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培是有医学知识的人,她知道失忆症的问题,但这种穿越回来的失忆症她却是完全没有概念的。她很难过,狼狈地离开了医院。主编急切地打来了电话,询问她在医院探听到了什么消息,对于书这部分程江翌是不是能有什么配合。
苏小培以病人刚醒意识不清为由应付过去了,她挂了电话,安慰自己,这个理由也是他不认得她的理由,她想应该就是这样的。
苏小培那天在医院的花园里坐了很久,就是当初她刚回来时候坐在这里陪伴苏醒不了的程江翌的位置。她安慰自己,鼓励自己,最难的部分都过去了,还有什么会不好呢。一切都会好的,他只是需要些时间,他们两人有红线牵引,一切都会好的,他会记起她,一定会的。
之后两个月过去。这两个月对苏小培很不容易,她的希望一次又一次的遭受打击。程江翌一直没有想起她,不但没想起,还一直没给她什么好脸看。因为陈非在给他引见的时候,介绍苏小培是为他写书立传的编辑。这个身份,很不讨程江翌的喜欢。
程江翌对不喜欢的反应跟冉非泽一样,正经、严肃、冷淡还毒舌。苏小培看在眼里,心里很痛。她曾经试过借往医院探病的机会跟程江翌套近乎,以刺激他的记忆。她表现得很热情,而程江翌则更疏远,那表现像是苏小培为了书的利益巴结讨好他,或是花痴爱上他想对他不轨似的。弄得苏小培也非常生气。
苏小培本来也是个挺有脾气的人,一来二往,如此这般好几回,热脸贴冷屁股,她就觉得相当火大。火大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她感觉她心爱的壮士被程江翌夺走了,占了她家壮士的身体,却不让壮士的魂回来的那种怨。
把她的壮士还给她!
后来程江翌出院了,终于有精神来认真又正式的讨论他这本书的问题。苏小培的主编大人原本还以为程江翌苏醒后是图书上市挣钱的大好时机,结果程江翌醒后知道居然有这么一本书很不高兴。天大地大病人最大,于是陈非与苏小培协商,等程江翌身体状况好些了,做好了他的工作再安排书上市。毕竟上书后也需要程江翌的许多配合,所以苏小培和主编他们一商量,决定放一放。但做通程江翌的思想工作却又压到了苏小培的肩上,为这苏小培没少受程江翌的冷脸。后来她生气了,就再没去找过程江翌。
现在程江翌终于出院,主编让苏小培与另一个编辑赶紧再去搞定他。这次程江翌没有拒不见面,他在家里接待了她们。
这一次程江翌也并没有客气一点,他表明了态度,他很不喜欢有关于他的书著面市,他不喜欢出这种风头。另外,最重要的是,他不喜欢被所谓的心理学家剖析然后再被摆到全国读者面前,被不客观的品头论足。他不喜欢这样被别人自以为是的拿来做摇钱树。这是他的原话,当着苏小培这个心理学家面说的。这是当面给了苏小培难看。
苏小培也没给他好脸色,他不认得她,他不是她的壮士,他是程江翌,他不是冉非泽。她怒气冲冲,拿出了她相亲时的刻薄尖酸挑剔,把程江翌的个性问题和毛病巴拉巴拉地数给他听,然后道:“这是专业人士给程先生的评价,请务必牢记。不用谢,免费的。”
强盗,抢了她的壮士,还不认她。她才不会对他客气,她真是讨厌死他了。
苏小培训完他,扬长而去。另一编辑整个傻眼,又想留下道歉又深觉此地不宜久留。最后也灰溜溜地跑掉了。
程江翌也呆住,对这个之前一直巴结讨好他的女编辑突然变得这么凶巴巴地感到意外,有一种奇怪的情绪。
程母目睹速个过程,也觉得儿子说话真是太不礼貌。她把那本样书塞他手里:“你先看一看再做决定吧,这书我觉得很好,苏小姐费了很多心思,她是个很认真的好编辑。”
认真又很凶的好编辑吗?程江翌撇撇嘴。而另一边,苏小培从程江翌家里出去后就直奔妈妈家,抱着妈妈大哭了一场,她说她失恋了。
那本书放在程江翌的床头,好几天后,他终于决定要看一看。
月老2238号的日志本上,苏小培和程江翌的Case进度条滚入了新的开始,他看着那状态,满怀期待。
日子过得很快。
7月13日,是苏小培父亲的忌日,她照例来到了梧桐路,在父亲倒下的那个地方摆上了一束鲜花。一抬眼,看到一辆银色的轿车开过,她与司机的目光一碰,是程江翌。
苏小培别过头去,起身朝着相反方向走去。自从知道他只是程江翌而已,她就很生他的气,后面的业务洽谈她都没有参加,而去洽谈的营销部同事说程江翌也没有参加,事情都是陈非定的。
“也许他身体状况真的很不好,听说后来又住院了。不过也幸亏不是他谈了,这书能顺利上市。”
苏小培对这书没兴趣,讨厌死程江翌了,把她的壮士还来。
她嘟了嘴不高兴,踢了一脚脚下的石子。忽听到车喇叭声响,就在身旁不远,苏小培回头看,看到是程江翌的那辆车。居然又转回来了。
谁理你!她瞪一眼那车,转头又朝另一个方向去,走进商业步行区,车子进不来,看他还按喇叭不?
