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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雨庭帮助谢北方建立了“洛兰藻”南曲网站,谢北方曾经给雨庭发过一封电子邮件,向雨庭表示感谢,很简单:“雨庭,你为我做的一切,我都记得。”

就是这短短的十几个汉字,让雨庭咀嚼了无数遍,甜蜜的感觉,深深地进入了雨庭的心灵深处。雨庭给谢北方回了一封信,雨庭在信的最后说:“谢北方,谢谢你,你到底跟我说话了。”刚要发送的时候,心里不知怎么就有些发慌,赶紧又补充了一句:“有时间给我写信。”想了想,还觉得不放心,又再加一句:“等你的信。”反复看了,最后点击发送健的时候,心里仍然隐隐的不安,不知道哪儿出了什么问题,等看到“你的信件已成功发送到某某”时,雨庭“呀”了一声,知道自己漏了什么,又赶紧重新再写一封,将自己的电话、手机号码都写在上面,说:“以前我都给你留过,但是你一次也没有打来过,也可能掉了吧。”

此后的好几天,雨庭一有空就上网,打开信箱,新邮件倒是一件连一件,每次看到新邮件“1”或“2”,雨庭都会一阵心跳,但是每一次又都是让雨庭失望、失落、难过,左等右等,始终没有一件是谢北方发过来的。如果没有别人的邮件,这种失望、失落和难过,也许不会那么的强烈,正因为有了一次次的惊喜和一次次的失望,雨庭的情绪被折磨得一会儿低落,一会儿亢奋,低落的时候哀伤不已,亢奋的时候,就十分的恨谢北方,恨不得捶他几下,又觉得捶他几下也不解恨。

一连几天晚上,雨庭都守在电脑和电话边,守候着无望,和等信的心情一样,每一次电话铃响,雨庭的心都会异常地跳动起来,一直提到嗓子口,但是很快又跌入低谷。就这么上上下下,雨庭实在熬不下去了,抓起电话,谢北方家的电话号码,她早已经烂熟于心,不假思索就拨了出去,心里却暗暗祈祷,希望谢北方不在家,希望谢北方在外面忙着,实在是没有时间给她打电话、写信,等到听到谢北方的母亲“喂”了一声,雨庭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出胸腔了,她自己都能听出自己的声音在颤抖着:“谢北方,他不在家吗?”

但是谢北方偏偏在家,雨庭听他妈妈说“在家,你哪里”时,心里一阵疼痛,你明明在家,你明明是有时间的,为什么就是不肯给我一点点信息和希望?

等到谢北方来接电话,雨庭边抹眼泪,边道:“谢北方,你是不是认为,给我发一个信、打一个电话,就是浪费你的生命?”

谢北方有些发懵,愣了半天,说:“是雨庭吗?”

雨庭口气很冲地说:“你还记得我的声音?”

谢北方说:“嘿,怎么会听不出。”

雨庭又道:“你是不是特别怕听到我的声音?“

谢北方好像又不懂了,犹豫了一会儿,说:“雨庭,你有什么事?”

雨庭气道:“我没有事,没有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

谢北方说:“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你这么晚打电话给我,会不会有什么事情。”

雨庭的心肠一下子又软了,柔情涌上心间,柔声说:“谢北方,你好吗?”

谢北方听她这么问,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过了一会儿才说:“我,我很好。”

雨庭说:“你现在在干什么呢?”

谢北方说:“我在写论文。”

雨庭说:“论文?你博士都念完了,还写什么论文呀?”

谢北方说:“我正在准备出一个论文专著……”

雨庭说:“是南曲方面的专著?”

谢北方说:“其实就是我的博士论文,我想再充实一些资料、增加一些新的内容,可以有三十万字。”

雨庭脱口而说:“有出版社愿意出吗?”话一出口,咽回去也来不及了,很担心谢北方不高兴。

但是谢北方却一点也没有不高兴,说:“是我的导师替我联系的出版社,正在谈呢。”

雨庭:“噢,还没有确定啊,那时间上也不会太急嘛,你把自己逼得这么紧干什么呢。”

谢北方说:“那不行,松松垮垮,时间过起来飞快的,事情得抓紧做。”

雨庭一听,柔情又被怨意冲淡了,冲没了,没头没脑地说:“还不知道能有几个读者呢。”

谢北方却说:“这倒是的,出版社方面说,这样的书,印数征订肯定很少,但是如果只印很少的数量,出版社就要赔钱……”

雨庭心里忽地一动,但没有再说这个话题。

谢北方说:“雨庭,要是没有什么事,我先挂了啊,我……”

雨庭赶紧说:“谢北方,星期六或者星期天,我们去苍山看琼花,好吗?”

