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培此时确实是在方李氏的居院屋里,她与她面对面的坐着。方李氏垂着头不说话,而苏小培毫不放松,一直盯着她看。她们俩这般僵持已有好一会,方李氏先前还忿忿撒泼,但冉非泽他们是方平手下人带来的,言道方叔有令,严查全庄,任何人不得例外。
方李氏眼见自家院中的护卫等全被押开,心知大事不妙,但付言先前早有交代,于是她低首垂眼,咬牙不语。但绕是如此,她也心慌得厉害,那个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妖女坐在对面一直盯着她看,方李氏觉得背上冷嗖嗖的。
“我知道你做过什么。”苏小培这样说,看到方李氏嘴角动了动,咽了咽口水。她知道她害怕了,这很好。
“是你给庄主下的毒?”
方李氏的眉毛和额头都动了动,苏小培看着,继续问:“放在茶水里?”方李氏飞快地抬头看了她一眼,脸上的惊恐和惊讶相当明显。
苏小培平静地道:“我说过,我知道你做过什么。”
方李氏摇头,但眼中的恐惧更甚。
“你什么都瞒不过我。”苏小培的语气坚定,很有威慑力。击溃她的心理防线,才能问出一切。眼前这个女人,不难分析。
冉非泽在屋里转了一圈,没有找到凶器。娄立冬懒洋洋靠在窗框边道:“我说了这里也没有,不信你能比我更会找东西。”他先前受冉非泽托付来盯一盯七杀庄的动静,这庄里他悄悄来过数次了,没什么大发现。没想到昨日冉非泽突然留暗号找他,问他要装死的药。计划一说,他相当兴奋:“名门正派也玩这下三滥的把戏,江湖大一统指日可待了。”
为着这好奇他今日里偷偷来七杀庄看热闹,被冉非泽逮着了,让他一起干活,翻找偷出了藏在付言屋里的毒药,这会子他又跟来这边,誓与冉非泽比个高低。
冉非泽没理他,大声说道:“那兵刃要仿九铃刃痕,并不会小,这么大的利器不好藏,被发现了无法解释,所以定是得大大方方地摆在外头,若要在屋里摆个利器不教人生疑,但定是得装点华丽,当做摆饰。”
方李氏听了,表情一变。苏小培道:“壮士猜得没错。”
冉非泽点头,看了看这屋里,又道:“是摆在桌上的摆刀,刀鞘打了金,镶了宝石。”
苏小培看着方李氏,又道:“壮士当真聪明。”他全都说中了。
“可惜这里没有了。”冉非泽向苏小培走过去:“这么贵重的东西,丢了甚是可惜,也惹人猜疑,埋了也怕被发现,照我看,当帮衬娘家的礼送到娘家是最好的,没人生疑,又把东西送出去了,再自然不过。”
方李氏这下就要坐不住了。苏小培对冉非泽道:“壮士不当捕快,实在是可惜。”
“月钱太少了。”冉非泽嫌弃,然后被苏小培和白玉郎同时给了白眼。苏小培想的是当初是谁身上只有铜板都养不起她只能去做杂役?白玉郎想的是捕快这职如此神圣,计较钱银实在是太不该。
冉非泽笑笑,两个白眼他都生受了。他招手叫来方平的手下,与他如此这般一说,让他与方平招呼一声,带上几个人,领着季家文跑一趟方李氏娘家,定是能将那凶器的下落问出来。他又对季家文道:“这葫芦镇葫芦村的工匠你熟,问到了东西,你查查是哪家匠器铺子造的,花钱造这个的,定是提了尺寸刃度的要求,追查下来,便能知其源头。”
季家文听了,连连点头,白玉郎非要凑热闹,与他一道去了。
消息传回堂厅,方平连连冷笑:“付言啊付言,看你还能如何抵赖?”