其实她不想逛街,她走过一间店又一间店,没什么兴趣。突然看到一家中国风的装饰品店,橱窗里面摆着一条红线手链。苏小培停了下来,站在那手链面前看。看了一会,一抬头,从橱窗玻璃上看到身后站了一个男人,很高,挺帅气,站姿很像一个人。像冉非泽。
苏小培盯着玻璃映出来的人影看,没动。程江翌也在看玻璃上映着她的表情看,看着看着,他一叹气:“哪有你这般凶的,病人恢复总要有时间的嘛。”
苏小培愣住,心停跳了半拍,然后开始狂跳。她瞪住玻璃上的人影。
程江翌见她没回话,叹口气:“我住院你都不来看我。心太狠。”
猛地回头,横眉竖眼:“你谁啊?”
他嘻嘻地笑:“你相公。”
苏小培瞪他:“调戏良家妇女我要报警了啊。”
“我最近才想起来的,两边的东西太多了,我脑子疼,然后记忆很混乱,想找你问问的,结果你也不关心我,不来看我。后来病情太严重只好去住院了。”这种时候装可怜就对了。
“谁理你。”
“我错了。我不该生病,不该没想起来,不该不记得你。你看我病刚好马上就要去找你了,没想到在这里就遇到了。”
苏小培盯着他看,心里很不确定。
他也看着她,又说:“你还是挺矮的呀。”
什么话,刚要瞪他,却见他冲她迈近了一步。“很想抱一抱。”
然后他抱了,将她紧紧抱在了怀里。“嗯,跟我想象的一样。我们的高度跟原来一样呢,抱起来真舒服。对吧?”
“不对。”明明她的眼眶热了,可她非要嘴硬一下。
“我很想你。你可曾想我?”
“不想。”
“真是记仇呢,姑娘下回莫要如此吧。”
苏小培的眼泪夺眶而出。忍不住反手也抱住他,嘴里却说:“大庭广众的,你非礼良家妇女,下回也莫要如此吧。”
程江翌笑了,胸腔里嗡嗡地响。苏小培枕在他胸口,觉得那声音很是动听。
下一秒,他的手机响了。她直起身来,揉了揉眼睛。
他倾身看她的脸,伸出拇指帮她抹掉泪痕。手机还在响,她捶他一拳:“接电话了。”
他撇了撇嘴,不太情愿地接了。
“嗯,开会?有会吗?现在下班了开什么会?哦哦,我忘掉了,你替我开吧。怎么替?屁股坐在椅子上就开了,就这样替。我是病号,病号,你忍心吗?你忍心关我什么事?我在干什么?我在泡妞啊。”
他冲着苏小培笑,苏小培白他一眼。他拉过苏小培的手,朝着他停车的方向走,一边走一边说电话:“真的,这姑娘我好喜欢的,刚才在路上看见,马上停车。哈哈,我没有开玩笑,我让她跟你讲电话。”他说着还真把电话递过去,“是陈非。”
苏小培使劲瞪他,往后躲,才不要接这种尴尬电话。程江翌又把电话放回耳边:“她害羞。”
谁害羞。她拍他一下。
“哎呦,她打我了,她真的害羞,脸红红的。我不跟你说了,你好好工作,公司挣钱就靠你了,我继续养病。就这样。”他挂了电话,冲苏小培笑:“陈非有点像十八。”
苏小培想了一下,好像还真是。她忍不住笑。程江翌把她拉上车:“回头我介绍我在这边的朋友给你,他弟弟有点像萧其,傲骄又爱炸毛。我有个哥们,个性很像老六的。”
“你别以为搬出故人名字出来我就原谅你了。”
“我没有啊,就是什么人交什么样的朋友,我就是想说原来我两边交到的朋友都差不多呢。”
“是吗?我怎么记得壮士没什么朋友,全是嫌弃他的呢。”
程江翌嘿嘿笑,“别人嫌弃都不怕的,我家小培喜欢我就行。”
“谁理你。”苏小培脸红,好像除了这三个字,她都不会说别的了。她想了想,忽然问:“你受苦了吗?”
他眨了眨眼睛,“没有。”
真的假的?她看着他。他冲她笑,倾身过来啄啄她的唇:“真的,没受苦。我想念你,便往东走,在山里走着走着,突然就回来了。”
苏小培的心拧成一团。
我想念你,便往东走。
她觉得好心疼,真有些不敢想。“你摔死了?”
