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零零的山丘上,一面千疮百孔的羌族旗帜斜斜地矗立在顶端,在夜风中猎猎作响,旗帜正中那硕大的羌字已不见了一半,被撕开的大洞宛如一张黑洞洞的大嘴,正肆意地嘲笑着什么.一名羌族士兵跌坐在旗帜之下,可他那双手并没有紧紧攥着旗帜,他头垂在胸前,一柄长枪自胸口刺入,透体而过,深深地扎在地上,枪杆上的血早已变成了紫黑色,他已经死了很久.死在那个标志着他归属的旗帜下。
可笑的是环绕着这面旗帜,并没有倒下多少的尸体,而在旗帜的后面,那下坡的地方,却凌乱散落着大量的尸体。显然,在这面旗帜周围,并没有发生过一场极其惨烈的厮杀,这只是一场溃败,或者说是一场屠杀。
一场轻而易举的战斗而已,因为羌族人的心并没有因为这面旗帜而带来勇气,相反的,他们轻易放弃了这代表着荣誉和归属的旗帜,并在敌人如潮水涌来的时候就发生一次大逃亡,而不幸的是,这样的逃亡并没有延缓他们死亡的脚步,恰恰是他们狼奔豚逐,让追杀他们的敌人变得更加凶残,用呼啸的长枪刺穿他们的身躯。
夜凉如水,
马字大营内,灯火通明。
马家首席谋士贾诩却眉头紧蹙:并不是因为敌人太强,出征之后未建寸功而担忧;而是因为敌人太肉了,让这个来之前憋着无数阴险计谋的毒士有着有力无处使的惆怅。
就在一个时辰前,先锋庞德带来一份战报:自己率领的两千精兵遭遇了叛军的主力,自己看叛军斗志全无,遂引军冲锋,斩首千余,大败贼军!
你看看,你看看这战报。
这只是普通的遭遇战,而且是进入金城郡后第一次的遭遇战,那些零星的叛军刚看到‘马’字大旗,就跟一群兔子一样一溜烟跑得没影儿了。
你再看看,庞德说自己遭遇的是叛军主力,主力啊!没有一万也有八千的士兵吧?可你看结果,丫庞德就带着两千精兵就把那万把叛军给平了。
待真正扎营到这处山丘时,贾诩仔细看过战场:庞德没有谎报军情,甚至,庞德还刻意隐藏了自己的战功,这哪里是大败叛军?你简直就是把人家给灭团了。
就到现在,你庞德还不是率领着你手下追杀人家吗?
此等清静,怎能不让贾诩感叹?
将近四十的贾诩,一直以一种局外人的身份看着这个凋零的世界的,而现在,贾诩不能再容忍自己的身影一直隐逸在一片黑暗之中。
因为他悲哀的发现,这世上居然还有比他更冷然、更高绝的人存在,而那个人,今年仅仅十岁。
这怎么能不让贾诩有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感?如果自己一直在这样一个人的眼下充当一个文官的角色,贾诩宁愿去死。
所以现在的贾诩渴望自己的身影在荒原中出没,渴望自己的计谋随之在荒原吹奏出杀伐之气,好让那个游戏人间的漂亮少年看到自己的鬼神之智。
可惜,事不从人愿。
这时,满面风尘的庞德突然挑帘而进,他的盔甲早已被血色染成红色,并伴着一股浓烈的血腥杀伐之气,但这些,并不能掩盖他脸上隐隐的兴奋神色。
贾诩看到庞德的神色,自己的心中又是微微一叹:庞德这次恐怕真把叛军主力给打散了。
微微整理一下自己的衣甲,庞德将自己心中的兴奋暗暗压住,换上一副面沉如水的神情,淡漠的说道:“军师,我率领刑骑营一直追杀叛军至金城城下,大获全胜,缴获辎重无数。若不是天色已晚,押解的俘虏太多拖累了脚程,定能打破城池,顺利回到陇西!”
果然不出自己所料:这些叛军啊,太让自己失望了,几万人啊,就算斗志全无,也不能让两千人给打回老窝吧?
