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吟荷和王嘉尔说话了,在厕所里。
当然,先开口的是王嘉尔。他笑得跟个傻子一样,说,“Hi Hannie。”
陆吟荷皱了下鼻子,跟他击掌后两个人有说有笑地从卫生间里出来,都带着笑容,早就忘记了之前的不愉快。
对于他们来说真的没有什么可避讳的,他们就这样落落大方地回到了自己的桌上,两桌并无对白。
最后是林月霜和王嘉尔那桌先走的,两个人一直在说话,怎么来的怎么离开,只是走的时候没有说再见而已。看不出他们俩是不是想要跟他们和好,可是看得出这两个逗逼还是不停的用肢体来表现对对方浓烈的爱。比如坐在对面的他们数次地听到王嘉尔的惨叫,还有他们那些语言里带着爱的人身攻击,一如既往的丧心病狂。
陆吟荷这桌可谓是另一幅光景。可能今天一天的运动量都能抵得上陆吟荷一年的运动量,于是一到吃饭的时候她就开始晃神。段宜恩怕她切到自己,不停地告诉她,“慢慢来,我们没有其他事情要做,没关系,你想待多久都可以。”
于是明明是一起进来的四个人,他们俩却比王嘉尔他们整整晚了一个小时。
这是一家在洛杉矶地区小有名气的餐厅,一个人至少需要一百美金的花费才能在这里吃一顿像样的饭。陆吟荷看到账单的时候吓了一跳,说出来第一句话居然是, “我回去还你。”
“不是告诉你每次约会我来付钱吗?不过。。。。。。”他皱着眉头重新检查了账单。
“who paid the half of the bill?”
“A gentleman paid for this lady。”
他们俩互看了一眼,也没有用眼神交换任何信息却同时说道,“Jackson。”
事情的结尾还是以段宜恩生气结束的,因为王嘉尔没有付他的那份。
“你们俩吵架了?”
“没有啊。”
段宜恩转着方向盘认真地倒车,一会儿看着前面,一会儿看着后车镜,就是没有看她的脸
“因为我吵架的?”
“没有啦,你想太多了。今天玩得开心吗?”他撇过头,又露出了招牌笑容。
“嗯。。。。。。但是好像有点太晚了。是不是我太慢了?”
“没有啊,不算很晚,你也没有很慢。”
他成功地岔开了话题,七拐八拐地开出了停车场,缓缓地行驶在了回家的路上。面无表情再加上沉默无言,答案也呼之欲出了。
陆吟荷的手搭在窗户,看着窗外的一片漆黑沉沉地叹了口气。
王嘉尔和段宜恩从来都没有问题,他们从来都没有真的生过对方的气。而她和林月霜才是真的不好。虽然她的气已经过了,但她觉得林月霜并不在意她的存在。
她很幸福啊,有王嘉尔就够了不是吗?朋友真的很重要吗?至少她的身边大概有不下三十个可以称作‘朋友’的人吧?陆吟荷笑了笑,觉得自己担心林月霜这个想法非常愚蠢。直到无意间摸了下心脏,勉强翘起的嘴不自觉地渐渐消失。她感觉到了自己的心里真的觉得很空很空。
其实她有感激过林月霜,在初中和高中时期,当她打算让出去的时候林月霜有挺身而出过。比如在某个女生眨巴着眼睛地求她,“拜托啦小荷,不要记我没做作业啦!明天我一定补上。”林月霜有告诉那个女生,“你又不是班委,让小荷自己决定。”林月霜为了她挺身而出过很多次,真的从来不让别人抢她的东西,可是她自己却抢的最多。现在想想,陆吟荷都觉得自己很像她的宠物。可是啊,宠物应该也没什么不好吧?
应该是蔡康永吧,他说宠物的定义的是‘本来我以为我会很没耐心可我却忍受下来了。’陆吟荷之前一直不承认这种关系,她觉得自己没有什么让林月霜难以忍受的缺点。大概是和段宜恩在一起后她开始发现自己有一些令人很难忍受的地方。比如说她的固执,她的精神衰弱,还有打从内心里的懦弱,这样看来林月霜真的忍了她很久,可也没有想过要抛弃她。
嗯。。。。。。应该有想过吧?陆吟荷可以坦诚地承认她在用笔抠桌子的时候只希望这张桌子变成林月霜的那张脸。如果那个时候林月霜不识相地走过来,她可能会这么做。不管承认还是不承认,每个人的心底都藏着一堆恶毒又不堪的想法。所以林月霜怎么会没想过要抛弃她呢?可能跟她一样吧, 总是想着,“妈的我不玩了,你离家出走吧!”可是一回头就又把想要抛弃对方的念头忘得一干二净。所以说,宠物也不错啊,好歹也是被宠着的,好歹是至死也不会被抛弃的对象。她是她的宠物,她也是她的宠物。
“平安夜可以叫Jackson和霜霜过来吃饭吗?”她扭头问道了正在认真驾驶的段宜恩。
说出这样的话连她自己觉得很了不起。她是在为他们的关系做出修补吗?这次她是挺身而出的那一个吗?