“没有,我怎么可能摔死。好像是睡着了,靠着树。我记得应该是这样。”
舍身舍命,方能如愿。
成为程江翌,那边就没了冉非泽。
“九铃道人的卦其实是准的。”程江翌笑笑,启动车子转移话题:“你想吃什么?晚上回我那?”
“你想太多了,程先生,我们才刚刚认识。”她配合着他故做轻松。
“是吗?”
“对。”
“明明已经结婚了。”
“结婚证拿来我看看。”
“这种事还有耍赖的吗?苏小培,我们许久未见,你不急切吗?”
“还好。”
“我倒颇是急切。”
“那你得克制克制了,程先生。”
“那好吧,就确定去我那。”
车子开了起来,驶入了车流里。
街角一处长椅上,月老2238号拿着他的日志本,记录下了缘定的重要邂逅。
车子里,对话还继续。
“等你追求我,追上了再说。”明明愿意跟他去天涯海角,偏偏要嘴硬一下。
“追就追,这是我强项。”他说完就被她拍了一下。他哈哈笑,伸手握住她的手。
程江翌的追求是从做饭开始的。
他把苏小培领回了家,亲手做饭给她吃。
“我家姑娘最爱吃我做的饭了。”他沉浸在美好的回忆里。
饭桌上,苏小培说了大实话:“其实你的手艺真的很一般。只是我一直没忍心戳穿你。”
程江翌撇嘴装可怜相给她看。“这个深情的男人拖着病体给心爱的姑娘做饭吃,你是得多铁石心肠才说得这种话?”
苏小培不为所动,“是吗?那他拖着病体还要宣称急切,真是太不应该了。病体就好好休息嘛。”
“不,不,他的病体不耽误急切的,他身体可棒了。”程江翌眨巴眼睛。“老婆,求允许我侍寝。”
苏小培被他的表情逗得哈哈大笑。
那晚苏小培觉得自己没说什么话,又觉得似乎说了许多话。她记得自己一直在看程江翌,明明跟她的壮士长得不一样,虽然像,但真的不一样,可是她却确确实实地看出来他是壮士。他说话的表情,他的神态举止,他的眼神。
真是太奇怪了,记得前不久她还气他气得要死,现在好像根本没怎样,她的气居然无影无踪了,只剩下开心,非常非常地开心。
他们窝在沙发上,手握手靠在一起,开着电视,其实他们根本没在意电视在演什么,只是就这样靠着,她觉得非常满足。然后很晚了,她说她该回家了。
程江翌低头看她,她也回视回去。他需要好好休息,他们来日方长。
“咳咳,好吧。”程江翌心不甘情不愿地起身,那表情让苏小培看了想笑。
他坚持要开车送她回去,在车上一直握着她的手没放,她说这样挺危险,可她也没舍得放。到了她家楼下,他坚持背她上去,苏小培被他闹得笑,这家伙就是要耍赖。“有电梯。”她告诉他。
“电梯不如我。”他装着横眉竖眼。“我一定要证明一下我身强体健,急切得起。”
“我自己能走。”
“就想背。”
“别闹了。”她忍不住揉他的脸:“明明病了这么久,别瞎折腾。”
“好吧。”程江翌立马装可怜给她看:“你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好累,走不动了。不行,赶紧让我进屋,我得休息一下。”于是他赖进了她的屋,赖着不走了。
反正就是不走了。还跳上了她的床,盖着她的被子,一脸满意。
苏小培彻底败了,她想让他好好休息,她舍不得赶他了。
不过这晚他们什么都没有做,程江翌只是拥着她,握着她的手睡。苏小培闭着眼,脑子里一直浮现他们在另一个世界的最后一晚,她也是这样偎在他怀里,握着他的手。然后,待她再睁开眼,身边却没有他了。
苏小培忽然心里有些慌,她想睁眼,却很犹豫。手上相握的触觉还在,她却很想再睁眼确定一下。
然后,她睁开了眼睛,她看到程江翌正在对她微笑:“你的眼皮一直动。”
她的壮士。
他凑过来,亲亲她的眼睛:“我也是想一直看着你,看到了就安心了。”
后来他们睡着了。她窝在他怀里,她的手握着他的,一如当初她离开那个世界时的姿势。
维持着这样的姿势,他们一觉睡到了天亮。
苏小培是被眼睛上的啄吻弄醒的。
她睁开眼,看到那个男人对她笑。“我醒来看见你在,还以为是做梦,亲亲看是不是真的。”
这笨男人。
“嗨,壮士。”她对他招呼。“我在呢。”
“嗨,姑娘。”他也招呼。“我也在呢。能一直在了。”
她没再问他受没受苦,他也没问她那段日子怎么过。这是他们的默契。不回头看过去,只展望未来。他们会有幸福的未来。
他知道,她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