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响回到了府衙居处,呆呆坐了好半天。他说不出心里头什么滋味。
应该心慌吗?罗灵儿之死是会被有心人放大从而引起大家的追查然后把他牵扯出来吗?毕竟宁安城与平洲城确是有些距离,他往返一趟花费多日,这时间确是会留下很大的疑点,但他们应该找不到证据。当差多年,他是知道的,疑点只是疑点,只要没人承认,只要没有旁的铁证,疑点就只能是疑点而已。
他觉得他不惊慌,可他今日看到了罗灵儿的脸。
苏小培说那个一闪而过的身影,那个在竹林现身似要对她说话的鬼魅是有心人装扮的,可他知道他看到了罗灵儿的脸,虽然那人影闪得很快,但他确实看到了。
其实苏小培的话他不该多想,他知道。先生也嘱咐过他,这个女人有些本事,她的话千万莫多听多想,谨防是套。一开始她说托梦什么的,他确是警惕的,装神弄鬼,想套他们的话,或者想让他们带话回衙门里,让可疑的人露馅,他知道这意思。他不怕,他看穿了她的意图,他自然是有防范的。所以他没有回避,他甚至想着他能时时跟着他们行事当是不错,这样他能知道她想做什么,他很警惕,他不怕中套。
可今日她行事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她说罗灵儿有故人,那故人装神弄鬼,那故人要为罗灵儿申冤。她推断是错的。没有故人要为罗灵儿申冤,没有人知道,除了他和先生。
刘响有些想不通了。如果苏小培要装神弄鬼,她就继续下去,用鬼魂之说来继续吓唬他们好了,可如今真有鬼魂出现,她却说成是别人装神弄鬼,是何意?
她和那冉非泽都不是宁安城里的人,他们在这没有故人,除了衙门里的人。衙门的人他都认识,没人帮他们。所以苏小培不可能这么快找到一个女子来装扮鬼魂出现在他们面前,就算有人愿意装鬼,又如何混进常府。他们追出屋子的时候,那个路过的仆人不可能什么都没看到。
最重要的是,他清楚地看到那鬼魂生着张罗灵儿的脸。易容?可是苏小培见过罗灵儿几回,她能记得她长啥样?要易容她根本做不到,难道,真的是罗灵儿?可是大白天的。刘响甩了甩头,大白天,不可能闹鬼。
可是苏小培就是死而复生的,他知道,她确实死了,而她再出现时,是活着的。若这世上真有还阳之术,恐怕只苏小培能做到。
刘响忽地跳了起来。还阳,死而复生。这苏小培奇能异术,还不成是能通鬼神,有这些人相助?她要查案,难不成是想通过罗灵儿,她不会真招了罗灵儿的魂回来助她解开谜团,但她知晓灵异之事说不过去,无法当成证据,所以她故意说成是罗灵儿的故人,说成是故人要为她申冤。
刘响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越想越觉得唯有如此才能说得通。
如若真是如此,那苏小培定是能从罗灵儿那知晓一切了,她定是知道他,知道先生,知道罗灵儿是如何死的。
刘响这下子有些慌了,他看了屋子一圈,忽然觉得屋内突然冷了下来。真有鬼魂?可能吗?
刘响坐到了桌前,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摊开纸,摆好砚台,开始磨墨,依着惯例,他要把这些事记下来,要告诉先生,向其他人示警。他很快写好了,写的过程便是梳理思路的过程,他觉得头脑越发清明起来,过去那些闹不清如何发生的事都找到了合理解释——苏小培不是常人,也许就不是人。她有奇能异术,所以她看一看现场就能知道这人是连环案犯,她跟你聊一聊就能知道你做过什么,她定是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例如鬼,例如魂。她在武镇的时候甚至还清清楚楚地描述出了先生的身份样貌来历,她那时甚至没见过先生几面,但他听到她说的那人时,他便知道,那是指的先生。
怎么可能做到?就算见多识广善辩人心如先生也做不到。所以这苏小培定是妖的,付言定是看出了什么,付言也一口咬定她就是妖。
刘响把信写好,折小了,然后起身挪开了桌子,打开了桌子后面的暗格,他看到里面放着一封信,他把那封拿出来,把自己这封放进去。
然后他把桌子摆好,把信打开了看。信是先生写的,上面说了他的安排,他有些事差遣他去办。刘响把信看完,都记好了,把信烧掉。然后他就坐在那想,先生错估苏小培了,他让他办的这些事有什么用呢,又不能灭杀苏小培,做的越多,就越给苏小培机会抓住他们,她可是有鬼妖相助的,只是依眼下的状况看,她的本事也是有限,不然也不会这么容易就被杀死了。把她留下始终是个祸害,她会揪出他,也会揪出先生。而他不想给她这样的机会。
他要好好想想,再好好想想,是听先生的,还是依着自己的想法行事。虽然他有些怕,罗灵儿没听话,所以死了。他呢?他身怀抱负,他自认出类拔萃,他有耐心够隐忍,他的优点先生一眼就看出来了,他当真是识人有眼,是位伯乐,可他觉得先生对苏小培确是错估了。他这封信何时能到先生手上?还来得及吗?稳妥些,他便该速速动手了。
苏小培也坐在屋里在想,她盯着墙壁发呆。
“你再不动一动我要当你的魂被勾走了。”冉非泽干完活转回来看,看到他家姑娘坐的姿势与他收拾屋子前一般无二。“这墙生得俊俏?”