谢北方犹豫着,没有马上作答。

雨庭说:“怎么,你另有约会?”

谢北方说:“两天休息日,对我来说,是最宝贵的,平时要上班,单位里吵吵闹闹,定不下神来做事情,晚上回来查查资料,时间也不经用,只有休息的这两天,才能静心地写点东西。”

雨庭说:“我又不是每个星期都约你的,再说了,下个星期日,我可能要外出。”

谢北方说:“可是,可是,我本来打算,这个星期六星期天,完成第一章的修改任务的。”

雨庭说:“下个星期完成就不行了吗?”

谢北方说:“下个星期?下个星期,是第二章的任务呀。”

雨庭气冲脑门,道:“那就算了!”“啪”地挂了电话,心里气得直抖,眼泪哗哗地掉下来,片刻之后,电话忽然响了,雨庭破涕为笑,一把抓起来就说:“你不用打来!”

那边却是尉敏,尉敏说:“谁不用打来?我吗?雨庭,你在等谁的电话?”

雨庭更难过了,说:“你管不着!”

尉敏说:“好好好,我不管,我在成都参加他们的春拍会,晚上这里虽然是花天酒地,身边是美女如云,但是心里还是想着你呀……”手机里果然是一片噪声。

雨庭说:“我不要你想!”

尉敏说:“雨庭,乖一点,我明天就回去,给你带你最喜欢的东西啊!”

雨庭说:“我没有喜欢的东西,我喜欢的,我得不到。”

尉敏知道她说的什么,心里怎么能不难过,但还是和颜悦色地说:“雨庭,你一向是个听话的孩子……”

雨庭的眼泪又哗哗地淌下来,边哭边说:“我不听话,我不要听话,我什么都不要!”

尉敏怎么好言相劝,也没有用,尉敏也拿她没办法了,也有些急了,说:“雨庭,你从前可不是这样没有自我的人,现在怎么变得……你自己想想,你还是你吗?”

雨庭说:“我不是我了,我不是我了……”

尉敏说:“雨庭,要不要我先挂电话,让你平静一下,等一会儿再给你打?”

雨庭先前的情绪一直很激烈,但是在说过“我不是我了”这句话后,却慢慢地慢慢地冷静下来了,她对尉敏说:“尉敏,你忙你的吧,我没有问题,你放心吧。”

等尉敏的电话挂断,雨庭的心情,就被“我不是我了”这句话占据了,她闷想了很长时间,心中的郁积实在太满太满,忍不住在电脑上写了起来:

“挂了电话以后,我一直就守候在电话边,一步也不敢走开,怕你会有电话打过来,哪怕只说一两句,对一个被感情折磨得苦不堪言的人也是一种安慰,你懂吗?你不懂!或者你是懂的,但是你不愿意做。你无比平静地按部就班地做你原先安排好的今天的工作,甚至不愿意为一个爱你爱得那么深、心又那么重的人作一点点极小极小的改动,你知道吗,因为只要你的一个短电话、一点点小小的安慰,甚至可能改变一切。但是你没有做,你不愿意对自己的工作安排作一点点的变动。

“苦苦地等过了几分钟,早就没有了自尊的我,又抓起电话打给你,但是一听到你母亲的“喂”一声,我就只能挂电话了,因为我心里很明白,即便是让你来听电话,你也仍然会问我,雨庭,有什么事吗?此时此刻,我想象着你埋在纸堆里,闷头做你喜欢的热爱的工作,但是,你想象过我在干什么吗,你想象过我的心情吗?