付言黑着脸咬牙不做声,堂厅众人议论纷纷,大家都等着真相出来。
苏小培仍在与方李氏耗着,方李氏的妆容已经被汗糊了,苏小培盯着她,偶尔问上一句,直到方李氏已经无从招架,苏小培轻声道:“现在,我们来聊聊孩子吧。”方李氏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堂厅这头没有人出去,大家都在等消息,付言是被看管着不能出去,而方平嘱咐了家仆给众人布置了午膳。苏小培这边与方李氏一直聊着,直聊到照顾孩子的婆子过来报孩子哭闹着要娘。苏小培看着这个做娘的,一声叹息:“心狠手毒,你如何面对你的孩子?”
“他夺人所爱,难道就不是心毒?”方李氏心中有恨,当初她与邻家一年轻小伙子两情相悦,但方同看上了她的美貌,逼迫她嫁,她心不甘情不愿,心中有怨。之后见那邻家哥哥另外娶妻,竟也过得和和美美,她心中更是怨。方同还拿这事取笑于她,她说年纪小不懂事,以为有情有爱如何珍贵,其实都是虚假,日子过得好才是真的。
她觉得方同这是在羞辱她,她觉得他一直看不起她,面上对她不错,实则心里不过当她玩物。他年纪一大把,相貌不佳,她越瞧他就越是恨。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能见到的都是庄里的人,不知不觉,她对年轻有才干的付言上了心,而那付言也确是胆大的,竟也敢与她勾勾搭搭,一来二往,两人撕破了那层纸,有了奸情。
这样过了几年,方李氏觉得事情恐会败露,而她也越来越不想承欢与方同身下,对他越发怨恨,于是她怂恿付言,杀掉方同。付言自有他的野心,很快便被说动,两个人计划了许久,如何动手,什么时机动手,要嫁祸给谁,都经过了长时间的计较。最后这些细节全是付言定下的,而方李氏要做的,便是稳住方同,藏好凶器,偷偷给他下毒。案发后,再依付言教的,将所有事都推到九铃道人身上,不断向方平灌输是九铃道人行凶的话。
方同是万万没料到,枕边人下毒害他,最疼爱的弟子动手杀他,而凶器便是摆在他的寝居里日日得见的摆刀。
方同死后,方李氏将摆刀清理干净,以这东西不吉利为由,连同自己的一些嫁妆一起送回了娘家,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凶器转移走了。
真相大白,苏小培和冉非泽来到了堂厅上,将查到的事情全说了,方平痛哭失声,为死去的庄主抱屈,付言脸色难看,却是一言不发。堂厅上一片混乱,大家却是不知这个时候有个人影潜进了付言的居室,在他柜后桌后摸索查找,找到了那个暗格,摸出里头的小册,翻了翻内容,将小册收进了怀里,再把桌子移回了原位。
下午,玄青派佯装送尸的那队人回来了,还押回了那晚擒获的黑衣人以及今日逮到的付言派去抢尸的手下。而不多时季家文白玉郎等也回来了,那摆刀确是在方李氏的娘家,就摆在厅上八宝格里。季家文也找到了铸这把刀的铺子,掌柜的对这刀印象极深,还留着刀样图纸,上面清楚写着刃宽尺寸等数字,确是在仿九铃斩的刃痕。
这下人证物证皆有了,付言竟还冷笑:“你们以为我输了吗?我并没有。那老家伙死了,人死不能复生,我办到了。”
堂厅内鸦雀无声,众人背脊一阵发寒,方平更是气得发抖。苏小培很冷静,她对付言看不起到极点,她反驳他:“你以为你没输?让我告诉你一件事。那孩子不是你的。”
付言的脸一下僵了。
“你被她骗了。”苏小培对付言冷笑。欺负人谁不会?气死人不偿命谁不会?她就是瞧不得这种恶心人得意。“你以为处置了你你还会有血脉留在世上,你以为你的血脉会被大家当成小少爷供着养着,日后成为庄主?你以为你在黄泉里都会为这个笑?你错了。你把别人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幻想一切,你真是大傻瓜。”
“傻瓜?”大家听得正过瘾,冷不防听到个奇怪的词,闻所未闻。
苏小培一愣,下意识地看了眼冉非泽,靠山壮士先生给了她一个无奈的眼神,他也不知道她这词是何意,没办法帮她圆话。
苏小培心里暗暗叹气,真是说得太顺嘴了,本来极有气势的,现在气漏了一半。
好在“傻瓜”这词对付言来说没有没有孩子不是自己的这消息来得震憾,他就是以为是自己的才狠下心来做这些事,她对他说别的都不惧,她身败名裂跟着他是不怕的,就是怕那老家伙发现后怀疑孩子不是自己的,会对孩子下手。要伤害他的孩子,那怎么可以?而且他也无法忍受那老家伙再碰她,再抱着自己的孩子喊儿子。正是因为这个,他才狠下心来下手的。
如今,竟然不是他的骨肉?
