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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一切的计划,一切的美好想象和宏伟蓝图都随着锦绣路工程的确定和开工如流水般飘走了。

大家明白,对于扇厂,倒闭是早晚的事情,也都有了多年的心理准备,但是等到事情真正临到头上,心理上感情上还是接受不了。卖厂分家,这就是扇厂最后的结局。

蒋爱宝也知道大势已去,厂是保不住了,国家只能丢卒保车,何况扇厂这只卒,太小太小,小得根本就上不了台盘。讨论扇厂去向的时候,别说秦重天,连尉敢都没有参加,只是事后听了一下汇报,点了一下头。所以,蒋爱宝所能做的,也就是怎么替她的即将下岗的工人们,多争取一点实际的利益,但是现在事情似乎有了些转机。那天林冰从豆粉园转过来,转到了扇厂,饶有兴致地看了半天,对扇厂收集有关传统绢扇的珍贵实物和资料,大加赞赏,当即就对蒋爱宝说:“这些东西,我买了!”

蒋爱宝盘算了半天,狮子大开口,开了一个天价,她心里当然是作了充分的准备,准备林冰杀半价甚至砍掉三分之二,哪知林冰一点声色也不动,眼不眨眉不皱,只说了一个字:“好。”

蒋爱宝甚至都没有听懂林冰的意思,张着嘴愣了半天,才问道:“好?好什么?”

轮到林冰奇怪了,她看了看蒋爱宝,不太明白地说:“咦,刚才你说了那个价格,我说好。”

蒋爱宝大惊失色,脱口说:“你不还价的?”

林冰说:“还价?那是因为价格不合理,才还价,如果价格合理,还什么价,多此一举?”

蒋爱宝大叫上当,忍不住用南州方言说:“哎呀呀,早知道我就再翻几个跟斗了,美国人,人家都说美国屁眼精得六六四,这个美国人--唉唉,到底是个中国人啊!”

林冰听不懂方言,但她当然看得懂蒋爱宝脸上夸张的表情,只是,她觉得蒋爱宝完全没有必要。

大喜过望的蒋爱宝,毕竟是多年的老厂长了,还是有一些组织观念的,虽然内心一千个不愿意一万个不愿意汇报,怕有人雁过拔毛,但是考虑再三,还是向市工艺局领导报告了,工艺局局长一听,说:“蒋厂长,扇厂的事情,已经不归我们管了,你现在是锦绣路工程指挥部的了,你得向秦市长尉局长汇报。”不等蒋爱宝说什么,局长又道:“不过,蒋厂长,我看这事情,玄。”

蒋爱宝急了,说:“为什么,玄什么?”

局长不好直说,你汇什么报嘛,你要是不汇报,先斩后奏,谁还能拿你怎么了,现在反正混乱时期,领导上顾不了那么多,以后万一有什么追究,你最多承担一个觉悟不高或没有及时汇报的责任,现在一汇报,就等于要让秦重天尉敢承担责任了,他们会是什么态度,谁知道呢,你还不如现捞了。局长这些想法,很实在,但是拿不上台盘,讲不出口的,尤其不能和蒋爱宝讲,蒋爱宝一张嘴,无遮无拦,遇事又不动脑子,你好心地帮了她,她无意间卖了你,所以话到嘴边,局长又咽了下去,改口道:“你可以利用这个机会,跟指挥部谈点条件嘛,本来对你们扇厂,这样安排确实是有些不公平,但是我们不好说话了,现在只有靠你自己救自己了。”

蒋爱宝果然是不动脑子,即刻就打电话给尉敢,说:“尉局长,你们要是不能安排好我们工人的工作,我的扇厂就卖给林冰了!”

林冰要买扇厂,这还了得,豆粉园的事情才刚刚开了个头,她又要抓住扇厂了,先买下去,再和他们谈条件,她的思路,倒是和王博如出一辙,不过,连王博都没能做的事,秦重天能让林冰做吗?秦重天急急赶到工程指挥部,才知道林冰根本不是要买什么扇厂,只是要扇厂的一些东西而已,这才松了一口气。

蒋爱宝已经迫不及待地说起来:“秦市长,如果不违反政策,就卖给她吧,这样,我们也有点钱安抚失业的工人,要不然,把扇厂当废铜烂铁卖了,才值几钱啊?”

秦重天说:“钱,钱,钱,你们眼里只有钱?”

蒋爱宝委屈地说:“我那么多工人,都是老工人啊,在厂里这么多年,就没有享到过福,贡献倒是少不了他们,五十年代,六十年代,七十年代,他们什么时候不是生产先锋啊,临到退休,塞个三钱两钱就叫他们走路,我心里过不去啊!”

秦重天说:“你心里过不去,我心里过得去?”

蒋爱宝说:“你是市长,总比厂长有办法……”

秦重天“哈”了一声,说:“你这个说法,有道理……”话虽这么说着,但心思显然在想别的,果然,过了片刻,他话锋一转,问道:“她要买的,是些什么东西?”