“刚才电话接通前的一瞬间,我内心真是希望你不在家,你在外面忙着别的事情,那样,我就可以告诉自己、安慰自己,你不是不想给我打电话、给我写信,你是因为忙,但你偏偏在家,那一刻产生在我心里的疼痛,你是难以想象的呀。但就在听到你的声音的一瞬间,这种疼痛,也早已经被融化了,你知道在那一瞬间,我的心情,用欣喜若狂形容是一点也不过分的。可是你却马上说,你要写论文,不能浪费时间,你知不知道你有多残忍?你想过人都是有感情的吗?你如果想过,你仍然这样做,那你我就是差异太大的人,不是同类。反过来,如果你这样求我了,不要说到了我这样的可怜和无助的地步,你只要稍稍的表示出你想和我说说话,我会拒绝吗,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推掉手上再重要的工作,陪着你,听你诉说,安慰你,甚至可以立即赶到你身边去。因为,工作是每天每天的,又是伴随一生的,真正的刻骨铭心的爱不是每天都能碰到的,更不是一生都会有的呀!

“你这辈子也已经学习工作了许多年,你天天都在学习、工作,但是,你也是天天在经历这样的感情风波吗?我甚至悲哀地想,你假如会骗一骗人也是好的。记得有一次,你急急地要去图书馆,我问你是不是只有星期一下午才能借到书,偏偏你又是个很实在的不会骗人的人,你告诉我,从星期一到星期天都是可以的,我就在那一瞬间被你击倒,彻底击倒了,我的心碎了。真的,你可能还没有完全认识自己,你真的不知道自己铁石心肠到如此地步,这是我没有想到的。我也是懂得道理和理智的人,我不是没有自控能力,只是因为爱你太重,才会有一点失控,你连这一点点的爱都不能给我?千想万想,可能我太缠你了,我太爱你,而且是没有理由的,这就是我的错。也许你根本不需要这样的爱,你只要符合你个性的、不影响你生活的淡淡的爱。

“有人说现代人患有‘重症爱无力’,我从来不肯相信,但是现在我开始怀疑,是不是真有这种病?

“不过,无论怎样,我一点也不怪你,因为你是你,你不是我,只怪我自己,事情是我自己找的,苦果当然只有我自己咽下去,要说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我拉开了我们的序幕,但是我不知道如何收场,我只知道怎么着收场都是最最痛苦的。这就是命。以为自己能够掌握命运的人,到头来,肯定是被命运所击倒。我会记住的。”

雨庭几乎一口气地写下了这么多的文字,只要一点击,就能发送过去,谢北方就会看到。

但是雨庭考虑了半天,终于还是没有发。这些憋着的想法,一旦尽情地写了出来,无论是有理还是无理,无论谢北方看或是不看,她的心情都得到了宣泄,舒畅多了,对谢北方的怨,也渐渐地转换成对自己的冷静的反省。本来,这件事情,是她的一厢情愿,谢北方也许还真的蒙在鼓里呢,跟他说什么感情的风波,他会不会哑然失笑?

雨庭总是以为,只要她能够付出更多的爱,无私的爱,这世上没有铁石心肠的人,但现在,雨庭渐渐地知道自己错了,第一,铁石心肠的人是有的,第二,世界上没有无私的爱,没有只付出不求回报的爱,付出了,就得要回报,她之所以难过、伤心,不正是因自己付出了却没有得到回报吗?

雨庭决定不把这封信发出去,她的鼠标漫无目标地点击着,进了一个聊天室,一进去就看到一个叫“风中的鱼”的人在说:“不公平,我付出了全部,你却无动于衷,是我的错还是你的错?”

不知道“风中的鱼”是在跟谁说,但一下就说到了雨庭的心病,雨庭心中一动,临时用了一个“习惯孤独”的网名,写道:“风中的鱼,我们同病相怜。”

“风中的鱼”写:“自称习惯孤独的人,往往是最怕孤独的。”

雨庭:“我同意。”

风中的鱼:“因为孤独是最真实的、永远的,而沟通,只是假象,至少,只是临时的短暂的真实。”

雨庭心中又是一动,继续写道:“追求所谓的心心相印,等于是拔着自己的头发想要离开地球。”

“风中的鱼”“失恋了吧?”

雨庭:“你很有经验?”

“风中的鱼”“因为我有一颗伤痕累累的心。”

雨庭:“被谁所伤?”