付言厉声大叫,要冲出去找方李氏问个清楚,却被众人拦下了。苏小培冷声道:“你去问也无妨,我帮你辨识过了,这事千真万确。你问一百遍,那孩子都不可能变成你的骨肉。”
付言一声嚎叫,转而要向苏小培扑来,被冉非泽狠狠一脚踢飞。想欺负他家姑娘,他可不会像这些人一般斯斯文文地拦。
付言爬起来,冲地下啐了一口血,恨声骂:“妖女!”
苏小培回:“傻瓜!”
“妖女!”
“傻瓜!”说粗口是不好的,大家不要学。苏小培心里检讨一下,不过这男人太恶心,还骂她,她不回不行。
“你这贱货不得好死。”
苏小培不回骂了,直接道:“壮士,揍他。”
冉非泽当真上去飞身过去就给了付言几拳,付言不会站着挨打,左躲右闪兼还手。冉非泽毫不客气,拼尽全力地揍。几个回合后,把付言揍趴在地上。
苏小培瞪着付言,道:“这事还没有了,你还有话得交代清楚。”
大家转头看她,苏小培问道:“玲珑山里,凭你一人不可能将九铃道人杀死,你的帮凶是谁?”
付言吐了口血,哈哈大笑。
苏小培又问:“为何挑中九铃道人,他并不是你嫁祸的最佳人选,为何选他?”
付言呆了一呆,盯着苏小培看。
“你明明有更简单易得手的人选,比如方大侠。你定是试探过,知道他容易受影响,而且就算最后你们没能影响他的记忆,你也定是安排了后招,但九铃道人不好掌握,神算门也很麻烦,你这般聪明,为何做这个如此蠢的人选决定?”
付言的表情慢慢冷静下来,仿佛忽将一切置之度外,他道:“妖女,我也有个问题要问你,你真的,死不了吗?”
苏小培僵住了,付言这次的语气眼神成功地让她后背发冷。
“死而复生,妖女,是真的吗?你以为你有多厉害?你等着瞧。”付言越说越是阴森,那表情神态,如鬼一般。冉非泽大怒,正待过去再给他一顿揍,付言却是忽地转身扑向了离他最近的刘响。刘响大吃一惊,未及身退,已被付言一把抓住,夺了他的佩刀,却是抹向了自己的脖子。
铛的一声,佩刀落地,付言倒在了地上。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大家呆住。冉非泽皱了眉头,第一时间回身看苏小培。她脸色惨白,瞪着付言的尸首。冉非泽一个箭步迈过去,将她搂进了怀里,把她的头捂在自己胸膛:“莫看他。”
苏小培这时开始发抖,付言那最后的话真是把她吓到了。
死而复生。
他说得相当肯定。不是问句,是肯定。就好像,他真的确定她确是死过一般。
苏小培张臂紧紧抱住冉非泽。
“莫慌,我在呢,我在。”他安慰她,他这般说。“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