段宜恩没说话,车上放的是毕书尽的歌,把车里的气氛弄得有点悲情。在下一个红灯的时候段宜恩转过头,用听不出情绪的语气说道,“你不介意就好。我都可以。”
“我可以听实话吗?你们是在吵架对不对?”
他们很好,只是他们很容易争吵。渐渐地他们会没得吵,然后无话可说,因为吵架已经成为了他们所有的对话。很多的友情就是这样结束的。陆吟荷最讨厌看到这样的事情。
红灯转绿了,段宜恩踩下油门,车子又开始了行驶。车速很平稳。段宜恩看着眼前的风景,装模作样地认真驾车,依旧用没有起伏的语气说话,“我知道,Shirley对他来说是最好的女生。因为他追了这个女生三年。可是这不代表Shirley是最好的女生,他也不应该希望全世界都必须要爱他爱的女生。我知道我也不对,因为我很爱你,我觉得你是最好的。我不喜欢他为了Shirley说话然后就说了你的不好。我也搞不明白他凭什么那么说。至少他的女朋友不是一个人在路上边哭边走,至少他的女朋友在被他找到的时候穿的很漂亮,头发也弄得很好,可是我的女朋友看起来却是快要死掉的样子。但是我不会跟Jackson生气,他追了那么久,Shirley一定是他的宝贝。可是我不会那么容易的原谅Shirley。这就是实话。”
他加快了速度,陈述完了所有的想法,静静地转着方向盘,没有在等待陆吟荷的回答。
他们没有认识很久,至少跟周遭的人比起来陆吟荷不是看着他成长的人,可她却是跟自己一样的人,所以现在的她也一定可以理解自己,这就是为什么他能毫不犹豫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和陆吟荷在一起是无比舒服的事情,他不用再装乖小孩或是天使,也不用为了偶尔的措辞不当而被批评,因为陆吟荷很善于理解。同样,她也很善于原谅。
不知道是不是只有她,反正她很喜欢按照相识的时间来排情分。以时间来算,对于她来说林月霜应该是很重要的人。听起来很蠢,但是她们之间总有她们的办法,段宜恩知道他自己只是陈述,没有办法左右她的思想。
一路无言,没有了来时的说说笑笑,车子开进了停车库。段宜恩正要贴心地帮她按开了安全带,却被她的手压住。
停车库黑漆漆的一片,车内只有一盏暗黄的小灯打在他们俩身上。段宜恩抬起头看着抿着嘴唇的陆吟荷,等待她的开口。
“那如果我拜托你你可以答应我吗?”她累了,睁得大大的眼睛带着一圈疲惫。
段宜恩被她认真的样子给吓住了,可是一听她说话就不禁扑哧一声笑出来一改刚刚的面无表情,露出一个笑容,“你不用拜托我,我什么都会答应你。”
你不用拜托我,也不用可怜巴巴地看着我,因为只要你一开口我就会什么都答应你。就算明知道你是犯傻我也不会让你一个人犯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正在热恋,但每次你一看着我我就会心疼。好像就如你说过的一样,心就要向着你,我有什么办法。
王嘉尔没有那个智商制造什么偶遇。约会一天后她也很累了,没有多说关于与陆吟荷之间的事情,王嘉尔也没有多做解释。一路上嘻嘻哈哈,像是刚刚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车子开到了她那个没有人气的家,他们俩渐渐停止了打情骂俏。分别之际,王嘉尔看着她,轻轻地问了一句,“真的放下了吗?”凝固了时间。
真的放下了吗?