蒋爱宝说:“她要那些资料和实物……”

秦重天皱了皱眉,问道:“什么资料?什么实物?”

蒋爱宝说:“前几年,我们曾经想办一个扇子节……”

秦重天忍不住挖苦道:“想法倒不错。”

蒋爱宝说:“那几年,外边什么节都有,大蒜节,山芋节,狗屎猫屎里都有文化的,我们的扇子,才是真正的南州传统文化,那时候,你们领导不是一再叫我们文化搭台经济唱戏的吗?”

秦重天说:“你们那戏,还唱得起来吗?”

蒋爱宝说:“戏虽然没有唱起来,但是我们收集了许多宝贵的传统绢扇实物和资料……”

秦重天突然地一挥手,口气有些不屑地道:“啊,这些东西,该是唐市长管的吧,蒋厂长,你是不是找错分管领导了?”

蒋爱宝却是按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另外,还有我们这许多年自己生产的扇子,林冰看了说,这许多东西,可以办个扇博馆扇博会了。”

“扇博馆扇博会?”秦重天不由重复了一遍,一瞬间,林冰的这个主意,倒在他心里点亮了一盏灯,这盏灯一亮,使得秦重天顿时兴奋起来,他也顾不上分清谁是分管领导了,脱口道:“扇博馆扇博会,为什么要给她?这是我们南州自己的宝贝!我们自己不能搞?不过,倒要谢谢她启发了我,如果扇子也能办个展会,我们南州那许许多多传统文化传统工艺,可真够得上一个天然大博物馆啊!”

蒋爱宝着急了,本来她是想从中得到一点好处的,哪怕一点点,也像是救命稻草,可秦重天这么当头一抢,看起来要抢过去归他了,蒋爱宝急道:“秦市长,林女士可是先来找我的,再说了,这些工艺扇的实物和资料,是我们最后一点值钱的家当了!”

秦重天笑起来:“蒋厂长,你把我看成什么了,强盗?土匪?哈哈,我秦重天面临的困难再大,也不至于堕落到和你去争抢什么吧。”

蒋爱宝有点不好意思,想笑笑,但实在是笑不出来。

秦重天来了精神,向尉敢说:“我们规划中新锦绣路中心地段的会展中心,原来我主要考虑一些现代科技方面的展览,现在看来,这个想法单调了一点,完全可以再辟一个南州传统文化传统工艺的展面,所以,我想我们得重新考虑一下会展中心的面积和规模,还有,它的多方面的功能……”

蒋爱宝见秦重天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听她的故事,便道:“秦市长,林女士等着我的回音呢,我怎么答复她。”

秦重天扬了扬手,说:“不用你出面了,我会跟她谈。”

蒋爱宝目瞪口呆,忙了半天,好处都给秦重天得去了?

尉敢一直没有说话,这时候,好像想说什么了,但是仍然没有说出来,他看着秦重天,想,你一个人上蹿下跳,真有三头六臂?什么都得你出面谈?什么都得归到你的手下,你忙得过来吗?豆粉园的麻烦,刚刚解决,那边部队那块地皮,那么棘手的麻烦,现等着你,你这会儿又嫌事情不多,还要惹个扇厂的大麻烦,本来扇厂的工人也都已经知道,并且接受了最后的结果,都准备告老还乡了,你这不是无事生非吗?

秦重天知道尉敢要说不肯说,便道:“尉局长,有话别闷在肚子里。”

尉敢想了想,说:“南州的传统文化传统工艺都已经有了相应的小型博物馆,小型研究馆,再在会展中心办这样的展面,是不是重复浪费了?”

秦重天道:“那些小博物馆,鸡零狗碎的,成不了气候,又不集中,散落在东西南北的,人家外面来人,看你一个两个了不得了,我这样集中起来,让他一眼看个饱!”

尉敢说:“投入会展中心的资金不是一笔小数字,不得不考虑经济效益,我担心……”

秦重天说:“你凭什么说没有经济效益?”

尉敢就不想再说了,他和秦重天,在许多问题上,分歧是明摆着的,以尉敢看,秦重天许多观念,已经相当落后,跟不上形势,但是秦重天官大一级压死人,尉敢也不便与他明争,常常说了几句,就偃旗息鼓。

秦重天得胜,得意地笑起来。其实,秦重天心里非常明白,尉敢比他有眼光,比他站得高,两人虽然年纪相差不大,但在秦重天的感觉上,尉敢和他已经是两个时代的人了,虽然都是大学生,但尉敢的知识结构、对新事物接受的速度和程度,都是他望尘莫及的了,可是在气势上,秦重天就不能服这个软。

同样,尉敢对于秦重天,也是奇怪的想法,明明知道真理在自己手里,明明可以据理力争,而且必胜无疑,但偏偏又时时要让着点秦重天,说是官大一级,其实,尉敢内心深处,是很服秦重天的。