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黄文汉等从蒲田看了梅花,一行人回东京来。杨长子住在小石川茗荷谷町一个日本人家里。这日本人家姓高冈,本来是个陆军大尉,辽阳之战,被俄国人打死了。高冈一生无儿无女,就剩下一个四十来岁的老婆。幸高冈在日还有些存积,除了茗荷谷町这所房子而外,还有千来块钱,留在这老婆手中放高利贷。这老婆名叫安子,生性贪酷异常。因为做留学生的高利贷生意,与白银町的冢本平十郎熟识。于今冢本平十郎因同朱正章父子到江苏讨朱甫全的帐,上了一个很大的当回来,不敢再和,留学生交易了。安子不曾上过当,仍是利令智昏的不肯放手。冢本上的这很大的当,是谁教他上的哩?说出来也好教借高利贷的同志长一点见识。
那年冢本同朱正章父子带着蕙儿跑到江苏无锡县,打听朱甫全并没往别省去。朱钟先教冢本写了封信,打发一个人送到朱甫全家里。信上不待说是写得雷厉风行,若三日之内不交出钱来,便教无锡县拿人。好像无锡县的县知事是他家里的子孙一样。朱甫全接了这封信,当时也不免有些动气。过了会一想:这事情和他拗不过。中国的官府素来是怕外国人的。又有朱正章父子在里面,到无锡县叫几个差,是不费吹灰之力的。我家中这样人家,有差狗子来了,喧传出去,岂不教人笑话!且设法还了这钱,再来作弄他一下子。他一个日本小鬼到中国来了,还怕想不出害他的法子吗?当下主意打定,即和他妻子商量。
他妻子手中本有不少的私蓄。因朱甫全在日本,有了钱便贪玩不肯回来,所以不汇给朱甫全用。朱甫全既在家里,及听说是日本人要教无锡县出来讨债,自然吓得他要多少便拿多少出来。
朱甫全硬敲了他妻子五百块钱的竹杠,带在身边,来见冢本。不待冢本开口,先道了无穷的歉。对朱正章父子也说了许多不安的话,要求冢本酌量减轻些息钱。冢本心想:就告到无锡县,代我追讨,也只能讨得头钱,利息是没有的。来往的川资,虽字据上写得明白,归债务者担负,然不过纸上的一句话。
这人连头钱都还不起,哪里还能担负债权者的川资?只要肯一手拿出来,不要我劳神,息钱就减轻一点也是有限的事。便对朱甫全说道:“这息钱是没有减轻的道理,我不向你要求旅费就很对得住了。”朱甫全笑道:“旅费我本应该奉送,并且你到敝处来了,我也得尽一点东道之谊。好在你既来了,也不必急于回国,以后同玩耍的日子还多。我们先将这数目了结,再谈快乐的事。我在中国不像在日本,不特在本地略有微名,就是在上海,知道我的人也不少。你回日本去的时候,我可送你到上海,尽兴快活几天。我此刻原不是吝惜这几个钱利息,不过算起来,利多头少,拿出来觉着心里有些不快活!”冢本点头道:“是这般罢。你的头钱二百元,借去两个月之后你就归国。我曾照两个月计算,头利共二百四十元,已在朱老先生名下,扣除出来。于今既要承你的美意招待,我若一点儿也不肯放松,未免伤了以后的情面。此刻就将这二百四十元按照八分算息,到今日为止。只是我实仍得息上起息,不然我就太吃亏了。”朱甫全听了,懒得多争,便依冢本的,共算出三百二十多块钱来。朱甫全如数给了,收回了字据。冢本按照二分算息,还给朱正章。朱正章待不依,朱钟解说了几句,朱正章也就罢了。
朱正章一肚皮的愤气,想借着冢本的势力来敲朱甫全的竹杠。至此都烟消火灭,只得又翻转脸来,和朱甫全讲族谊,诉说:“这次到日本,受了许多的亏累。而江户川馆的伙食帐,因为朱钟担保,非还了钱不许我父女搬出来。我实在没法,只得行李押在那里,说向你拿了钱再去取回。你这钱得算给我。你兄弟是为你的事请假回国的,你的事既了,不久就要到日本去,好教他将这钱带去,将行李取出来。”朱甫全明知道朱正章是谎语,只是因要借着他做帮手来害冢本,不便揭破他,诺诺连声的答应:“这钱是应该还的,九弟(朱钟行九)动身的时候,我一定筹了送给他。”朱正章心中也有些怕靠不住,不过怕逼紧了,朱甫全翻过脸来。冢本的事情已了,掯他不住,只得用和平手段套住朱甫全。朱甫全本来和朱钟说得来,这次见面之下,仍是很好。朱甫全便和他商量作弄冢本的法子。朱钟笑道:“要作弄他,无非是引诱他嫖!赌是引诱他不来的。日本人不懂中国的赌法,并且他这小鬼很谨慎,就是肯赌,也输不了他几块钱。只要买通一个****,将他灌醉了,糊里糊涂的送个病给他,包管他这一辈子不得好。”朱甫全道:“怎样送个病给他?”朱钟道:“教嫖客害病的法子,稍有些儿阅历的****都知道。我们只花几个钱,容易得很!她们****对这样一个四五十岁的日本小鬼有什么感情?教她怎么样做她便怎么样做。”朱甫全道:“若冢本不肯嫖怎样哩?”朱钟笑着摇头道:“这小鬼最好色。他同我在游船上,就只管问中国妓女的价钱,并问接不接外国人。到上海的时候,我带他到青莲阁泡了壶茶。他看了那些拉客的野鸡,他喜笑得眼睛没了缝,连骨头都软了似的。看中了一个十六七岁的,便硬要拉着我同他去住夜。我说上海的野鸡都有梅毒,危险得很,他才不敢纠缠了。我带到幺二堂子里,他也看中了一个年轻的,说要住夜。我真是怕他染了病不好,对他说:‘这里也和野鸡差不多。’他还不服道:‘难道上海的****都是摆看的吗?这个也有病,那个也有病,照你这样说,简直没人敢在上海嫖了。’我说:‘要嫖还是长三堂子。虽不能说都没病,但是来往的都是中等社会以上的人,比较起来到底安全些。’他听了,便要到长三堂子里去嫖。我对他冷笑了声道:‘你带了多少钱,够得上在上海嫖长三?’他问我:‘要多少钱睡一晚?’我说:‘用千把块钱,有没有睡的资格,还是个问题。’他伸了半晌的舌头问道:‘去看看要多少钱?’我说:‘去看看,一个钱都不要。’他觉得很诧异,问:‘怎的野鸡幺二,去看一回倒要一块钱?’我说:‘就是这不要看钱的贵重。’他听说可以白看,便生拉活扯的要我带他去看。我将他引到几家应酬好的堂子里逛了一会,他羡慕得了不得,说在这地方死了都甘心。假若他有钱,只要那****对他丢几个眼风,真个一千八百也花得下去。”朱甫全喜道:“他既是这样一个东西,合当他有苦吃。怪道他听我说陪他去上海快活,他眉花眼笑的,浑身不得劲儿。原来他是个色鬼!我们就去找一个年轻的****,做成一个当,引他来上。”朱钟点头笑道:“他喜欢年轻的。只要有六分姿色,就包管他见面即舍不得离开!”当下二人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