真的放不下。
一直在逃避,拉不下脸去道歉,就这样逃避了几天,王嘉尔也是出奇的配合。她回到自己那个空荡荡的房间,早上接到了爸妈再过几天就要回来的电话,觉得到这把年纪夫妻还能这么你侬我侬真是一件难得的事情。她坚信王嘉尔以后也一定会对她那么好,他们会一直疯狂到一百岁。
有一点可惜的是,爱情上的成功仍然不能让她感觉到满足,她还是能感觉到难过,那天在天台上的场面每到深夜还是会浮现在她的脑海里,无法褪去。每到这个时候她都特别想抽自己,觉得她这么贪得无厌会遭雷劈。
林月霜拖着身子上楼,脱下了外套,随意丢在床上。自己坐在梳妆台上卸掉自己的耳环和项链,归类放进盒子里。
被整齐摆放在盒子里的项链也有陆吟荷最喜欢的那条。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快六年,项链也早就不漂亮了。不,准确来说是在得到它的第一秒就觉得它没那么漂亮。所以陆吟荷说的没有错,她就是喜欢大家都喜欢的东西。所有人都觉得陆吟荷的项链好看所以她想要,所有人都觉得段宜恩很好所以她也想要,跟那个时候被救一点关系都没有,她只是喜欢大家都喜欢的东西,想要让所有人羡慕她,其实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真的想要什么。
她大概也就知道自己想要两个人吧。。。。。。。就是王嘉尔和陆吟荷。大概在这辈子里,王嘉尔都会是她最重要的人,而陆吟荷对她而言真的是最好的朋友。有些事她就想要和陆吟荷一起做。她们确实在一起做了很多无法无天的事情,也在一块分享了那么多的笑,唯一想不到的是,那么多的笑,那么多的回忆居然都抵不过怨气和自尊心。
怨气是怎么运行的林月霜不是很明白,但她却很明白自尊心是个什么回事。大概就是唯一能与美好回忆与之抗衡的东西。
与陆吟荷不同,她一直都活的很清醒,过去的每一件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好的坏的,都被她一一埋在心底。
她记得她们第一次接触辩论是初中二年级学校要举办辩论赛,每个班都要组成一支队伍。那个时候所有人都不知道辩论到底是什么东西,光是想想两个人用嘴巴辩输赢,怎么想都觉得辩论等于吵架。以吵架为基础,陆吟荷和她以全班56票全票通过,成为初二三班嘴巴最贱的组合走向了辩论这条不归路。
她记得她们第一次看话剧看的是暗恋桃花源,她哭的肝肠寸断,抱着个纸巾盒一抽一抽地出剧院,陆吟荷咬着棒棒糖,装的一副很惆怅的样子看天空,“唉。。。。。。当年要留个QQ后面哪有那么多事啊。。。。。。”
她记得她们第一次翘课,陆吟荷恐高让她先翻,她装逼,二话不说两腿一蹬就真的给翻了。结果屁股着地,尾巴骨断了。陆吟荷背她去医院,在她爸妈面前说的天花乱坠,说谎技术为0,最后的结局就是她们各自被爸妈给修理了一顿。
她的清醒已经到了再久的事情也都历历在目的程度。甚至于她们第一天上小学,两个一年级的小女孩扎着一模一样的牛角辫,穿着一模一样的花裙子,背着一模一样的米妮背包手牵手进了学校的场面她都铭记在心。当然,她们俩在一起就会有事故这个现象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在抽班级的时候抽到了不同班的时候两个女孩同时哭了起来,教导主任没有办法,只好把她们俩分在同一个班。谁都没有想到,这一分居然就分了有十年之久。十年,她们永远都考到一个学校,分在同一个班,加入同一支辩论队,直到现在,住在同一间房子,这一切居然已经过去了十年。
梳妆台前还摆着一张她们初中时的合照,林月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和照片里的自己,突然间觉得好熟悉。仿佛一切都没有变过。
没有变,陆吟荷没有变,一如既往地用沉默保护她,她的这颗自尊心也没有变,依旧龌龊又肮脏。
平安夜那天的准备跟段宜恩关系不大。他完全不会做饭,顶多转一转微波炉。Joey带着女朋友过来过平安夜。那个女孩与陆吟荷同龄,是可以光从外表就看得出的加州女孩。从进门到现在与Joey像是连体婴一样黏在一块,让段宜恩看着就想拿电锯把他们俩锯开,其中的原因自然还包括他的女朋友根本就没空理他。
陆吟荷一早起来就绑着丸子头穿着T恤短裤在厨房忙里忙外。段宜恩想过去抱抱她都会遭受她的白眼,“不想我炸厨房就赶紧闪。”白眼翻了不下十次,段宜恩的内心很是受伤。
奇怪的是,陆吟荷就这样翻着白眼居然也做出了几道像模像样的菜,看的段子手爸爸赞不绝口,不停地感叹,“儿媳妇真能干。”然后顺便又白了一眼段宜恩,那一眼传达的鄙视不言而喻。
大概在下午三点的时候,林月霜他们俩来了。王嘉尔和段子手爸爸像兄弟一样拥抱打招呼,还被段爸摸了几次胸肌。摸就算了,还被打了两下,发出了'嗙!'的声音。
“你小子!真是越来越壮了你!最近怎么不来找宜恩玩啊!搞得他天天骚扰我们小荷,我都想报警了!”