贾诩随后又解嘲的一笑:那个宏略的小孩教导的战术战阵自己又不是没有见过,这些被吓破胆的贼军恐怕在交锋的一刹那就被那骤如暴雨、行进有度的刑骑营给打趴下了,随后兵败如山倒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再看看庞德,贾诩又是满心的惆怅:那个宏略的小孩不止在内政和军事上有着无以伦比的天赋,在识人方面也有着非同一般的锐利。
这个以前只是混吃等死的杀人魔王庞德,在经历了数番厮杀征战后,明显已有名将风范:战,瞅准时机,一击致命;追,如火如荼,犀利连绵;为将者,做到这两样已然不易,而这个庞德居然还能在大胜的情况下整理自己的军队,及时作出见好就收的策略,实在是难能可贵;就连刚才,他也知道先压下心中的热切,才慢慢如实禀报战果。
“嗯,令明有勇有谋,旗开得胜,实乃我军之福啊。”淡淡的说句官面上的话,贾诩想一个人静静。
“军师,就这样?”庞德一愣,有点茫然的问道。
“当然,此时,我军气势如虹,敌军斗志全无,定该准备攻城事宜。”
“可那些俘虏怎么办?”这次,要怨庞德没有说明白,因为这次不仅仅斩杀了千余贼军,更多的贼军看到‘马’字大旗后,更多的是弃战投降,所以庞德抓回来的俘虏将近一万有余。
二千人押解着一万俘虏,别说天黑,就是大白天,庞德怎么着也不敢这样攻城。
“噢?”听了庞德的解释,贾诩也是微微一愣。
可随后,贾诩嘴角就咧出一道神秘的微笑。
“令明!”贾诩走正桌前,果断下令道。
“某在!”庞德猛然抱拳躬身,静待军师的指示。
“令你于众俘虏前高声宣布,凡是唐旄、发羌、烧羌、蝥牛羌、大牂、麓牛羌、大烊羌等参与过汉羌第一次联欢的部落,都是被迫胁从造反,现我大军引兵至此,这些部落的人已获解救,统统发放军粮,放他们回家;凡是破羌、葱茈羌、白马羌、黄牛羌部落的贼人,我军定当除恶务尽,统统斩首示众!”
“啊?”纵然庞德再冷静,他也被这奇怪的指令给弄迷糊了。
你丫想分清这些人是哪些部落的也不用这样吧?还高声宣布?
一个是能活命不算,还给发放粮食。
一个却啥话也不说,就因为人家部落没来参加联欢会,你就把人咔嚓了?
“军师,要是那些破羌、葱茈羌、白马羌、黄牛羌的贼人冒充是参加过联欢会的部落人怎么办?”
“那你就认为他们是参加过联欢会的羌族人,给他们发放粮食,护送他们平安走出大营。”
“嗯?军师,您是不是...”
“嘿嘿,庞德,你就照我说的办,还有,明日不用准备攻城事宜了,让大伙好好休整休整。”
庞德拍了拍了头,郁闷的领命而去,于一路上怀疑军师是不是吃错药了。
贾诩舒心一笑,这次总该让自己那个小主公刮目相看吧?
“报,陇西来信。”庞德刚走,一个传令兵就跑了进来。
自己在陇西没啥交往,是谁会给自己写信?
挥手让那个传令兵退下,贾诩打开了那沉重的竹简。
没错,是沉重的竹简,足足有二十多斤。
看来不是要急的事情,否则早就用轻便易隐藏的绢帛来书写了。
可当贾诩看到那竹简上歪歪斜斜的字体时,贾诩的一张老脸顿时拉的老长:小主公的文采虽然惊比天人,但那书法却让人不敢恭维,尤其还将一些繁难的字体用简单几笔写成,让这看惯了繁体字的贾诩一下觉得头大如斗。
待贾诩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字时,贾诩简直就要吐苦水了。
最后,连蒙带猜得终于看完竹简上的内容时,贾诩一把扯掉宠辱不惊、临危不乱、高深莫测的军师形象,狠狠的将那捆竹简给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