“还好。”苏小培答得一本正经。
“俊在何处?”冉非泽也一本正经问。
苏小培看了他一眼,答道:“你这问题需要用脑子想,我脑子暂时没空。”
冉非泽失笑,挤到她身边坐,揽了她的肩顺手把她脑袋压自己肩旁再用自己脑袋压过去,头靠着头一起看那俊俏的墙。“我把厨房院子和屋子全都收拾好了,多勤快,姑娘快夸一夸我。”
“壮士好棒。”
“啥?”
“壮士当真贤惠。”
“……。”冉非泽撇眉头,“算了,下回换你去干活,我来夸你。”
苏小培没说话,她不喜欢干活。冉非泽想想又道:“算了,这事恐怕难度也大,你干活从未干好过,我该找不着词夸你,昧着良心说慌也太伤身。”
“说谎就伤身?”苏小培白他一眼,“那壮士能活到如今真是太不容易了。”这段日子天天陪她说谎,她看他说得也很起劲。
“亏得底子好啊。”他被损了也要自夸一下。
苏小培伸手轻拍他脑袋,“头太重,我脑袋疼了。”
冉非泽嘀嘀咕咕不甘心,把脑袋挪开了,埋怨苏小培个子矮,不然可以换她脑袋压他,他皮实不怕压。
“壮士。”
“做甚?”难道他说得不对,她就是矮,小矮子。
“闭嘴。”
好吧,闭嘴就闭嘴,搂着姑娘坐着也是欢喜的。
过一会,欢喜够了,转正事。“明日去府衙,我找机会去刘响屋里,你觉得他该会都记下留信了?”
“对,他一定都记下了。”所以她要回府衙呆着,让冉非泽找机会当偷子。有了那信,便能证明他确是杜成明一伙的,再等待有人来收信,便能摸出下一个同伙。但苏小培要的不是这些,若信上没写什么实证,抓到人也无用。她想了很久,把自己当成了刘响来想整件事,她知道他要做什么,她希望他能下手,只有抓到现行,才算实证。
“你觉得,刘响除了报信,还会做什么?”冉非泽问。说实话他有些闹不清苏小培的招数,他觉得有些傻气。装神弄鬼能看出谁心里有鬼,这他是知道的,他也是这般想的,可装完了忽然说有故人申冤,他觉得有些绕,不但绕,还假。他觉得刘响肯定早看穿了。但苏小培就要这般做,他有些糊涂了。
“他会想这整件事是怎么回事,他会想办法来补救。”
“他定不会信闹鬼的。”
“原先不信,如今该信了。”
“会吗?”冉非泽皱眉头:“我怎么觉得有鬼影飘过这种事只能唬住老六这样的傻瓜蛋。”
“大家关注的焦点不一样。老六心里没鬼,所以他关注的是事情本身。刘响关注的是我这个人,我无论做什么,他都会猜疑去想一想,他想的越多,便越会是我要的结果。”
“也许他这会正在屋里嘲笑你的计太拙。”
“不,人们愿意相信自己相信的,只有自己相信的才是事实。而且他的脑子会不由自主地替他想出很多理由说服他。事情绕得复杂了,他需要调动很多思绪来梳理这里头的事,他一定要梳理明白,可他找不到有事实依据的合理解释,但他又必须找一个能说服他自己的。”
“所以他用何事说服自己?”
“他与罗灵儿有牵扯,壮士不是也查探到他那段日子休了假没在衙里吗?所以他一定是去了平洲城。我出事那天正值他守夜,他知道我死而复生。”
“这事我都知晓,可又如何?”
“壮士,除了罗灵儿,也许只有他确切的,肯定的知道我死而复生,甚至也许他是亲眼看到我死去的。付言只是收到消息经了那些事便认定我是妖女,刘响亲眼所见,他难道还觉得我会是个正常人?之前有杜成明给他做辅导,他能沉住气,也许他心里都没意识到自己这般笃定。他对我定是时时警惕,我说什么他都会下意识地抗拒反驳,觉得我有鬼,在给他下套,他告诫自己不能信,要小心。所以我说会有鬼,他会想我骗他,我说没鬼,是罗灵儿故人申冤……。”
“难道他就会反着想定是有鬼?”冉非泽有些不信。
“他会的。”苏小培再看着墙,“我一路都在做功课,我观察他,试探他,我知道他会怎么想。他中套了,壮士。狗急了会跳墙的。”她就是怕他犹豫不敢跳,也许她该帮他下下决心。
“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冉非泽皱眉头,而后忽然轻声软语:“小培,你该知晓,如若你预先推断出自己有危险又没有告诉我,我会很生气的,对吧?”
“那又如何?”她又不傻,怎么会瞒他,只是她需要多些依据真的知道会发生什么才好说,现在她也不知道啊。可他这样威胁她,她很不服气。
“如何?”冉非泽噎了噎,是啊,他能如何,他还真打断她的腿吗?“不给你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