“我也要骚扰我们家霜霜啊!哦对了,爸爸我还有事要跟你说,你看看,你还有个儿媳妇哦!”他把林月霜扯了过来,硬是让她在段爸面前转了个圈。
段子手爸爸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女孩,露出满意的笑容,眼角泛出几道细细的皱纹。
他见过林月霜,从她刚刚来美国的时候就见过。在他眼里林月霜是挺让人心疼的小姑娘,因为一直都是那么瘦,个子也小。林月霜算是段宜恩之前常带回家的女孩之一,因为他们三个总在一起,吵吵闹闹的。作为父亲,他不错过一点八卦,那个时候他就觉得这个女孩跟自己的儿子没什么关系,但是却跟他的干儿子有火花,现在一切也都成真了。听说这场爱情蛮轰轰烈烈的,也哭了很多,但应该是因为他们都是好孩子,所以最后也都获得了幸福。
“小荷在厨房。”段宜恩不知道从哪里飘过去,手里抓了个苹果;看着王嘉尔,以一贯平平的语气说道,“去玩滑板。”
王嘉尔晃了神,当然还没等他回神身子就被段宜恩给拉走了。
林月霜就这样愣愣地看着王嘉尔离开,眼神涣散,突然有种很想拉住他的冲动。
靠,老娘还没做好准备你怎么就先跑了。。。。。。。
她站在那里,左右为难。周围的人又开始各忙各的。段子手爸爸看书,Joey在沙发上跟他的小女朋友调情,段妈妈从厨房出来,没看到她,直接去了厕所。
林月霜站在原地愣了有十秒钟,最后居然鬼使神差地走进了厨房。
陆吟荷早就忙完了,一个人蜷缩在后院看着眼前的游泳池发呆。水面平静,波光粼粼,看起来毫无杀伤力甚至是抓不到的,很难想象会让她恐惧。
林月霜慢慢地走近,带着一盒coconut brownie。她闷闷地走在了陆吟荷的身边。她抬起头,两个人对上了视线,林月霜发现她居然没有睡着。
陆吟荷的身子明显抖了一下,看见的是林月霜,可真正入眼的是她手上的包装精致的盒子。
林月霜递给她,知道她最喜欢吃椰丝巧克力蛋糕。昨天晚上做了好多,却被王嘉尔啃了一大半。
“你还记得我喜欢吃这个啊。。。。。。。”她笑了笑,往嘴里送了一块。椰蓉沾满了嘴唇。她闭着眼睛动嘴巴,怎么看都觉得她吃的有滋有味。
“随便做做而已。”她没有坐下来,站的笔直,阳光洒下来为她打上了阴影。明明个子不高却不知道为什么有了种很修长的错觉。
陆吟荷拍了两下她身边的位置示意她坐下,然后拿起了第二个蛋糕往嘴里送。
还是那么没心没肺,为了一个蛋糕什么都可以抛到脑后。林月霜坐了下来,看着她一口一口地咬着蛋糕,吃的整个嘴唇都是她也不在乎。
“同居生活怎么样?”她随意找了个话题,气氛出乎意料地没有半点尴尬。
“同居个屁,他睡地下室我睡楼上。倒是你,该不会我一走你就让王嘉尔趁虚而入了吧?”
“他倒是想。”
两个人一问一答,交谈的很顺畅。讲到这里时都咯咯地笑了,所有的声音在有水的地方都扩大了几倍,徘徊在空旷的后院。
她们聊了很多,大部分是在讲男朋友坏话,说说笑笑,没有一丝尴尬。似乎也只是把这些天没有聊得给聊了出来。
从初中开始她们就幻想过未来会在对方的人生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林月霜说,她们俩肯定是讲男朋友坏话讲的停不下来的那种。事实也是这样的。她们越幸福,就会把对方骂的越狠。
笑声过后,林月霜沉沉地叹下一口气,这声叹气不带着压力,但像是松开了所有事,特别是一直堵在心口的那件事。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现在看到你那么开心和幸福,我心里好过很多。”她抿嘴笑着,视野已经放到了游泳池。水面似乎因为她们的笑声起了一点波澜,只是很小的波澜,整个池子还是好好的。
陆吟荷嚼着蛋糕,对着游泳池笑了笑,露给林月霜一个侧脸。
一向白皙到没有血色的脸颊不知什么时候有了淡淡的粉色,连嘴唇都有了血色,瞳孔虽还带着疲倦但已比往常有神了许多,气色上的好转显然让她的笑容都变得明朗起来,她像一朵很漂亮的花,虽然很脆弱但却绽放的很灿烂。
淡粉色的嘴唇慢慢地张开,嘴角依旧上扬,轻轻地吐出一句,“没关系,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