风中的鱼:“人的一生,就是追寻自己的另一半,总是认为能够找到另一半,也总是会觉得一下子就找到了,但是很快就会发现,这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另一半。”

“风中的鱼”每一句话,好像都是为雨庭此时此刻的心情准备着的,雨庭在一瞬间,甚至以为他是尉敏,但又明明知道这不可能。就这样,雨庭在网上结识了这么一样网友,他们互相都不知道对方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也不知道对方是干什么的,这都无所谓,在他们需要找人说话的时候,彼此能够说出对方想听的话,这就足够了。

雨庭上网并不频繁,她仍然想着谢北方,仍然无望地守候着信箱和电话,在实在无法排解思念的时候,她就到网上去,和“风中的鱼”说一说,“风中的鱼”却好像永远在守候着她。

有一次雨庭奇怪地问:“风中的鱼,你一天有多少小时在网上?”

“风中的鱼”写道:“时间并不长,但是只要你想找我,我必定会在的。”

雨庭:“你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会来?”

“风中的鱼”“连这一点都不知道,有什么资格称网友?”

雨庭渐渐产生出越来越多的怀疑:“你是不是认得我?”

“风中的鱼”“我当然认得你,你是‘习惯孤独’嘛。”

还有一次更奇,雨庭一上去,“风中的鱼”就说:“习惯孤独,你每次上网的时候,心情都不好,都很忧郁,是不是没有等到应该有的电话或邮件?”

雨庭吓了一跳,简直有些不可思议,她觉得自己的内心被人窥视着,一时竟有些恼火,说:“‘风中的鱼’,你到底是谁?”

“风中的鱼”无论你我可曾相识,无论在天边在眼前,这颗心永远属于你,告诉我不再孤单。”

雨庭抓起电话就给打尉敏,尉敏不在家,再打手机,尉敏正在饭店和朋友一起吃饭,接到雨庭的电话,尉敏意外的惊喜,赶紧说:“雨庭,我们在金华酒家,你来不来,我派车去接你?”

雨庭一下子泄了气,说:“不去。”

挂了电话后,雨庭回头继续找“风中的鱼”说话,“风中的鱼”说:“刚才这一会儿,你到哪里去了?”

雨庭:“你猜不出来了?”

“风中的鱼”“你怀疑我是你的某一个熟人,去确认身份的吧?”

雨庭目瞪口呆。

“风中的鱼”说:“别瞎猜了,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我们就是网友,好吗?”

雨庭却不甘心了,她平时很少上网做这样的游戏,实在不敢相信有这么神奇的故事,写道:“那么我们能不能认识一下呢?”

“风中的鱼”“其实,你要是经常上网,交结各式各样的网友,慢慢的,你就见怪不怪了,在网络上,什么样离奇的故事都会发生的。”

雨庭:“天方夜谭?”

“风中的鱼”“不是天方夜谭,是人类心灵的容易沟通。”

雨庭:“容易沟通?”

“风中的鱼”“记得我们头一次交谈,说的那个话题,那就是孤独,就是人与人沟通的困难,但是,你如果从另外一个角度去体会和理解,人类又是相当容易沟通的,你就看我和你的交谈,我们两个人,互相不认识,不知根底,但是我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觉得是为你说的,而你说的每一句话,我也觉得是为我说的。为什么流行歌曲那么受人欢迎,就是因为许多人都觉得,它的每一句歌词,都是为自己的心情和经历说的,我念几句你听听,你觉得是不是--你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为什么留下这个结局让我承受,最爱你的人是我,你怎么舍得我难过,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没有说一句话就走,对你付出了这么多,你却没有感动过。再换几句--我的心已疲惫,爱已憔悴,为何付出了真心的人,总是被伤得无路可退--喂,习惯孤独,你看这是不是说的你?”

雨庭愣了半天,一时不知写什么了。

“风中的鱼”继续写道:“其实,见与不见,并不是很重要,你会慢慢地明白一个道理,在人生的某个局部,或者某个阶段,与人沟通是非常简单的事情,即使在大街上碰到一个农民工,只要他有初中以上文化,就能和你谈人生,你说是不是?难的是什么,难的是完美,是全部,追求完美的人,常常是最容易消极的,因而也最苦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