖担,一手一把镰刀,口里高歌自得。歌说道:

巧厌多忙拙厌闲,善嫌懦弱恶嫌顽。

富遭嫉妒贫遭辱,勤曰贪婪俭曰悭。

触目不分皆笑蠢,见机而作又言奸。

不知那件投人好,自古为人处世难。

天师听了,心里想道:“这个原来是个避世君子,歌这一首叹世情的诗儿,尽有些意思。这莫非是我命不该绝,就有这等一个救命王菩萨来也。”天师高叫道:“山上走的君子救人哩!山上走的君子救人哩!”那人只做个不听见的,一面口里歌,一面脚下走。天师又想道:“放过了这个,前面怎么又能够有个人来搭救于我?”尽着气力,高声大叫道:“山上君子救人哩!”只见那樵夫听见了,连忙的放了尖担,歇下镰刀,弓着背,低着头,望下面瞧一瞧,问说道:“那海里走的是甚么人?”天师道:“吾乃南朝大明国朱皇帝驾下官封引化真人张天师的便是。”那樵夫又问道:“你可是下西洋取宝的张天师么?”天师道:“不敢,便是。请问君子,今日为何海水连天?”那樵夫道:“天师,你还不得知,今日是个海笑之日。”天师道:“海笑不至紧,我大明国的宝船也不见在那里。”那樵夫道:“你这行道士好痴哩!你把个海笑只当耍子。今日海笑,连我的爪洼国一国的城池,一国的百姓,俱已沉没于海,何况你那几只宝船。”天师听了一忧,又还一喜。何为一忧?眼见的这高山不能上去,救此残生,这不是一忧?何为又还一喜?若在宝船之节,此时俱为海中之鱼鳖,这却不又是一喜?却又高叫道:“君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我上山,恩当重报!”樵夫道:“这个山大约有四十多丈高,四面壁陡,绝无路可寻,怎么能够救你上来?”天师又看了一看,问说道:“君子,你那尖担上是甚么东西?”樵夫道:“尖担上都是些葛藤。”天师道:“没奈何,你把那葛藤接起来,救我上山罢!救我上山,决不忘恩负义。”

那樵夫倒也有些意思,连忙的取出葛藤,细细的接起头来,一丈一丈,放了三十九丈八尺五寸,止差得一尺五寸多长,却接不着个天师。天师道:“君子,你放下尺来多长,就接着我了。”樵夫道:“你这行道士不知世事,我手里只有一尺多长,都要放将下来与你,我却不是个两手摸空?我两手摸空还不至紧,却反不送了你的性命?”天师道:“救人要紧,快不要说出这等一个不利市的话来。”樵夫看了一会,反问天师道:“你腰里系的是个甚么?”天师道:“我系的是一条黄丝绦儿。”樵夫道:“你把那个绦儿解下来,接着在葛藤上,却不就够了?”天师道:“有理,有理!”连忙的把自己的绦儿解将下来,接在樵夫的葛藤上。接上见接,一连打了四五个死纥纟达。这也不是接樵夫的葛藤,这正叫做是接自家的救命索哩!那樵夫问道:“接的可曾完么?”天师道:“接完了。”那樵夫道:“我今番拽你上山来,你把个眼儿闭了吧,却不要害怕哩!”天师道:“我性命要紧,怎么说个害怕哩?只望你快拽就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